在医院工作，只要遇到育龄妇女，在拍X光前，一定要确认该女子有没有怀孕；即使是50岁的女性，只要还有月经的，我们都还是要问一下：“请问，你怀孕了吗？可以拍X光吗？”
当年我实习的时候，总会有前辈不厌其烦地对我们谆谆教诲，讲述某女子在医院生下智障儿，如果不甘愿承认是自己的基因作祟，或是怀孕中乱吃药，那么就会提出“一定是因为怀孕早期被××医生安排拍了一次X光……”，所以导致胎儿基因受损；若是该医生又无法拿出“他已确定病人当时没有怀孕，所以才开检查单让其去做此检查”的证据，那就有可能是一桩医疗纠纷了。（但其实后来已证明，拍一次X光的剂量就影响胎儿发育的概率是非常非常低的。可是，大家还是尽量少拍X光。）
为了避免莫名其妙地产生医疗纠纷和赔钱，我们也都遵此原则：对所有育龄妇女通通都要问怀孕与否。
怎么问呢？最传统、最常用的就是问“前一次的月经时间”，用这时间去推算她们是否在安全期。但很神奇的是，不知道是因为问到了爬带婆[8]，还是她们觉得不好意思回答；又或者真的忘记这种日子。我问100个女性，往往有80个告诉我“不知道”，或者“忘记了”，逼得我还得帮她们复习一下，“这个月的来了没有？”或者是“上个月是月初、月中还是月底？”若还是不确定的，就只好验个尿检查一下。当然，那些不确定日期的，最后验出来的结果，几乎100％都是阴性（没有怀孕）；反而是一些会支支吾吾的腹痛患者，偶尔会很意外地出现阳性（怀孕了）！但，阳性之后的结果，是皆大欢喜，还是一场家庭纷争？则因人而异了。
记得有一次，我还是第一年的住院医生时，半夜来了一位16岁的腹痛小妹妹，她看起来胖胖的，弯着身体哭诉着肚子痛（对于腹痛且伸不直身体的，我们会特别小心，因为已经产生腹膜炎的概率很大）。我问她上一次的月经时间，她说忘记了。才16岁，外表看起来依旧稚气十足，但按照前辈们的指导，我还是在打止痛针的同时，先帮她抽血、验尿。没多久，她妈妈来到护士站说：“我女儿说她肚子很疼！我看她那种疼法，很像我以前要生孩子的样子呀！”
说时迟那时快，验尿报告出来了：阳性（怀孕了）！我赶紧会诊妇产科医生，结果竟然已经是full term（怀孕满周），当场就得接生了……听说母女俩还在产房里大吵一架！我当时还真有点傻眼，“这里不是很淳朴的乡下吗？她才16岁啊！[9]”
有了几次经验之后，我不再问月经时间了（护士还是会问，且会记录），我都直接问：“请问，你怀孕了吗？”
这一来就简单多了，大多数女性都会直接说“没有”；有些50岁左右的妇女，甚至会很开心地笑着说：“怎么可能啦，我都那么老了！”通常我会微笑着再解释一次：“只要是育龄妇女，就会有怀孕的可能。”我发现这样一来，可以很快得到确定的答案，有时候也促进一点儿医患关系的和乐气氛。
即使有些妇女会说：“我不太确定，可以验验看吗？”也都让整个流程变得顺利多了，不用再“月中还是月底”地猜谜下去。
当然，这样问也不是没有出丑过。
有一天晚上，来了一位打扮得风尘味颇重的42岁女性，主诉是晚上腹痛想吐。站在旁边的是她先生，高大威武、蓄络腮胡，看起来一脸的不悦（对！就是那种半夜得陪家人来看病，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当我问完症状以及以往病史，再问道：“请问你有怀孕吗？”
这42岁的“红拂女”还没开口，身旁的“虬髯客”竟大吼：“她有没有怀孕，我们怎么会知道？你当医生的怎么会不知道？还问我们！”
我愣了一下，心想：又不是我老婆，我怎么会知道她有没有怀孕？
不过，当下还是一脸镇定地跟他解释我们这样问的必要性。
这件事件，直到“红拂女”的腹痛解决了（最后诊断是普通肠胃炎）要回家时，“虬髯客”绷住的表情才松了下来，还跟我说了一声“谢谢”！
还有一次，是一位喝了酒引起换气过度的年轻女性。
我问她男朋友：“她有没有怀孕？”
“人都快喘死了，你还问这种问题！”她男朋友对着我吼。
在我解释了对于换气过度综合征的治疗药物（镇静剂）有可能影响胎儿时，他才悻悻然地说：“她昨天刚来那个而已。”
随着就医次数增多，现代人其实已经越来越可以接受“花一些时间回答医生问的病史，包括高血压、糖尿病以及药物过敏史”；对于育龄妇女被问到怀孕史，大多也可以平静面对，据实以答。
我还记得一个很特别的例子，是一位学长看到的病例。
一位已怀孕二十几周的女性，严重腹痛；经检查，始终无法排除盲肠炎或腹膜炎。会诊了妇科和外科医生，最后在病人及家属的同意下，做了CT检查……答案竟然是胰脏炎！
姑且不论抽血报告和CT的结果是多么不兼容，但当看到胎儿鲜明的影像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时，仿佛告诉我们一个血淋淋的故事。
我自问在医疗职业生涯中，已经练就得相当“冷血”了，可是当我看到那张胎儿在腹中的CT片[10]时，不知为何，竟让我有一种叹息兼心悸的愕然……
请问你怀孕了吗？请熟知自己的身体，如实回答医生的询问。
[1] TEE：意为经食道的心脏超声波检查。
[2] 肾盂肾炎：是由致病微生物引起的肾盂和肾实质炎症，常伴有尿路感染。
[3] PE：Physical Exam-ination的缩写，意为理学检查，通常病人来到医院，医生、护士会根据病人的主诉和病史，来帮病人做身体上的检查，我们称之为“PE”。
[4] Endo：是Endo-tracheal tube的缩写，意思是“气管导管”。其作用是医护人员将此管从病人嘴巴插进气管，再接上呼吸器，帮助病人呼吸或方便抽痰。
[5] sugar one touch：是指在医院做简易快速的血糖测试。
[6] D50：即D50W，指的是50％的葡萄糖溶液，通常是用来紧急提升病人的血糖浓度。D10：即D10W，指的是10％的葡萄糖溶液，通常在注射D50W后，用此来继续维持病人的血糖浓度。
[7] 全书内容涉及金钱数额时，其单位均为台湾地区通用的新台币。——编者注
[8] 爬带婆：台湾地区的方言，表示智商不高，表示有点笨笨的人。
[9] 这个病例我自己觉得很糗，我在给病人做身体检查时，还在她的肚子上压了几下，以确定疼痛的部位。虽然她一直是弯着腰蜷曲在**，但我竟没有摸出来她是孕妇，还以为她只是个小胖妞！幸好当时我只是个第一年的住院医生，才没被众同事嘲笑。不过，毕竟是身体检查没有做好，才会出现这种乌龙，还是挺糗的。
[10] 拍一次“腹部加骨盆腔”的CT（加上显影剂），其辐射线剂量，粗略估计是拍一张胸部X光片的一两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