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童年

在老师眼里,徐水水木从小就是个调皮孩子。念了六年小学,他从来没有完成过假期作业。后来都和老师达成了某种默契:每次检查作业之前,老师都会慈祥地(或者暧昧地)看他一眼,点点头,然后他就心领神会地站起来,在一片嫉妒的眼睛里缓缓走出教室,背靠墙壁,呼吸着屋外清新的空气,数那些在蓝天上翱翔的鸽子。

水木七岁时便偷烟吸,八岁尝试喝酒,九岁时认为扯女生辫子是一项极其有利于身心的活动。这些都还不算什么,让他成名于轱辘镇的壮举发生在十岁。

那天春光明媚,水木单**匹马把邻居的狗活活打死了,然后又叫来几个“兄弟”,整只把它扔进大锅里,放上点儿盐巴花椒之类的煮了。母亲回家的时候,哥几个正准备开吃狗肉大餐。

小时候,水木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期末考试后开家长会,班主任惋惜地对徐立柱说:“这孩子,其实不笨,就是太调皮了,一肚子的坏水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坏事儿。教育孩子啊,是我们共同的责任,家长也要配合……”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父亲却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弹了下水木的小脑壳儿,说:“儿子,听见没有,老师夸你呢,不笨就是聪明呗,咱以后可要再接再厉,不要辜负老师对咱的期望啊。”气得老师翻着白眼去找下一个学生家长“交流”了。当然,徐立柱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参加家长会了。

后来,听说徐水木考上了金钟大学,当年的小学班主任(现在仍然坚守在小学教育的岗位上)像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似的,到处替他做宣传,弄得他走出好几个村子都会有人戳着脊梁骨议论:“瞧见没有,这是XX老师教出来的学生,考上金大啦,当年可淘着呢……”。

应该说,徐水木是个幸运的孩子。

父亲是一个从来不会对孩子发火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药材经销商。由于他的努力,家里全村第一户看上了彩电,盖起了楼房,使上了空调,用上了冰箱,也许还要包括培养出了全村第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水木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不仅仅是吸烟喝酒打麻将这些所谓的恶习,更学会了含蓄,明白了奋斗和坚强。

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水木的母亲也是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她勤俭持家,做得一手好菜,孝敬婆婆,疼爱子女,并且,她对孩子的教育也懂得因势利导,既不过于苛刻,也从来不会溺爱。除此之外,还有聪明的姐姐水静和可爱的表妹水月和水木一起长大,给他的童年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然而,也可以说水木生在了一个不幸的家庭。

大伯徐立光天生是哑巴,据说曾娶过一个带孩子的女人,但没过半年就席卷了些东西跑了。从此,大伯就变得特别暴躁,动不动就哇哇地沿街乱叫,像个找不到妈妈的孩子。由于水木一直在外边上学,而大伯也时常在外地打工,所以后来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他有时甚至会忘记还有一个哑巴大伯活在这个世界上。

爷爷徐有才是在水木出生的前一年去世的,奶奶说他是生病死的,可村里(

更新速度快 百度搜 即可找到本站。)许多人都偷偷议论,爷爷其实是吊死在老房子前面那棵歪脖大槐树上的。爷爷去世以后没过几年,他们家又接连遭遇了两件在宁静的乡村并不多见的灾难。一件是梅姑姑莫名其妙地疯掉,过了几天又神秘地失踪了;另一件是关于赵秀兰的,她无缘无故被人下毒,差点儿死掉,而且直到现在身体留有后遗症。

这一系列的事件,让村里人对我们家议论纷纷。有人说,这家人做了坏事理应受到报应;也有人说,是老房子的风水不好应该拆掉;但更普遍的观点是,有坏人在暗中陷害。奶奶告诫大家:不管将来还有什么事情发生,也不管别人怎么说,踏踏实实地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最重要的。

奶奶是全家的灵魂。从外表上看,她只不过是一个身材矮小微胖,平时只穿一身朴素的灰布衣服和一双千层底儿布鞋的农村老太太。她长着满脸的皱纹和灰白的头发,还戴着一口焦黄焦黄的假牙。据说当年她嫁到徐家的时候还不满十六周岁,而爷爷去世那天正是她五十六岁生日。风雨四十多年,没有改变她天生倔强的性格,丈夫的去世没有换来她一滴眼泪。据说,她曾经踱动着那双缠过又放开的小脚,跑前跑后地给丈夫置办丧事,让那些来看热闹的亲朋好友们都哑口无言。

家里的大事都是奶奶一个人做主,她让徐立柱接替爷爷做起了药材生意,并且说服二爷把不能说话的大伯带出去打工。梅姑姑失踪之后,她又把水月拢在身边,像当年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含辛茹苦地抚养长大,以至于弄得水木总感觉水月是他的小姑姑。

总之,奶奶用她那双并不宽大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带领着自己的儿孙走出了令人心惊胆寒的阴霾,全家老小甚至整个徐家村无不对她敬佩有加。他们都议论着,如果没有这个老太太,徐家的这一支也许早就断了。同样,水木也因为有这样一个奶奶而觉得非常自豪。然而遗憾的是,他并不是奶奶的宠儿。

奶奶对水木的尊敬就像水木尊敬她一样。不知为什么,奶奶对其他的孩子总是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从来不会手软。唯独对水木,从未给过一句难听的话,好像他不是她唯一的嫡孙,而仅仅是一个远房的亲戚。每次水木想主动和她亲近一些,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远。

水木还记得,那次是小学五年级第二学期期末考试,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会发挥如此失常:全班三十多个人,居然让他破天荒地得了个第一名。放学以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去找奶奶领赏。其实,他并不是期望能得到什么奖品,而是在乎奶奶对他的看法。

那时候,奶奶为了鼓励家里的孩子好好学习,定下规矩:凡是在本班大考得第一名的,发奖金20元,前三名10元,三名以下只要有奖状的均为5元。几个兄弟姐妹都拿过奖金,尤其是大姑的儿子王春水,跟水木在同一个班,几乎每次都是前三名,而他却往往在倒数前三名徘徊。

那天,班主任对水木的进步也感到特别高兴,把他叫到办公室,亲切会谈了很长时间才放他回家。所以,来到老房子的时候,王春水他们已经围着奶奶领赏钱了。那天奶奶也好像特别地高兴,水木从来没有见过她笑得像那天那么开心,本来春水只得了个第二名,却破例给了他20元。两个姐姐和表妹水月表弟玉龙他们都在,奖金也各递增一级。水月那时候学习非常好,也得了全班第一名,奶奶奖给她30元。

在水木出现之前,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围着奶奶说说笑笑,而水木出现之后就鸦雀无声了。奶奶拉着水月的手,安详地盯着水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缓缓地问道:“水木啊,你有什么事吗?”那声音,那眼神,分明在暗示着拒绝,水木激动的心立刻冷静了下来。他突然觉得这个家很陌生,这些曾经熟悉的亲人们都很陌生,也许他根本就不该来到这里,也许他根本就应该属于另一个世界。

水木把奖状藏在身后,对奶奶说道:“奶奶,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看看水月是不是在这。”说完之后,他默默地走开了,离开这个本来就不属于他的乐园,尽管他内心深处依然强烈地期待着被奶奶突然叫住,说一句:“水木,这次考得怎么样?”他就很开心了。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水木落魄的背影留给他们异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