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兰向周姨说了机关盒的事,希望由她帮忙找找打造盒子的人,虽说里面的东西毁了,但或许制作者会知道一些关于盒子主人的事。周姨清楚了两人的来意,也知道他们对百里晏不但没有威胁,反倒是救了他一命,自然是万分感谢,答应了尽可能给他们帮忙。
说完了正事,李若兰好奇地问起了百里晏的身世:“他真的是南诏公主的儿子?”
周姨犹豫着不愿说,可得知了百里晏遭人追杀的消息,她也明白大概是南诏王的命令,他的身世早就不是秘密了,便将此事向李若兰杨奕两人和盘托出。
南诏国希然公主是南诏王最小的女儿,十多年前偷跑出宫,与百里氏旁支弟子百里容彻相爱并私定终身,两人逃离和太和城,在外一起生活了多年,直到百里晏三岁的时候,一家三口的行踪被南诏王找到,抓回了太和城。为了保住年幼的百里晏,希然公主遵从王命回到王宫之中,百里容彻被处死,百里晏被送到了百里家。
百里容彻的父母早亡,在百里家已经没有近亲。百里家的人都忌讳着百里晏的身份,没人愿意抚养他。外姓弟子周楚,也就是这位周姨看百里晏年幼可怜,便收养了他。周姨收养百里晏的时候入门时间尚短,只学了一些粗浅的机关术,百里晏懂的一点机关术的皮毛也是她教的。
百里晏与父母分别的时候已经有些记忆了,对于当年的种种往事,从别人口中拼拼凑凑也知道大概。他常常爬上屋顶望着王宫西北角楼上的墨绿色旗子发呆,或许是在思念自己多年未见的母亲。
“那他还真是挺可怜的,希然公主回宫之后,就再没有一字半句了吗?”李若兰唏嘘道。
周姨叹了口气:“每年上元佳节会传一封信出来。今年上元节后,晏晏就跑了,我猜是与公主有关吧。”
李若兰因为白日里消耗巨大,躺在**很快就睡着了。杨奕躺在她身边睡不着又怕吵到她,就起身蹑手蹑脚地到了院子里。百里晏也没睡,此时正坐在房顶上,就像周姨说的那样,他望向王宫西南角楼的方向发呆,安静的与杨奕认识的百里晏不像一个人。
“大哥?”百里晏被突然出现的杨奕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杨奕答道:“你怎么不睡觉?”
百里晏:“我想我娘,想见她。”
说起这个话题,杨奕问起了他突然离家的原因。百里晏不愿说,杨奕也没有继续追问,两人这样相持许久,杨奕又率先开口:“那还要我帮你认亲吗?”
原本因为盒子被弄坏了的缘故,百里晏已经不敢再提让他们帮忙的事情了,可杨奕主动提起又让他心里重新动了这个念头。
“你真能帮我?为什么?我把你东西弄坏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你为什么还要好心帮我?”
杨奕也说不出原因,或许是听闻他自幼失恃,艰难长大,心里有些同情。
“阿娘今年没有寄信出来,宫里送出来的,是一张白纸。”说到这,百里晏哽咽了,他平复了一下才继续:“我不知道阿娘怎么样了。”
百里晏告诉杨奕,小时候希然公主回宫前对他说,自己会让人在西南角楼上,日日挂一面墨绿色的旗子,代表她平安无事,若是想她,看旗子就像看到了阿娘一样。所以百里晏常常望着那旗子发呆。但是今年,希然公主没有给他写信,角楼上的旗子从除夕开始就一直没有更换,破了褪色了,依旧无人来管。到现在,那里只有一根看不太清楚的木质旗杆,旗子早已没了踪影。
“不知道阿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求见国王,他不见我,我想偷偷挖洞进到皇宫里,却被人一路追杀到了悬星密林中。”
杨奕听着这些,觉得他虽然冒失惹事,但他会这样终究是因为身世凄惨的缘故,也不免同情他。可他不会安慰人,听着这些扎心的讲述,也只能回应以无声的叹息。
“杨大哥,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他们是一直陪着你的吗?”百里晏说完了自己的事,又开始打听杨奕,杨奕沉默了片刻,而后叹息了一声:“我父母兄姐都是江湖人,我是同他们一起生活长大的。”
“那你可真幸运。”百里晏语气之中的羡慕难以掩饰:“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六年前他们被奸人所害,尽数身殒,我给你看的那个盒子里,可能藏着凶手的身份信息,所以我与阿兰才远道而来寻人帮忙。”
百里晏惊讶得半张着嘴,杨奕猜他现在应该是愧疚,一半是因为提起了身世的勾起了杨奕的悲惨往事,另一半是得知了自己不小心弄坏的盒子,是他找到仇人的唯一线索。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带你见到家主。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但我一定尽我所能!”
两人一聊就到了后半夜,周姨喊他们下来,一边赔笑着让杨奕早点休息,一边小声训斥着百里晏不好好睡觉半夜往外跑。在周姨面前的百里晏敛去了所有的悲伤情绪,没心没肺地笑着听训。杨奕在门口听了几句,直到四下寂静无声,才转身回了屋子。
屋内的李若兰睡得很熟,在他拨动帘子的时候,她眉睫微动,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了。杨奕轻手轻脚的躺在**,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本来背对着她的李若兰翻身回来,胳膊搭在他脖子上,一整个儿锁喉的架势。
“樱桃肉点两盘儿......”她在梦中呓语:“杨奕付钱。”
她说话的时候,肚子也轻轻叫了一声,杨奕虽然被勒得气不顺,可也不敢动,就这样被她不知锁了多久,终于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杨奕从前很少做梦,这一夜梦却出奇地丰富,他梦到了去世的父母和哥哥姐姐、聂川,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看不清脸,但他知道那是李寒宵。梦里这些故去的人都鲜妍如新,在明亮的院子里彼此寒暄,他站在那里看着,就像在另一个世界的旁观者,张嘴发不出声音,伸手也没人看得见他。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那些人,直到一只手在身后拉住他,他回头看到了穿着喜服的李若兰,她目光灼灼地望向他,开口唤他的名字。这时,本来温馨和谐的场面忽而变成了一片烽烟,寒山道上,被火雷炸过以后的焦土上散落的无名的尸骸,分不清是男人女人还是马匹。
“娘!”他伸手去抓,扑了个空。急切中他猛然转醒,悬在半空中的手却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接住了。
李若兰侧身躺着,右手支着脑袋,左手握着他的手,眼神疑惑地看着他:“做噩梦了?”
醒来的杨奕又失落又庆幸,他翻个身搂住李若兰,尽力地平复自己的心跳,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只是个梦。”
“那你哭什么?”李若兰拍拍他的背:“梦见爹娘了?”
直到此时,杨奕才发觉自己脸上凉飕飕的,是满脸的眼泪。
“梦见他们来看你我成亲了。”
他故意隐去了寒山道介绍的场景,到现在他都未对李若兰详细提起过那个场面,没有人知道,梦里就是六年前他看到的真实场景,十三岁的杨奕就是亲眼看到了那些曾鲜活的林园义士,变成了残破的骸骨,寂静的山道上满是残肢焦糊的味道。
那是他多年心结的起点,而后尽管孤身一人、餐风饮露也从未放下过寻找真凶的想法,他不能释怀的是旧人从未入梦,给他哪怕一点点的指引或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