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梳,你实话告诉表哥,你爹到底对你如何?”聂紫阳放平了语气问道。他这样问,一来是关心郁青梳,更多的是想知道郁延为人可以无耻到什么程度,想知道姑姑在那些年里,可能遭遇了什么。
郁青梳对自己的母亲没什么印象,她很小的时候聂冉冉就去世了,之后她的生活就坠入了深渊,郁延情绪起伏不定,好的时候会安安静静地制药,但每每失败都会打骂她撒气,她在父亲的恐吓下长大,因为从小被控制,她没有自己的想法,用她自己的话说,她不算个人,顶多算是一条被郁延从小训练的一只愚忠的狗,只会遵从指令。
听她絮絮地讲完自己的经历,李若兰恼火之余也生出了些同情,站在她的角度上看,人不应该乖乖受别人的摆布。可郁青梳不是她,她天生胆小耳根子又软,从小在郁延的阴影下长大,不会武功,没有反抗能力,没出过远门。她无力独自承担起一片天空,便只能任由父亲摆弄。其实说起来她的个性和聂青萍是有些相似的,不同的是聂青萍从小受家人疼爱庇护,所以更勇敢,受良好的教育,可以辨善恶,而郁青梳没有,她的是非观受到郁延的影响太过严重,所以屡屡为虎作伥。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过了许久,聂青萍开口问道。
郁青梳疑惑的抬头,反问:“我不是该任由你们的处置才对吗?我杀了聂川,你们也该杀了我啊。”
“父亲生前有交代过,不许向你寻仇,况且你是姑姑的女儿,也是我们的血亲,所以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你想走随时可以离开,若是实在没地方去想在这里落脚,我和姐姐也没有意见。”
郁青梳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现在的身份在燕州定然备受唾弃,可是若是回到荣源,她亦没有落脚的地方,她回去自己想了两日,便求聂紫阳给自己找一处清净的尼姑庵,希望能避尘世,落发静心修行。
这个选择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抛弃凡尘的身份就算是脱离了郁延,进入佛门也不必再承受江湖中人带来的压力,先不说遁入空门的这颗心诚不诚,但至少这是眼下她能想到最理想的归宿了。
聂川下葬的次日,聂紫阳寻了幕城的一处尼姑庵名水云寺,水云寺是国寺,在那里修行不算亏待她,又是在无涯门势力所及的范围,聂紫阳这样安排,自觉算是对得起聂冉冉了。
几日后的正午,郁青梳启程去水云寺,来送她的只有杨奕,聂青萍不愿出门,李若兰懒得见她,聂紫阳在忙别的事情,杨奕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可还是被李若兰指挥着去了。
“她......”杨奕站在房间中间为难又抗拒着,但李若兰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往门口去。
“我不爱和她说话,你是知道的。”
“就是送一送,你不爱说话就装哑巴,看着她上车就行。”李若兰完全无视他的拒绝,强硬道。
“这个哑巴你去装...”杨奕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反抗,但是在他被推出门的瞬间,李若兰毫不犹豫地“咣”一声关上了房门,只留下一句:
“我让你给她带的话记得要跟她说!”
他腹诽成亲以后李若兰待自己越来越不重视了,这女子曾屡屡对他表达情意,她原来也是吃过醋的,如今让他俩独处竟浑不知觉,根本不拿自己当回事了。
屋内坐着的聂青萍见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揶揄她道:“青梳可还是曾经差点被父亲许给杨奕的呢,你这样也放心?”
“这有什么的,杨奕若是有意于她,也不会娶我。主要是我觉得她真的有点可怜,一个人上路也便罢了,走了连个送行的都没有,也太凄凉了。”
郁青梳没有想到还会有人来送自己,她的马车从侧门出了无涯门,隔着小窗她见到了前来送行的杨奕。
“杨大哥?”她很惊讶,示意车夫停车:“没想到是你来送我。”
杨奕强忍住自己烦躁的情绪,点点头:“李若兰让我来的,他们...都有别的事情,就我自己来了。”
“杨大哥,我知道你心里讨厌我,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可我想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
杨奕闻言,忽然厉色了起来:“我已经成亲有了妻室,你莫要再说这些容易令人误会的话了!”
郁青梳被吓了一跳,慌忙解释:“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希望你记起来,两年前,幕城北的沙漠你曾救过我的命。”
两年前的幕城沙漠,就是杨奕与西域匪帮阿买勒冲突的那一次,阿买勒绑了一群良家女子,是杨奕在送镖的路上遇到了,路见不平便拔刀了,他救下了那群无辜的女子中,就有郁青梳。她是被郁延安排到那群人中去的,本来是想被聂川买到,顺理成章地进入无涯门,但谁知杨奕的出现打乱了计划。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后来时隔两年你来到了家里,舅舅安排说要我嫁给你的时候,我开心极了,可是你拒绝了。我那个时候就看出来了,你喜欢李姑娘,所以眼里根本没有我。”
杨奕垂眸,久久没有回应郁青梳。她等了许久甚至连一个“嗯”都没有得到,便灰心地自嘲了一句:“我太可笑了.....”
“青梳姑娘,喜欢别人并不可笑,只是你不巧喜欢了我,可我已心有所属。”杨奕顿了顿:“这段故事希望你能忘了。”
郁青梳的嘴角不自然地**了一下,她抬起水汪汪的眸子正视着杨奕,无奈又不舍地点点头:“我此去落发为尼,自然要了断一切尘缘,你放心,我再不会提起。今日一言也不过是想向你道谢,也在此了却我一桩心事罢了。”
郁青梳说完,用最快的速度把脸转向车内,轻轻关上了小窗。
其实一直到此刻,杨奕心中都是恨着郁青梳的,若不是她聂家本不至于如此,在得知自己曾在两年前碰巧救下她的时候,他是想说自己后悔出手了。倘若那时候郁青梳就死了,就不会有后来种种,聂青萍不会上当,聂川也不会中毒身亡。可是张张嘴,面对那个可恨又可怜的女子,杨奕没能说出那番伤人的话。
“郁青梳。”就在马车即将离开的时刻,杨奕叫了她的名字。
“杨大哥还有事?”车内的郁青梳轻声问了一句,带着微微的哭音。杨奕沉吟了片刻,平静道:“李若兰在为聂世姐调制可恢复容貌的药,她让我告诉你,若有所成,也会尽力为你医治的。”
车内良久无言,隔着小窗杨奕听到里面的人在低低地啜泣,随后郁青梳道:“多谢李姑娘,但我作恶良多,这都是我该承受的,不必为我费心。”
哒哒马蹄声响起,郁青梳所乘车驾远去,杨奕并没有多逗留,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