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重山镇后,李若兰还是心情郁郁,虽说龚子尧已死他们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但思及耿念儿,她还是难以释怀。回到壶镇,李若兰和杨奕扮成寻常男女模样上街,她特意没有让杨奕带刀,可自己却藏了那把软剑在身上。他们去了耿家的花灯铺子。年关将至,铺子里人潮往来频频,耿家父母忙着招呼人,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
“你看他们,哪有一点点为耿念儿难过的样子?”李若兰看着忙碌中的老夫妇,委屈又失望。她不知为何,总是会共情被抛弃的可怜人,她一直不明白,亲人、爱人、朋友之间明明彼此间是一样的羁绊,为什么有人就可以轻飘飘地斩断,任由对方无助、失落乃至绝望。
杨奕垂眼,安慰似的握了握她的手。
忙活了许久的耿母终于注意到了他俩,热情地走过来询问他们的需求:“两位要买什么样的灯?我们这里扎的花灯样式最新巧,也耐用,二位能瞧见的都能马上带走,要是定做特殊纹样的,需等个两三日。”
李若兰在店里踱步,直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后,她才终于开口:“那就定做一盏吧,也不用有什么花样了,帮我写几个字。”
耿母笑道:“写字好写,今日晚些可取,我老头子字画俱佳,保准让姑娘满意。”
李若兰抬眼了看了看柜台后面正在点钱的耿父,笑着点了点头。耿母还在推销其他的灯,但见李若兰丝毫不为所动,继而问道:“姑娘想在灯上写什么字啊?”
“就写,赠爱女耿念儿。”
此言一出,耿父与耿母都愣在了原地,许久之后耿母才率先反应了过来,她急忙跑过去关上了店门。
“二位认识我女儿?”她的脸上可见恐惧,但更多的是担忧,耿母说话的时候望着李若兰,见她迟迟不答话,又把目光转向了杨奕,端详了片刻之后,她猛然后退了两步,指着杨奕的脸惊恐道:“你是那天那个男人!”
那日杨奕送耿念儿回家,虽与他们也说了几句话,但彼时他头戴斗笠,拂晓时分天色未明,耿母瞧得不真切,直到此时才认出来。
杨奕平静点头:“正是。”
挑明了身份后,李若兰也不欲再与他们兜圈子,开口责难道:“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救出来,你们为何又将她送回去?”
耿母和耿父被吓得连连后退,耿母甚至不敢直视李若兰,两手在头顶做出防御的姿态。耿父跑过来将她护在身后,李若兰这才注意到他的脸,他看起来比耿母老许多,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皱纹密布,护着妻子的手也在发抖。他解释道:“我们也是没办法,不送回去的话等青衣帮的人再来,我们全家都得死,她嫁过去好歹保全一家性命啊!”
“不是交代了让你们赶紧走!”
李若兰说得急了差点动手,好在杨奕尚还理智,将她与耿老夫妇拉开了距离。
“我那日特意叮嘱你们离开壶镇,越远越好,实在无处可去可以去中城众盟镖局求援,你们为何偏要选择牺牲她?”
“嘭!”
店里正吵着,后院忽然传来什么东西坠地的闷响。李若兰被吸引,快步朝着后门走去。可耿家父母却忽然疯了一样过去拖住她,一边阻挠她的脚步,一边求饶。李若兰抽出鞭子吓退了他们,猛力推开后门,只见面前是个堆满了各样花灯和制灯原材料的小院子,不大但还算整洁,院子中间的石案边坐着一个少年,正在编灯笼骨架,他脚边是被碰翻的簸箕,里面的制灯工具洒了一地。
少年穿得也很朴素,他手里的活计没有停,门开了他的目光也没有跟着过来,只是一直无焦地望着前方,他长得与耿念儿有七分相似,只不过神情略显呆滞。
“这是耿念儿的弟弟?”见到这个少年,李若兰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也变得和婉了起来。这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但一双手上长满了老茧,手背上还有被竹枝划得密密麻麻的新旧伤口,他半张着嘴摸索着干活,但眼神却是呆滞的。
他也听到了李若兰说耿念儿的名字,嘿嘿地傻笑一声,问道:“阿姐回来了?”
李若兰的内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没有出声,是耿母抢先回答:“你阿姐的朋友,齐儿编累了就歇一会儿吧。”
李若兰愣住了片刻,随后收了鞭子,轻轻关上了门,回身问道:“眼睛不好?”
提到儿子,耿父潸然泪下,耿母也哽咽着解释:“生下来就是瞎子,两岁的时候发烧,脑子也烧坏了。二位恩人,我们不是不想留念儿在家,可是留下了她,我们全家就得逃,带着这孩子过东躲西藏的日子。我们好不容易做的有点起色的小铺子也不能要了。这孩子又盲又傻,只学了这一点做花灯的小手艺,要是走了,我们一家子都活不下去。”
李若兰叹了口气,透过门缝她看见少年摸索着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将撒了一地的工具捡起来,笨拙地装回簸箕。而后爬起来往前厅走来。门开时,他傻笑着捧着一个盒子,憨憨笑道:“花灯,给阿姐,回门。”
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他做了一盏花灯,要送给回门的耿念儿。耿齐不知道耿念儿是被掳走的,一直以为阿姐只是嫁人了。
“齐儿不急,等阿姐回来再送。”耿母揽着儿子往里面推,她擦干了眼泪强颜欢笑,耿齐并不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只是傻笑着问什么时候。
李若兰内心五味杂陈,她一边悲哀耿念儿被家人在抉择中舍弃,一边又同情这家人,本来她今日前来也没有伤人的打算,只是想将耿念儿死前的绝望说与他们听,让他们歉疚自责,可事到如今,她突然又不忍心了。
“阿姐的夫家很远,或许要很久才会回来。”李若兰扯谎,耿齐虽然不是很理解她的意思,但也乖顺地点了点头。
耿父耿母将儿子哄走了,弓着腰向李若兰致谢:“两位是好心人,若是能见着,替我们劝劝念儿,这孩子犟,别让她干傻事儿。”
李若兰别过脸去,良久未语,杨奕看出了她内心的挣扎,代为解释道:“青衣帮前些日子内乱,已然覆灭了。”
老夫妇震惊,耿母闻言急忙问道:“那我女儿,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我当时在山寨之外,山上起了大火,逃生的人里没见到她,那场大火距今已有几日,她尚未归家,想来......”杨奕没有说下去,不过结果如何他们都明白。
“未见得...未见得.....”耿父还抱着希望,他慌乱地指使着耿母套车:“赶紧的,咱们去找找,念儿说不定是迷路了没找回来。”
“不用找了,我亲眼瞧着她死了。”李若兰一句话便掐灭了他最后一点幻想。
忙乱的耿父闻言顷刻静止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瞧着李若兰,嘴唇颤抖了半晌却一言未发。神情黯然的耿母在原地打转,不知所措,直到李若兰拉住她时她才茫然地抬头,问道:“她怎么死的?”
李若兰舔了舔嘴唇,垂下眼睑,她内心艰难地抉择着,对耿念儿的怜惜和对这家人的同情同时拉扯着她,许久之后才启口:“她不甘受辱自刎而死。”
她到底还是说出了真相,只是没有赘述场面的惨烈和耿念儿的不甘。可那一句话,似乎就足以击溃这对老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