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仔仔细细上了妆,又挑了件最漂亮的衣裳穿戴整齐才过来,金不换等的不耐烦三催四请,做足了功夫才出来。

想了无数千娇百媚的姿态和说辞,幻想着自己只说一句,宋公子就乖乖停手,要那些平日里狗眼看人低的人们都好好开开眼。

一步三扭,学着平时秋云的姿态走到后院,却发现空无一人,叫她疑心小耗子是故意耍弄她。

她气咻咻踢了一脚开得繁盛的秋海棠,准备离去,却听得那边传来一句问话,“你还好吧?”正是采雪的声音。

冬梅寻声望去,只见遥遥花影深处,采雪的身影隐约可见,身后似乎有一名男子。

冬梅兴奋得浑身发抖,她终于逮到她的把柄了,她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只待抓个正行。

只听得那男子懒洋洋说道:“旧伤复发而已,看你这焦急模样,受这伤也值。”赫然正是宋鸣天。

冬梅的脸上血色全无,宋鸣天自那日再访万花楼,点名找她,她还以为自己终于打动了他。她用尽气力讨他欢心,想着如何能套牢他。

却未曾想他却在此对采雪表白尽心。

虽然青楼恩客不讲忠诚,但是若是自己的客人另觅新欢,总是没面子的事。

冬梅恨不得将采雪撕得粉碎,咬牙切齿想着如何去闹一闹,又听采雪说道,“这是不是当日在湖上受得伤?”

宋鸣天满不在乎地勒紧伤口,略一点头涎着脸笑道:“心疼了?”

采雪剜了他一眼道:“和你说正经事,你却总是扯些无用的。”

宋鸣天笑道,“这里有什么正经事?只有风月。见你才是正经事。”

采雪笑得古怪,“若真是如此,为何你常去冬梅那里歇夜?”

宋鸣天看着她笑得邪恶,“没有规定我不能找别的女人。”

采雪咬了咬唇,青楼女子向来看此事淡薄,可是偏偏是冬梅,她心里不舒服。

宋鸣天见状笑意更浓,“女人拈酸吃醋才可爱。你放心,我说过要你,不会不要你的。”

采雪望着春花房间的方向,笑而不语。

宋鸣天眼神陡然变得尖锐,冷笑道:“你当我怕林磐?若不是今天顾念你的安危,我早就打死他了。”

采雪默然无言,她不能判断宋鸣天说的真假,但是那刻他确实为了躲她而闪躲一旁,生吃了林磐一拳。

她替他扎紧了绷带,又道:“趁现在没人,你赶紧走吧。”

宋鸣天满不在乎地说道,“急什么?要是林磐来了,我正好和他了了这桩官司。”

采雪瞥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问道,“你是不是和林捕头有什么仇?”

宋鸣天笑得意味深长,勾住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冬梅小心翼翼挪动身子,短短一截路她走得浑身是汗,脸上的妆容都花了,她顾不得擦汗,急急直奔着春花房间去。

林磐站在床侧瞧着春花的脸,她面若金纸,命悬一线。

刚才为了追捕宋鸣天,未及细想,她娇弱的身子怎么耐得住宋鸣天的一掌?

她为了保护他,连命都顾不得。

而他呢,作为一个男人,他竟令她陷入如此险地,他恨自己无能。

也许每个和自己有关的人都会受到伤害,家人如是,春花也如是。

他从胸口掏出那几只水哨,早已在厮杀中碾成了碎粉。

他放在她的手心,他摩挲她手心里的薄茧,用她的手拂过自己的额角。

情丝万缕,却无从说起。

他既隐隐觉得欢喜又觉得恐惧,他明白她的心意,他即便再愚钝也是明白,可与他而言,却是不能拥有的奢侈品。

不是没想过,却宁愿像纨绔子弟来此温柔乡中买欢,银两交讫换个安心。

可是心意却不似律法规则明确,没有头绪不肯按律执行,没有任何一个条款告诉他该如何处理。

她床边的簸箩里放着一个未做完的荷包,上面绣了一半的牡丹。

那是他随口说出的最喜欢的花。

她总是这样温柔心细,只要他随口一提,她便牢牢记在心里,看上去仿佛柔弱不堪,却比最坚韧的蒲草更坚韧。

从前先生教他读书,曾教他读《孔雀东南飞》,里面读道: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他只是哈哈大笑,男女之情何足道?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何以为男女之失去性命?再也不读此篇,现在想来字字珠玑,似乎每个字都为他而写。

冬梅推开房门时被林磐吓了一跳,她见过林磐,平日里只当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嫩雏。

今天却见他不怒自威,静静站在房间当中却有一种迫人的压力,令人不自觉想跑。

林磐瞧了她一眼,说道:“正好,我有事要问你,你和你宋鸣天是什么关系?”

冬梅急忙分辨:“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不过就是个客人罢了,我不认识他。”

林磐打量着冬梅,她虽然浓妆艳抹,却不够妩媚,有种东施效颦的滑稽感,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庸俗气质。

她的目光闪烁,似有无数隐情。

林磐又道,“那天老郎会上唱歌的人是不是你?”

冬梅闻言,汗毛都竖起来,赶忙道:“那天宋公子找的人不是我,我是被他当成了采雪带走了的。”

“采雪?”林磐微一侧目,“凤雏的贴身丫鬟?”

冬梅点头如捣蒜,赶紧把刚才听到的那些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林磐听得认真仔细又反复询问了冬梅几遍,联想今天早上凤雏所为,更加确信宋鸣天和凤雏有所勾结。

冬梅见林磐起疑,又说起采雪诬陷她偷羽衣导致春花挨打之事,她添油加醋,将此事说成凤雏故意挑唆金不换责打春花。

又说凤雏给春花的胭脂里下毒,意欲要将春花毁容。

又编了许多谎话,只将凤雏说成一个欺凌弱小,阴险毒辣的女人。

林磐闻言半信半疑,“她一个花魁何必为难她?”

冬梅忙道:“你不知道,春花心灵手巧,又温柔娴静,许多客人喜欢。她虽然是个花魁,却爱装腔作势,有次她看中一个客人,可那客人偏偏不要她,要春花,自打那以后就一直找理由作践她。春花是个顶好的人,大家都顶喜欢她,但是因为凤雏讨厌她,大家都顺着她的意思欺负她,谁让她是花魁呢?”

她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还抹了两滴眼泪,接着道,“她平时挑客人非富即贵,她看中的,别人休想沾边,其他人只能忍气吞声。不只是她,她那丫鬟狗仗人势的,也天天欺负人,开口闭口王爷公子,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林磐眼前一亮,急忙问道:“什么王爷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