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雏心头一软,采雪当年刚被卖到万花楼,做小丫头伺候姑娘们,因为年弱力小,在万花楼备受年岁大的姑娘们欺凌,非打即骂,她天天哭得眼睛红肿,几欲跳河。

有天她给红姑娘玉萝端热水,玉萝嫌她端的水不热,将那盆热水掀翻淋在她身上,罚她不许换衣,湿着身子再去端水。

正是寒冬,飘着大雪,采雪冻得瑟瑟发抖,端着一盆刚烧好的开水在雪地里边走边哭。

直到她听见了一个声音问她,“你衣服都湿透了。”

一把桐油纸伞替她挡住了风雪,她见到了凤雏,一袭雪白裘袍,虽则年岁不大她多少,却有着绰约风姿,樱唇飘着如兰雾气。

她以为是仙女降临,呆呆望着她。

“你叫什么?”她又问道。

“初二。”她羞愧自己的名字,用极低的声音告诉她。

“你为什么衣裳尽湿,端着热水在雪里走?”凤雏问道。

她当她真是仙女,放下热水盆,跪在雪里,边哭边说:“仙女姐姐,求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让玉萝姐姐不要再打我了。”

凤雏耐心听她哭诉完,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她的身上,“我不是仙女,你先去送水吧,水又要冷了。”

她望着凤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红墙边,像一场梦,冰雪琉璃的园子里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莹白脚印。

过了数日,她被告知走了大运,凤雏要了她去做贴身丫头。

她被金不换亲自领到凤雏房外,她站在门外就看见纱帘后的凤雏。

凤雏站在朱红窗棱旁,一支梅花伸入窗内,晶莹白雪覆在花瓣上,她捧着青花瓷瓶正在收集雪花。

金不换推了一把她,“快进去。”又对凤雏道:“你要的就是这个丫头吗?”

凤雏放下瓷瓶,松了松手腕,略略点头:“不错,正是她。”

虽则只有七岁,她已极有眼色,她忙捧起瓷瓶站在凤雏身旁。

凤雏边收雪边道:“你就叫采雪吧。”

她捧着瓷瓶甜甜一笑:“采雪谢谢小姐赐名。”

自那日后,她一直跟在凤雏身旁,两人年岁仿佛,伴在一起如同姐妹。

第二年,凤雏得了重疾,大夫被人收买,断言她得的是传染病,一言既出,引得众人人人自危,无人敢伺候左右。

唯有采雪不肯离去,凤雏出声撵她,她亦不肯,日日伴随左右伺奉汤药。

“采雪,你实在不必留在我这陪我死。”凤雏咳嗽连连。

采雪忙得脚不沾地,试了汤药的温度,又找凤雏爱吃的蜜饯帮她送药,未答她言。

凤雏动了怒,将汤药拂到地上,“你为何要留在这里?快些走!”

“我不要和你分开。”采雪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碗,淡淡一句却令凤雏几欲泪下,“不论何时,你都是我的姐妹。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你而去。”

凤雏紧紧搂着采雪,几欲泪下,“八年了,你是我最亲的人。”

春花拿着托人新买的纸笔,想了又想,还是没敢敲秋云的房门。

她摸不准秋云的脾气,看上去很和善,笑容里却有着拒人千里的冰冷,令人不敢靠近。

她清楚记得那天早晨,秋云光着脚踏入万花楼,晨光缕缕披在她的衣衫上,宛如金纱,脸上神情高深莫测。

她的脚下流血,却毫不在意,踏入大堂,每踏一步就留下一道血痕,看得春花心惊肉跳,忍不住取下绢帕要为她包扎,“你的脚……”

秋云只淡淡一笑,“多谢你的美意,皮外伤而已。”

“皮外伤若是不及早治疗,也会溃烂成为内伤,夺人性命。”夏月倚在二楼朱红栏杆上慢摇美人扇。

秋云眼波微转,阳光透过天井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疏离,仿佛不再是人间女子,“说得不错,外伤易治,心伤难平,这句话想必你明白最深。”

夏月面色微沉,哂笑一声:“在这里的人,谁没有伤心事。”

秋云扶梯而上,走至夏月面前,“伤心事人人有,只不过有的人最后伤心而死,有的人则可以痊愈。”

夏月轻咬银牙,笑得如沐春风,“秋云姑娘果然有学识,不似我等,只知道遇危险则会避开,有伤痛就会治疗,而不会有伤不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种事情只有学识过人的人,才会做出这样‘明智’的事。”

秋云泠泠一笑,越过她的身旁,淡淡一阵清幽的冷香飘过夏月身畔,“燕雀岂知鸿鹄之志,井底之蛙又岂知天空广袤?”

夏月望着秋云远去的身影,冷声道:“燕雀?鸿鹄?这里是青楼,就算是凤凰,也只有这尺寸天地!”

“春花,你拿着纸笔在这做什么?难道你要学写字不成?”桃花取笑道。

春花忙藏起纸笔,报以羞赧。

桃花见她支支吾吾半天不能成句,不耐烦摆手道,“你不必告诉我了,我才懒得管你学什么,我只问你一件事,”

她走到春花跟前,神神秘秘说:“听说冬梅现在毁容了,到底是不是?”

春花还未答话,冬梅房门打开了,金蛋从里面走出来。

桃花叫住了他,“金蛋,金蛋,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桃花凑身过去,指着冬梅的房门悄声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金蛋看着桃花胸口的雪白干咽了一口,故意装傻:“什么怎么样?”

桃花见他色迷迷的样子,用力拍了他下,嗲声骂道:“死相,你装什么,我问你里面那个是不是真的毁容了?”未留意说到后面,声音大了许多。

冬梅踹开门,戴着面纱走了出来,“我毁不毁容,桃花你的地位也不会改变。你特意来打探我的病情,莫非在你心里,认为我恢复容貌就没有你桃花的位置了?”

桃花冷笑一声,“这可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你就算没毁容,也是连春花都不如,更何况和我相比。”她抛了个媚眼给金蛋,“金蛋,你说是不是?”

金蛋干笑一声,眼睛不停在桃花身上刮来刮去,嘴里却说:“两位姑娘,这不是为难我吗?有道是各花入各眼,两位姑娘都是咱们这里的红人,何必争个高低呢?”

桃花有些意外,没想到金蛋竟然能说出这些话来,冷哼了一声,径自离去。

冬梅看了一眼呆在一旁的春花,冷笑道:“你也想来看我的笑话?”

看到春花手里拿着笔墨,嗤笑一声,“学人写字念书?就算你写得再好,在嬷嬷眼里,你给凤雏提鞋都不配。”

春花收了纸笔,冬梅重重关上房门,瞥见她黯然的神色,浮出一丝愉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