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放手

第二天一早,夏璎从乐正劭怀中醒来,向窗外望了望,白雪皑皑,尽是一片银光素裹,转眸再望向他平静的脸,先前那些不安和动摇烟消云散。

她感激他陡然出现在生命中,感激他爱她,给了她关于爱情的极致体验,她就是要跟他生活下去,要每天早上都能醒来看见他熟睡的脸庞,然后头埋进他的颈间,呼吸他的气息,嗯……

再接着,乐正劭被骚扰醒了,免不了一场极尽缠绵。

夏璎微微地喘息,额头贴着乐正劭的肩膀,瓮声道:“你怎么来了?”

乐正劭平躺,短暂迟疑了下,轻声说:“我想见你。”

夏璎听出他语气与平时不同,支起手肘,凝神看他,他目光移到她的脸上,抬手摸了摸,视线有些恍惚:“看什么呢?”

夏璎抿抿唇:“想见我,可以等我出差回去见啊,怎么这么急着来?再说……我都没有给你发位置,你怎么知道这的……”

乐正劭笑:“国内的矿山我不比你知道的少。”

“哦……”夏璎点点他的嘴唇,“我总是忘记,我们两个是同行。”

她正想事情,乐正劭翻身上来,压住她的手腕,亲吻比以往更加狂热,夏璎沉溺其中,勉强挣扎着起身,瞪向他:“乐正劭!”

“嗯。”

他微笑点头答应。

“到底……怎么了?你必须告诉我。”夏璎噘嘴,捧住他的脸颊,不安的预感在心中蔓延。

乐正劭的笑容淡淡地消失,看着她,说:“回去之后我要去北佤。”

夏璎垂下眼睫,顿了一顿,忽然皱起眉头。

北佤?她清楚记得这个地方代表的是什么,是战争、混乱、死亡……

“为什么……”说出话来时,夏璎的声音已经在颤抖,“去北佤?去那……干什么?”

说道一半,她猛然反应了过来,当时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时,是因为尤塌在矿上被冤枉后为了躲避调查逃到那里去,一直没有回来。

不必多问,乐正劭忽然决定去北佤一定与尤塌有关。

“你是来向我告别的?”夏璎的郁气堵在胸口,又深知,既然是乐正劭做的决定,断不可能轻易为她改变。

乐正劭轻抚她的手臂,说:“我想亲口对你说这件事,还有……我真的很想你……”

夏璎的心口好像被什么击中,细微地战栗,泪流不出来,只有许久没体会的绝望和无助。

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那种感受了。

乐正劭不会说情话,他说出口的,都是实话。夏璎背过身,不敢相信也不愿面对,头脑中一片纷乱。

他既然是要走,她想到的问题就剩下“什么时候回来?”。

乐正劭沉默,以他的行事作风,在他确实没有把握的时候才会这样犹豫不决吧。

夏璎忽然急躁,头脑一热,质问道:“不说话,是不打算回来吗?你明知道去北佤多危险,还是要去?”

乐正劭眸色一变,看向她,目光里夹杂着惊讶和歉意,夏璎在内心叹息,本想在他面前保留一丝高傲的尊严,这刻却功亏一篑。

鼻腔里酸痛,夏璎捂住脸,飞快下床去卫生间。

哪有什么尊严?从第一次相遇时,她便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几乎把他离开后自己所有悲惨的境况都在脑海中像放小电影一样过了一遍时,乐正劭温暖真实的怀抱让她终于冷静了片刻。

“不能向我保证吗?”夏璎颤抖问,“……至少有个期限?给我一个希望。”

乐正劭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对不起。”

夏璎咬牙推开他一些,肌肤分离的时候却那么舍不得,又抓紧了他结实的手臂:“我是不是……是不是都不值得你考虑一下?”

“跟你没关系……夏璎。”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我为了……”为了你我可以悔婚,可以对抗父母,可你呢?

夏璎忽然一梗,自己楞了很久,后知后觉,幸好没有说出口。

是为了乐正劭才做那些的?还是……

乐正劭好像知道她接下来的话,说道:“夏璎,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为了自己。”他松开她,走向卫生间狭窄的窗户,看着被白雪覆盖广袤无垠的山林,“你可以不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活,可以不再找任何理由去做你想做的事,只是为了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再是为了我,还是爱情……”

夏璎闭上眼,身体绷紧到极致。

乐正劭为不可察轻轻叹息:“没有我,你也会遇见别人,同样让你明白这些道理。”

夏璎一时不知说什么,望着他熟悉的背影,和过去大半年里无数次在头脑中闪过的样子,这个她认为唯一给过她爱和温暖的,让她在深陷黑暗深渊中看见一丝光亮的男人,第一次如此的陌生。

夏璎回房间穿好衣服,戴上帽子围巾,奔下楼去。

天刚蒙蒙亮,矿山里的工人早已忙碌起来,走过主干道,夏璎漫无目的在茫茫的雪地里胡乱的游**。

寒冽的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进身体里,不消多时,身上的羽绒衣已被风打透,脚下的雪地靴也被雪浸湿,刺骨的寒气钻进每个毛孔,她冻到嘴唇打哆嗦,睫毛上都是霜,反而头脑愈发清醒……

乐正劭眼看她撒气一样,笨拙在雪地里奔跑,消失在自己的视野,指尖掐着烟,直到烟灰不小心落到手指上,带出一点火星,令他手指一抖,他眼皮掀动,连忙掐了烟穿好衣服。

手机的通知忽然响了一声。

他打开手机,依旧是催他回去的内容。

山里信号差,从昨晚开始他的手机收不到任何电话,只能收到微信,乐正劭每间皱了皱,索性关机。

待他穿好鞋,一边快步下楼一边穿外套,来到楼门前时,发现漫天飘起了大片的雪花,满眼的白色,而夏璎离开的方向,已看不到任何踪影。

他勉强凭记忆沿着似乎是她的脚印追寻,风却越刮越大,让人看不清路,耳朵也出了幻觉般。

“喂!前面没有路了!快回来!”

乐正劭回头,风雪中显现出两个人影,一个在冲他疯狂地招手,另一个伫立不动。

他眯了眯眼睛,摇头笑了出来。

她再疯狂,也早已不再是那时黑暗山谷里一心求死的小狼了……

宿舍空**的走廊里,夏璎裹着羽绒服,听矿山行政管理人员一遍遍强调雨雪天气的安全,向门口瞄过去,乐正劭正蹲在那里抽烟。

烟火熄灭,夏璎刚刚好到他身后,乐正劭侧头,余光里是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抱歉的低头。

“对不起……”

乐正劭缓缓起身,将烟蒂换了只手,弥漫着烟味的大手抚了抚她的头顶,什么都没说。

夏璎察觉到他要走开,一把拉回他,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

明明是她任性妄为,却像是最委屈的那个人。

是不是一直以来在他面前,她才能这样耍脾气,才能暴露那个绝望的自己?

因为她知道,他很爱她。

也知道,那样道德绑架他,他会有些心软,而不会离开她……

从佤邦回来后她做的一切改变,是仅仅因为乐正劭,和他们的爱情吗?

不是。反抗叶朝旭,反抗父母,反抗她痛苦的人生,都是她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乐正劭和与他的爱情,是她成为真正自己的催化剂,也许正如他所说,若是遇到别人,她也会改变?

他不是她的唯一吗?

那她是不是也不是他的唯一?

没有了她,乐正劭到北佤后的生活会怎样?遇到像她或是也那一样的女孩,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大雪来的急,去的也快,中午时候矿上通知可以通车,乐正劭着手下山。

夏璎送他到广场,下山的工人在客车前排队,人人脸上仿佛都洋溢着回家的幸福。

夏璎的眼角还挂着泪痕,乐正劭亲了亲她脸颊说:“我要上车了,你回去吧。”

夏璎执着地看着他,抱怨道:“你怎么能那么轻松?”

乐正劭说:“谁说我轻松?”

夏璎苦笑,随后低下头。

这仿佛诀别的场景,她竟然除了落泪,一点挽留的话和动作都做不到,而乐正劭亦是。

客车缓缓开走,夏璎没有像影视剧里情侣分别那样追着跑几百米,而她爱的男人也没有不舍地在客车里招手。

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客车毫不犹豫地驶进了深山之中,夏璎直挺挺地站着,周身发冷,就像发现乐正劭追进雪地中差点跌下山坡那瞬间的冷。

从相识至今,她总是在他给予的冷热之间转换,早上还沐浴在满足之中,几个小时后她又彻底的失落,他就是这样的人——爱的热烈,放手的决绝……

夏璎好像被人抽走了精魂,没有什么思考的能力了。

北方山里的天空蓝的透彻,阳光在厚厚的云层下透着光晕,冷风依旧,吹在泪水淹没的脸上,忘记疼痛,而是一种麻木的痛觉,无法形容。

是不是人生里得到的都是暂时的,总是被短暂的失去和永久的失去分成不同的阶段,而她现在,处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