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接受
夏璎筋疲力尽回到家，倒头就睡，醒来时手搭在枕边，一片潮湿。
混乱的梦里，邱明月端坐着，目光冷静，而夏璎站在她面前，哪里还有在医院时的气势，声嘶力竭愤恨地吼道：“凭什么要我原谅他？你凭什么？”
到底是场梦，到底她那时保持了风度。
夏璎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缓下来，擦去眼角的泪，呆坐了片刻，手机响了声。
是乐正劭。
说好晚上要聊天的。
她放纵自己的身体，砸回床里，回道：“我去见江周桓了，我好累。”
很快对话框里弹出来：“累了需要休息。早点睡。”
又像一句带着魔力的咒语，夏璎闭上眼睛，放松四肢，想象着这些日子的烦恼都顺着指尖和脚尖流淌出去，很快居然又睡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是被母亲的敲门声叫醒。
夏璎恢复了体力，脑海中层层叠叠的思绪也被驱赶了大半，此时此刻，居然只剩下一个念头。
冯景兰这一天下来，过得相当不顺当，微信、电话被亲朋好友轮番轰炸，质问她的未来女婿怎么“改嫁”了？
这时，冯景兰才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这两年多来，夏家一家人一点没亏待他，他就这么给她上眼药，所谓“完美女婿”原来一点不靠谱！
冯景兰噼里啪啦埋怨叶朝旭一通，发现女儿眼睛红红的发呆，及时住了嘴，心沉下半截，仔细观察了女儿的表情半晌，小心翼翼问道：“宝贝，又做噩梦了？”
夏璎转头，看着母亲的眼睛：“妈，今天……我去医院了。”
冯景兰紧张起来：“你怎么了？什么时候去的？哪里不舒服？走，现在妈就去找你爸，我们再陪你去一趟，对，找你二姨，你二姨夫……”
“妈，不是……”夏璎无力地笑了笑，抓住母亲翻找手机的手，“不是我。你别紧张……我去看望江周桓了。”
冯景兰对“江周桓”这个名字的敏感程度不亚于夏璎，脸色陡然惨白，咬牙切齿道：“我没听错吧，你去看他？！女儿……你怎么会去看他！他当年可是害惨了你！”
夏璎的内心此时此刻是意外的平静，却控制不住掉眼泪。
“是啊。害惨了我……如果不是他，我也许不必遭受这么多苦……”夏璎想象着，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另一个从未被伤害过的夏璎，会过的好吗？她的痛苦，她的压抑，是全部都来自那次身心的创伤吗？
是，但不全是。
这些日子，她被迫不停面对，不停思考，不停找寻，她内心深处的痛点、创伤，它们不仅来自于黑暗中的耻辱，也来自于家庭，来自于童年，来自于最好的朋友……
所以没有那次，她的日子，或许比过去的十年好，可能也不会好太多。
另一个世界，就算江周桓当时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他们两个会全身而退吗？受伤的，差点死掉的是江周桓，她是不是也一样要承受内心的谴责，永远无法释怀？
夏璎用力抱住肩膀，发泄一般大哭，仿佛在安慰十八岁时被重重伤害的自己……
冯景兰心疼的无以复加，将她揽入怀里，陪她一起哭。
晚饭时，夏璎没有回去自己的公寓，家里做饭阿姨回老家过年，夏国良还在奶奶那里，冯景兰随意做了道够母女两个吃的菜，在异常平和的气氛中吃了顿晚饭。
夏璎和乐正劭在微信里互相打了招呼，这会儿，放下手机，不禁又想起这些天的一幕幕，有些愣神。
冯景兰倒了两杯乌龙茶，放在茶几上：“喝点茶，一会儿去找你爸爸。”
夏璎能感受到母亲的小心翼翼，时间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她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家里每时每刻都笼罩在凝重中，生怕说了什么重话，触碰到她的某根神经，她便又会发病。
现在回想，夏璎内疚，幸好来得及说抱歉。
“妈，对不起……”
冯景兰惊讶地看着她，神色慌张，不知道说什么了。
“妈，对不起。”夏璎郑重重复道。
冯景兰一边掉眼泪，一边慌慌张张要给夏国良打电话：“刚跟你爸说了……说了那件事，你爸会找人去问的……女儿，答应妈妈，不要再吓妈妈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们，是我们对不起你……”
“妈……你说什么呢？”夏璎这才反应过来，深叹了口气，从冯景兰手中轻轻夺过手机，低头说，“妈，我……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冯景兰心疼地摸了摸她还挂着泪痕的脸：“怎么可能没事？别忍着了！妈妈宁愿你大哭大闹，也千万别伤害自己……妈妈不能再承受了！”
“妈……”夏璎起身抱住母亲，换做她来安慰，“十年了，妈，对不起，以前都是你们照顾我，为我难过……对不起……我不会再那样了，不会再伤害自己了，我会好好的活着……我去见江周桓，是我自己的决定……也许不能一下子解开心结，至少，我尝试了，我知道了，见了他，我没有崩溃到想要放弃自己……就算我还会痛苦，但我想活着……妈妈，我想活着，我想继续过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接下来会接受我所有受过的伤，然后勇敢的往下走，妈妈……”
冯景兰又是惊喜，又是不可思议，很久之后，将夏璎的手臂从身后拿下来，木然地问道：“是真的吗？”
“嗯。”夏璎抽了抽鼻子，点头。
“女儿……你真的……”冯景兰激动得声音颤抖，“你真的变了……”想到了什么，冯景兰虽然不情愿，到底试探问出来，“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吗？是……是那个……”
夏璎低头一笑，若有所思道：“是吧……最开始是的……他救过我，在我有可能死在异国他乡时，救了我的命！之后……爱上他，使我对这个世界重新有了兴趣，但当我要在精神上依靠他时，他又告诉我，我活下去并不是因为他，是我自己的求生欲……妈，他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最不一样的……像黑暗里的萤火虫，微弱但给我希望……”
冯景兰听到夏璎在佤邦遭遇过危险时，实在悔不当初，又想到自己狠狠打过那男孩一巴掌，男孩人高马大，却一声没吭，还打了个招呼才沉默地走掉，不由得有些后悔当时的冲动。
“他多大年纪了？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他能从佤邦来京吗？在那工作生活那么多年，存款有多少？身体怎么样？”这些才是冯景兰最关心的现实问题。
夏璎噗嗤笑出了声：“妈——”
“你笑什么？如果……他是你口中的……‘萤火虫’，你还认定了他……”冯景兰叹气，神色有些无奈，有些哀戚，夏璎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等待母亲的“判决”，只见母亲一脸失神落魄，眼珠却看向她，温柔道，“那我当妈的，是不是该了解他的基本情况呢？”
“妈……”夏璎坐直了身子，撒娇地凑向冯景兰，“妈，妈……”
“好了，好了……你看你啊，真的是女大不中留！”
夏璎扑进母亲怀里：“怎么会呢，我永远爱你，爱你和爸爸！”
冯景兰心里一阵触动，欣喜地揽住女儿肩膀，轻轻道：“我们也爱你，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