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证人
夏璎从小就发现,人生的某个瞬间,会常有种曾经经历过的错觉。
这时便是。
她感受着眼下这一刻,好像平行世界里的她,面向乐正劭,由衷向他坦言:“乐正劭,你是我的救世主,你是我的神,你知道吗?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
本来就是啊。
不是乐正劭救过她的这几次,她怎么安然无恙地活着?
她大概或是死在暴乱的异国他乡,或是坠入黑暗冰冷矿坑,或是……
可乐正劭大有可能会说:“我是个普通人。并不是你的神。”
她能想象到他会有的表情——冷静、平淡,带着满满的诚挚的疏离感。
他不是神,甚至不是她的谁。
他们是什么关系?
夏璎再次拷问自己。
原跟随感觉刻意忽略的问题,事实偏偏拉着你来思考。
夏璎离开乐正劭和也那所在的病房后,像什么都发生过,淡定地去洗手间,出来后目不斜视回自己的病房,坐在病**。
难得晴天,被洗净的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朵。
也那多像自己……不,更多可能是她像也那。
像也那一般,受了乐正劭的恩惠,所以一切混乱情感的开端都是源自于对他的感激?
或者,换个角度。
乐正劭救她,并不是她多特殊,只是她被他遇见了,他出手相助,如此简单。
看待她,也如看待也那?
思路捋到这,夏璎垂下望向窗外的眼睫。
当面对现实时,不曾想只有失望……
嚓嚓嚓——
身后传来打火机火石的摩擦,夏璎不自觉咬了下唇,他们好多天没见了,再碰面竟然是在医院。
她努力做好心理建设,转过上半身,他站在病房门口,目光碰撞,无波无澜的表情一如既往。
夏璎看了他一会儿,好多话想说,却不知先说哪一句。
对他仍有怀疑,可单单是他看着她,就像将眼前的黑暗拨开一条裂缝,有光渗了进来,所有情绪都找到了出路。
从昨夜到现在,她有恐惧、无措、委屈……可为了确认她所见,她不得不生生忍住。
夏璎身子回过来,无力地坐着……病房门被关上,脚步声近了,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腰,将她撑起,另一只抬起,温热的手指执她下颌,他不由分说吻了下来。
夏璎狼狈回应,眼泪落下,湿润了两人急促的呼吸。
他的唇柔软却有力道,舌尖伸进来,忘我地感染着她。
他也会想念她的吗?能不能感受到她的无助和害怕?她在矿坑前看到的那个影子到底怎么回事?——
亲吻在默契中自然而然中结束,乐正劭卷起她耳边的一缕发,拇指摩挲她的脸颊,好像每次温存过后,他轻抚她后背的小动作。
夏璎抬眸,直直看着他,努了努唇,还是问:“你怎么在这?”
乐正劭微微侧头:“你说呢?”
“……”夏璎不解。
乐正劭亲了亲她的额头,拉着她躺回床里,一手牵着她,一手抡来个椅子,动作利落,轻轻松松。
“再睡会。”
夏璎摇头:“睡不着了……”她下意识看向房门,“谁送我来的?你要不要……先离开,过一会小钱他们回来了。”
乐正劭显然不为所动,吻了下她手背,似笑非笑:“小钱?为什么不是叶朝旭?”
“……”夏璎全然想不到,这种时候他来提叶朝旭,她还想提刚才也那扑进你怀里是怎么回事?!
她认真生气的样子,逗乐了乐正劭,他一笑,夏璎更生气。
乐正劭站起身,作势放开她的手,说:“这样吧,我先走了……你有事打电话。”
明知可能是故意,夏璎一把抓牢:“等下,说清楚再走。”
乐正劭没有跟她拉锯战,直接坐下:“你想问什么?”
夏璎:“什么都可以对我说?”
她脱口而出,乐正劭顿了顿,看着她,在向她无声的确认,她便有些后悔。
人人都有不可说的事,他回答不是,她会心灰意冷,他回答是,也是谎话……
又是何苦?
乐正劭收敛起表情,说:“关于我自己,你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这个答案已经另夏璎意外,她趁胜追击:“好,我不会过分,我想知道……”
你对我,也如也那吗?
不,不是这个,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昨晚,你在哪里?”
乐正劭冷静地说:“我在把也那从北佤接回来,再送到这所医院里。”
夏璎心底一空,一阵阵酸涩揪在心口的位置。
“她……她怎么在北佤?”夏璎回忆起那次交火,目标是也那,之后乐正劭断断续续出现,最近一阵子,更是不见踪影。
“你最近……都是在为也那奔波?”夏璎的醋意十足,却也知道分寸,语气里并没半点质问,最多是……“例行”疑问。
乐正劭无奈笑了笑:“不算全是为也那。夏璎,我做的事,不见得全是对的。大多时候,人只是选择,而不是一定要有对错。这件事牵连很多人,我不是为了谁……只是身在其中,而已。”
夏璎望着他的眼睛,努力地去理解,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尤塌呢……那尤塌呢?那次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他在哪?我昨晚——”她昨晚看见的那个人,身材和姿态,以她对人的辨识度和记忆力,的确是尤塌。
他为什么刚巧不巧出现在矿坑边?他和死去的那个矿工有什么关系?是他……杀人吗?
可尤塌性格憨厚老实,从不见他与谁有私人仇恨……
“我也在找他。”乐正劭皱眉,“你昨晚……”
他向来敏锐,她的一个无措的眼神,一句说了一半的话,他就能猜个大概。
“你昨晚看见的那个人,是尤塌?他逃掉了,你想去确认,发现死了人,不敢追?因为是他,你才一直没有对警察说。”
乐正劭轻而易举将重现她脑海一天两夜的情景描绘出来。
情况的确是那样,但她没想那么长远,没料到自己会晕倒,被送进医院,更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身边。
夏璎默默点头,手心渗出冷汗,乐正劭吻了吻她冰冷的指尖,这次,没有再同她玩笑,起身,俯身给了告别吻,说:“你在这休息,我晚些过来接你。”
“接我?”夏璎不管那么多,手背上还连着吊瓶,双手搭在他颈后,不让他离的太远,否则会有强烈的不真实感,“接我去哪儿?那些……那些联合军的人怎么可能让我跟你走?”
乐正劭任她攀着他缠了一会儿,才说:“这些别担心。你只要把精神养好就好。”
“可以吗?我可以……”
乐正劭捏了捏她的脸颊:“等我来接你。”
没有比这几个让她更安心的了。等我来接你。
夏璎听话地又睡了个昏天暗地,再次醒来,是在董老头的咳嗽声里,她浑浑噩噩睁眼,已经是午后。
“你可算醒了。”董老头手里捏着烟,就是不敢抽的样子,出门叫护士,连忙又回来,关切问,“还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夏璎难为情:“老师我没事……”
“还没事呢,都晕倒了,我这么大岁数还没尝过晕倒的滋味,你看看你,小小年纪!之前就让你注意身体!”
……
夏璎面对教训,大气不敢喘。
董老头爱之深责之切,骂够了,叉了会腰,突然压低声音:“你也是的!心眼死,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什么事都与你无关!”
在这她昏睡的一天一夜里一定是又发生什么了。
“老师,现在案子怎么样了,有没有抓到嫌疑人?”
董老头摆弄着烟尾巴,说:“还没有,邦康的法医去矿上了,死的是中国人,家里有老有小,事情就更复杂了。”
夏璎的额前又是一阵眩晕。
“你还好吧,孩子?”董老头看出她的不适。
夏璎晃晃头:“我没事。”她试想受害者在国内的家庭,胸口仿佛被压了千斤重,是她太过自私,她该实话实说的。
“老师,那些……那些联合军呢?他们不是要问我的笔录吗?”夏璎才反应过来,之前在矿上会议室,那么多人在场,她还被两个人看着,现在怎么一个人没有?不担心她逃跑?
董老头沉口气说:“傻孩子,你享受了特殊待遇。”
“特殊……待遇?”
董老头淡定把烟放进衣兜里,看向窗外,落日的光辉洒在银灰色的发丝上,老人目光悠长:“我这老骨头该做的可都做了!知道不知道,在这个地方,能做到让联合军放人的,大概只有那个臭小子了……”
董老头离开医院前,告诉夏璎,是叶朝旭一路陪她下了山,进医院,陪着她输液。
他不知道为什么当她醒来的时候没看见叶朝旭,但夏璎知道。
也那也在这所医院,可能正旧情人相会呢?
算了,她不是也在等乐正劭来接她?
他会带她去哪?
难道不再是山下的小屋?
天色渐暗,乐正劭如约而至,还是那一身衣裤,高挺的鼻梁上多架了副眼镜,一路牵着她。
他开了辆拉风的橄榄绿军车,有点让人分不清和之前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那辆有什么不同。
矿上离佤邦首府邦康路程不算远,三个小时左右的距离。
她第一次来邦康,没想到直接进了医院。
车子以相较于上次更加“合理”的速度在街路上移动,夏璎好奇地探头望,邦康到底是佤邦的中心城市,比小城繁华热闹许多,汉字随处可见,搀着中文的乡音,还是那个感受——仿佛身处国内,一切不过是场梦。
放在腿上的手被握住了,夏璎收回思绪,问他:“打算带我去哪?”
乐正劭看了看他,被墨镜遮住大半张脸,他依旧神秘而迷人。
“先休息,明天,你想去哪,我带你走走。”
“嗯……我是说,现在呢?现在去哪?”
乐正劭回答的理所当然:“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