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目击
两天后，夏璎的梦里乐正劭时不时闯进，从身后环抱她，手中执枪，瞄准玻璃窗里的影子，眼下一片昏暗幽沉，砰——
她从梦中惊醒，犹然记得他当时的眼神，狠厉、决断，那么……陌生而危险，与那亲密时候待她温柔至极的乐正劭判若两人——
夏璎从枕头下摸出枪，指尖感受冰冷的触感。
——他却也像属于她的这把武器般，令人安心，恐惧不再。
乐正劭问她是否喜欢这份礼物时，夏璎毫不犹豫点了头。
如果、如果肮脏恐怖的那夜，她能够拥有一把枪，一定会瞄准那些人的头或是……心脏，一枪、一枪、一枪……将子弹通通打在他们身上！让他们体会疼痛、体会血液涌出身体时的冰冷、体会一动不能动无法反抗的痛苦！
夏璎狠狠咬紧嘴唇，直到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她再次拿起枪，抬手，这一次，枪口坚定地对准自己太阳穴……
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医生，乃至叶朝旭，他们都错了。
恨和痛，永远不会随着时间消失，永远不会。
记忆像难缠的幽灵，只要她活着，每一次的面对，都是重复体验痛恨、恶心、无助……
她只有一条路吗？
是不是只有一条路，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是不是？！
深彻骨髓的绝望，像深溺到谷底的人，无力呼喊，在黑暗中漫无目的，令人丧失理智，夏璎整个人颤着，子弹上了膛，试图扣动扳机。
只要一下。
都结束了。
比跳矿坑更痛快些吧……
勾住，用力——
都说弥留之际的人，脑海里往往会回闪出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此时此刻，夏璎恍惚见到的是……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中从身后拥着她，教她在面对危险时如何开枪自保……
指尖勾起的一刹，幽深黑暗中闪动着萤火般的微光，她身子用力向前压，明知这颗子弹出膛的话，她是必死无疑的，可求生欲趋势她为了那一点点光亮、一点点希望，做最后一丝努力。
努力过了，死而无憾。
咔哒——
不是轰然结束，而是一声清脆，响在耳侧。
夏璎折着身子，深埋进被子里，哭哭笑笑了不知多久，枪中从手心滑落，突兀掉在地板上。
命运到底是眷顾，还是继续折磨她？
居然是空膛。
最后一次。
夏璎，这是最后一次了。
乐正劭这个家伙，救了你一次又一次，留的竟是一支上了空膛的枪给你。
他料到了吧，假如她得到一把枪，第一颗子弹是送给自己的，而不是那些坏人，那些危险。
可能，以后，你回忆起今天的一切，你都要选择活着了——
那晚之后， 感情仿佛一夜升华，夏璎愈发渴望见到乐正劭，可这人从来甚少主动联系她，也从不与她似情侣间问候闲聊，多少让人患得患失。
索性，夏璎将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工作的反馈和一个男人来比，有效多了。
经过多轮重复性试验，浮选效果差的原因被排查出来，由于佤邦锡矿的特殊矿石性质，需要改变原先传统抑制剂的使用，夏璎经验资历和董老头比起来尚浅，这么多年，这种情况连董老头都是第一次遇见，试验拖了这么久才见光亮也算合情合理。
找到了原因，接下来的流程设计便有了方向，经过探讨，很快制定方案，开启下一阶段的工作。
夏璎向研究院里领导汇报完进度，领导多半受了父亲的意，试探问她是否愿意提前回国，毕竟前段时间矿山附近出了事。
夏璎委婉拒绝：“最多半个多月的实验，效果达到双方满意程度，我再回去也不迟。”
领导苦口婆心说：“你可以回来后再随时与他们联系沟通……小夏，你父母特别担心你们俩，你们年纪都不小了，体谅一下父母的心情。”
夏璎不好再说什么，用“会好好考虑下”敷衍过去。
雨季里的深夜潮湿窒闷，夏璎停下在键盘上敲击的双手，顺便瞥一眼手机。
安静。
大概只有拥有了一个密切联系的人，大概才会成为手机依赖患者。
她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将手机握在手心，闲庭信步到院子里的矮丛，大门口三个巡逻保安散漫地聚在一起聊天抽烟。
冲突事件过去半个多月，矿山里戒严松懈，雇佣这些持械的当地人做保安，不过是给国内员工心理上一点安慰。
夏璎再次查看手机，乐正劭的头像被挤出了屏幕。
手指向下滑动，调出两人聊天记录看了一遍遍，一股火气突然烧了上来。
这算什么呢？！
睡过了，知道了她的秘密，就再也不理她了？！——
夏璎焦急又恼火，气冲冲上了山，明知道乐正劭大半不会在矿上，当做发泄也好，当做冷静也好，当做……离有他的地方近一些也好，她的目的地是矿坑附近他们曾邂逅过的宿舍。
爬山耗费力气，她走的急了些，天气湿热，后背泌了一层薄汗。
临近“熟悉”的矿坑，夏璎鬼使神差放慢步速，转头一直向漆黑的深渊望去。
矿坑边一马平川，若是有人经过明显至极，所以当一抹身影踉踉跄跄跑进视野时，夏璎心底无端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向后退步。
紧接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咕咚”一声。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死寂的湖水中……
死亡的声音。
第六感是个可怕的东西，直到午夜两点，夏璎直愣愣地坐在灯火通明、嘈杂纷乱的会议室内，她才平静的认识到。
“你确定没看见行凶的是谁？夏璎！你倒是说话啊！”
“小叶，你别这么冲动！”
“董老师，不是我冲动，是她太让人担心！您看看她！又半夜三更出门，还上了山在矿坑旁边晃悠……我能不担心么……现在的情况就是矿山外面有枪击犯，矿山里面有杀人凶手！”
“小叶，你注意点影响，这样会煽动其他人的情绪！”
“都什么时候了！还提影响……”
“……你冷静冷静！”
“夏璎！”
耳边，是叶朝旭激动到慌张的声音将她神智唤了回来。
是谁……为什么那个影子，那么像一个人……
不是的，应该不是他！
夏璎猛然站起身，拿着手机直冲冲穿过会议室大堂，短短几秒钟的画面在眼前一一回放，她脑袋空白，只想找那个人确认。
不等她出去，小钱脸色紧绷，率先推开会议室的门，身后跟着四五个深橄榄绿军装的人，和夏璎撞了个正着。
“夏工……”小钱见她是离开的架势，为难又焦急问，眼神向她身后的叶朝旭和董老头求救，“你要去哪儿？情况危险，你不能再随便乱跑了！还有……你是证人，这几位领导，想和你谈谈……”
夏璎在几位已经把她去路堵住的军人中间来回看了看，她记得他们联合军的肩章，无望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