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梦里,夏璎后脑勺中招,鲜血如注……“经历”过一次,夏璎其实自暴自弃了的,她抱头蹲下,等待“天女散花”。
身体被一股冲力扑倒,她仿佛一只蜷缩的刺猬,滚着滚着,直到撞了桌角,停下,还不敢舒展开。
“起来……”男人的气息喷在而后,低沉压抑,却有股湿润的温柔。
周遭太混乱,枪声,呼救声,打砸声,夏璎无法判断这一句唤的是不是她。
男人“故技重施”,像丢货物把她整个人扛起,甩到肩头。
颠簸,眩晕,疼痛……
夏璎最后被安置在一间包房,她的双膝陷进紫色的天鹅绒沙发套,身上披了薄毯。
“保护好她。”他嘱咐,语声湮灭。
“正哥——”
“照我说的做!”
“是!”
夏璎瑟抖着抬眼,第一反应,是慌乱地寻向他的方向,却只堪堪在门缝中见了一道匆忙离去的背影。
尤塌的背紧靠包间门,定了定神,对夏璎在唇边竖起食指。
夏璎嘴唇微张,末了,听话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夏璎配合尤塌将沙发和赌桌搬到门后,死死堵着,两人冷汗直冒躲在赌桌下狭小的空间里,等待枪声平息。
三番五次,自己的命被别人握在手里的感觉非常糟糕,夏璎不确定以后的人生里是否还有轻生的念头,但短时间内她不想再体验了……
“夏工。二选一,我会让你活着。到时……”尤塌的眼睛直直盯着地面,猛然转向看她,黑眼珠像山坳中闪烁的星子,晶晶的亮,“替我告诉……正哥……下辈子,再做他兄弟。”
他说完,额角有汗滴下,狠狠咬自己的虎口,快渗出血来。
夏璎这才意识到,情况似乎比她想象的恐怖得多……
“出什么事,我自己负责。我们只算认识,你这么年轻,不要轻易说这种话。”
尤塌盯着她,脸胀红,强调:“我……不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正哥!”
夏璎坚定回视:“我知道。我说的就是我和乐正劭。你是他兄弟,我只是个过路人。我没重要到让他牺牲一个兄弟保护我。”
尤塌被绕的不知道怎样反驳,急的汗流汹涌。
夏璎不是劝慰,也不是逞能,她实话实说。她对世界不亏不欠,本来已无多留恋,要是用别人的命来换取苟活,她可不愿意。
两人不再说话,情绪也冷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格外煎熬,夏璎看表,二十分钟过去,门外终于恢复一阵安静。
尤塌用袖子擦汗,咬紧牙,训练有素快速从桌下爬出,半蹲着,夏璎正要跟随他动作,他翻手制止,摇了摇头。
夏璎乖乖缩回去。
窝在狭小的空间里,呼吸也是窒闷的。她从有限的视野里,只能看见尤塌步伐敏捷轻盈,向门边移动,桌子被小心翼翼推离些,门打开一条缝。
片刻,尤塌矮身,向她伸手臂:“出来!”
夏璎得到指令,怕拖后腿,几乎是爬出来的。
尤塌拽起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包间,这刻的时间仿佛开始以秒计算,夏璎的双腿是僵硬的,只被尤塌拖着,一前一后,弓着腰一路贴墙边小跑。
大厅里一片狼藉,桌子、墙面、棚顶到处是激战后留下的弹孔,微光之中是和她一样慌乱逃离的人影,还有受伤的人在地上艰难的移动,在身后留下一道血痕……
夏璎压制住惶恐,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尤塌察觉到,用手臂将她向身后拨了拨,她埋头,紧忙收回视线。
漫长的路终于结束,夏璎没反应过来,被人又拉进另一间黑黢黢的包间。
她额前的头发被冷汗打湿了,嘴唇苍白,整个人瑟瑟发抖。
可不必看见他,自从他的味道便能确定,他离她这么近,就在跟前。
“从后门,带她先走。”
“正哥……”尤塌犹豫不决,“他们冲也那来的,我是她哥!我不能——”
“别废话!”明明是危急的关头,乐正劭的声音冷静、不仓促,向尤塌怀里塞了一件黑色的物件。
夏璎猜,应该是枪。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蹲的太久,加之精神过于紧张,夏璎感觉头皮发紧,好像有无数根针在乱扎。
夏璎想也不想,抓住他胳膊,大喘着气,艰难地加快语速说:“让尤塌把你的联系方式留给我。至少……可以报个平安!”
乐正劭定然看着她,扣着她手臂的指间用力,刚要开口,门板被踹得晃动。
一连串听不懂的话夹杂着枪声灌进耳朵,夏璎脑海里爆炸了似的,缩成一团,乐正劭顺手将她牢牢揽进怀里。
后窗突然被砸开,玻璃碎了一地,有几个身穿橄榄绿着装的人相继跳进来,说了句什么,便向尤塌和乐正劭扔出两杆长枪。
尤塌眼里一下子冒了光,给子弹上堂,激动得肾上腺素飙升,将乐正劭留给他的枪还回,说:“正哥,我们掩护,你带夏工先走!”
乐正劭视线轻扫,与那几人轻轻点头。
“好,你们要小心。”
尤塌舔了舔上牙床:“放心!”——
夏璎浑浑噩噩被乐正劭抱出赌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吹过的微风里都夹杂着硝烟和血腥味。
乐正劭将她塞进军绿色的越野车副驾驶,帮她系安全带,夏璎努力睁大眼睛,恢复几分清醒,手指颤抖:“我自己可以。”
乐正劭没说什么,直起身子绕过车前,坐进驾驶座。
夏璎转头拽安全带的同时,不经意瞟向了赌场的对面,街路的另一端,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底。
等等!
是……两个。
她动作机械地扣上安全带,转而安安静静从后视镜里做一个普通的旁观者观察。
车子竟很配合的也没有发动。
一声突兀的枪鸣,惊了道路两边的行人、车辆,本来女孩是要送走男人的,听罢,匆忙间跟随他一同上了车。
这边,乐正劭一踩油门,车子在狭窄的路上飞奔起来。
枪鸣像织起的密网笼罩其后,紧追不舍,仿若近在咫尺……夏璎本能紧紧抓住把手,心提到嗓子眼,没有了再去看一眼后视镜的勇气,索性闭上眼,为躲避子弹,车子剧烈地左摇右摆,刚好可以减轻眩晕感。
如此过了差不多三五分钟,道路颠簸的更厉害,可以断定已经出了城。
脱险了吗?那些人究竟是谁?尤塌说他们冲着也那来,但怎么看,目标都是乐正劭。
还有……叶朝旭……不该兢兢业业在矿上吗?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赌场附近?从他和也那的姿态来看,他们一定不止“认得”的关系……
夏璎试着望向乐正劭,他嘴唇抿的很直,目光坚毅,不时看后视镜,调整方向盘。
她有一连串的问题,但显然不适合这个时候问。
“我昨晚……做了好多个梦,梦里都有你……”她力气耗尽,吐字出来声音极轻,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乐正劭勾唇笑了笑,虽然没有直视她,夏璎却能接受到他的余光。
“是太想我了?”
夏璎靠回椅背,放松四肢,宽阔稳当的军用越野车,很适合懒懒地瘫着。
“是啊……你知不知道,几个梦里,你都要了我的命……”
她絮絮叨叨的把三个梦的内容都讲了一遍,途中,车子挨了五枪,后视镜被子弹彻底崩碎,她额头撞到坚硬的车窗,立刻红肿起来。
夏璎吓的终于绷不住流泪,乐正劭掰过她的下巴,粗粝的手指擦去她脸颊的泪水。
“你开车,不用管我……”夏璎颤抖,咬牙躲开。
乐正劭又笑,平静开口:“你的梦……夏璎,还真是只有你能做出来。”
“?”夏璎抱起手臂,“你……别装作很懂的样子。”
他继续说:“你知道吗,梦可以代表人的渴望。”
“渴望?”夏璎哭笑不得,“这么说,是我……在渴望你杀了我?”
“我杀你,并不意味真正杀死你,是你的内心在用这种方式结束你一直以来的困境。杀了你,是杀了过去的你……这样,你可以解脱,你可以告别痛苦,重新生活……你希望我成功吗?”
一瞬间,夏璎泪落的更凶猛,一滴滴成串涌出眼底,她努力地克制、克制,目视前方,最后不知不觉咯咯地笑。
佤邦的夜入得迟,无论这片天空下发生任何惊险与残酷,灿烂的晚霞,仍温柔地铺在尘土飞扬的路上,直到延展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乐正劭任她哭哭笑笑,没有得到他的答案,也不再说话。
车外,枪林弹雨。
车内,沐浴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