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芝虽不?知她与?崔决现在?身在?何处, 但见着崔决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妥当?,应没存着什么害人的心思。

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 看着昏暗, 直到鸦青色的天, 泛起一层鱼白时,沉重的眼皮才控制不?住地阖上。

不?知过了多久, 耳边悄然传进一番争吵声。

“都说了不?让你去?救那两个人, 家里本来就揭不?开?锅了,你还拿钱救不?相干的人!”

“可是, 阿爹, 我看那两个人的衣裳……虽然叫不?出料子, 但感觉是顶好的,要是我们?真的救了什么贵人,那不?是就有钱了吗?”

少女也?不?甘示弱, 在?她的解释下, 还伴随着捣药的咚咚声。

“你真糊涂啊,在?这?乱世哪有什么贵人, 若是这?人是被人追杀到此,不?是也?给我们?招来了杀身之祸?”

“可是阿爹, 他们?不?是从山顶上下来的, 唯一进村的路咱们?不?是炸了山,给堵住了吗?”捣药声停止, 又是一阵不?算悦耳的研磨声, “再说了, 阿爹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怎个今个就不?说大道理了?”

“那是之前我听行僧说的,我都是随口?一说, 哪知道你听进去?了。”

“可当?时……那位郎君浑身是血,还跪下求我们?来救那位娘子,我……我是有多铁石心肠才能说得出拒绝?”少女边说着,视线边转移到房中,“阿爹,你莫说了……啊,娘子,你怎么起了?!”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能看见徐燕芝脸色苍白,素手扶着檀色的木门,每走一步全?身都在?打颤。

她依旧使不?上什么力气,披着一张薄旧的褥子,走到院中便已是拼尽全?力。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可惜我与?他二人目前身无长物,二位可等接应我们?的人找到我们?,届时多少银钱都使得!”说着,徐燕芝就要跪下,又被那制药的少女揽着胳膊抬起,“娘子,我们?苗族不?行你们?汉族人的繁礼,你不?必如此!”

苗族少女身上繁杂的佩饰勾到了她的长发,叮叮当?当?的如银铃一般作?响。

“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那都是开?玩笑的!我阿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就是想借机说我几句,这?不?还是给你们?采药回来了?”

第99节

年长的男人看到自家女儿将徐燕芝扶到院中的小木凳中坐下,“你之前种了一种蛊毒,可叫人于梦中屏气,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多数人不?知道这?种蛊毒,便以?为人是真的死了就草草下葬了,跟活埋没什么两样呢!”

男人他将受新采来的草药处理干净,就见女儿熟络地跟徐燕芝说话,他摇了摇头,问道:“你们?是不?是遭人迫害?不?然的话哪里能受这?么重的伤,还被人下了如此阴毒之蛊。若你不?说,这?里便容不?得二位。”

防人之心不?可无,救人是小事,但如果真为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招来杀身之祸,就是得不?偿失了。

徐燕芝也?知男人的顾虑,便将他们?二人的事与?他讲述了一番,不?过省略掉了大部分,着重告诉他们?仇人已死,叫他们?不?要太过担心会有什么人摧毁这?片净土。

“郎君放心,今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她想到梦中种种,又是一阵重重的叹息,“不?会再发生了。”

徐燕芝所受的伤,多数都是皮外?伤,与?这?两位苗族人说话时的虚弱,也?是因为惊吓和解毒后的气血不?足,多养几日就已经?可以?正常下地。

可崔决不?一样,他本来伤势就重,按理说,从鲁州地牢出来后,他本不?应该参与?围剿之事。摔下山崖后,全?身上下更是没一块好皮。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借着盘旋在?峭壁山崖上的乱枝,才将徐燕芝带到有炊烟升起的地方。

若不?是这?父女俩医术了得,现在?恐怕尸体都发臭了。

如今崔决已经?得到妥善的救治,只不?过从那晚醒来之后,徐燕芝便再没见着他有意识清明的时候。

在?崔决的伤势完全?好转之前,徐燕芝在?这?里住了下来,除开?平日帮他们?一起采药研磨之外?,还要帮那名叫阿丽的苗族少女写信。

听她说,她阿娘是汉族女子,从五年前去?江陵寻亲之后便消失了,那会阿丽还小,不?想中原的汉人都在?打仗,阿爹才把?山道炸毁,不?放外?头的人进来,也?不?让她偷偷出去?。

可她十分想念阿娘,又不?能放任阿爹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又不?通汉字,想请徐燕芝代写下来,到时候他们?离开?了,希望他们?能把?这?些思念寄到江陵去?,问问阿娘还会不?会回来,就算不?回来了,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

当?然,比起救命之恩,这?恐怕只是一件举手投足的小事。

今日,阿丽一边复述自己想跟阿娘说的话,又让徐燕芝删删减减,不?一会就浪费了三张纸。

徐燕芝看着满是黑墨的黄纸,心中一酸,不?由得落下几滴眼泪。

“徐娘子,你怎么哭了?!”阿丽慌了神,随意指着一张黄纸就说:“要不?就这?张了,我不?让你多写了!”

“我没有不?愿写的意思,”徐燕芝将那几张信纸放下,看着仅和他有一些形似的字,“我只觉得自己写的不?尽人意,不?如那位还睡着的郎君半分风骨。”

眼泪又带她回到从前,一步一步下的阴差阳错,他们?错过了很久,很多事。

“你原是在?担心那位郎君,他热已经?退了,不?会死的,你放心吧。”阿丽年纪尚小,不?懂所谓情?爱,对徐娘子口?中的郎君好奇了几句之后,又投入到对自己阿娘无尽的想念中。

不?会死吗?

可他在?那场梦中道了别?,离开?了。

日出时的吻和毫不?留恋的转身,如一朵绵软的白云将她包裹,又从中出现一根尖锐的针,刺向她的心尖。

不?,梦境中的反着的。

听阿丽说,他的状态并不?差,虽然伤口?发炎,但都妥善地处理了,醒过来只不?过需要时间?罢了。

也?对,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他经?历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会在?一切即将重新开?始的时候,就这?样死掉呢。

徐燕芝隐下心中种种猜忌,认真书写起来。

不?过多时,又叫徐燕芝洋洋洒洒写下几页纸,后来是她的父亲催她去?捣药,她才恋恋不?舍地离了匆忙拼成的简陋桌案,去?院子中捣药了。

男人见她专心于捣药,神神秘秘地将徐燕芝拉走,用仅能由二人听闻的声音与?她说:“徐娘子,实不?相瞒,我家夫人是于五年前上山采药时遇到山洪……故去?了。”

徐燕芝望着男人的眼睛,看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抿着唇说道:“郎君节哀。”

“唉,阿丽还小,我不?忍将这?事告诉她,才编造了一个借口?,你们?汉人如今在?外?头打仗,正好阻了她去?江陵的心,等到她大一点,我再把?这?件事告诉她。只是不?知道她到时候得有多怨恨我。”

“阿丽还有郎君你,等到她长大,心中别?扭是肯定的,但日子久了自会知道郎君的良苦荣幸。”徐燕芝将她写完的信一一铺在?桌案上晾干,“那这?些信件,我还是带走吧。”

“多谢娘子,不?过有一件事没有作?假。”郎君望了一眼信件上的文字,虽然他并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还不?忍不?住眼热,“我夫人的娘家确实是在?将领,还望徐娘子日后得空去?一趟江陵,把?她故去?的消息带给她的家人。”

徐燕芝刚要点头,就看到阿丽突然“呀”了一声,言语中的喜悦呼之欲出,

“崔郎君醒了!!”

适逢秋末,院中的柿子树上早已结下累累果实,少女从树下跑过,带起一阵飘然的清风,她神色欢喜,就连发顶被一叶盖住也?没发现。

“表哥!”

**的崔决半阖着一张眼,转眸于阿丽父女之间?,最终在?徐燕芝泪眼汪汪的挑眼上落目。

“表哥,你感觉怎么样?”

她感觉到发顶一重,再抬眸时,崔决已经?将那片碍人的树叶取下。

树叶顺着风的形状飘舞着,缓缓降落在?地。

“水……”

他的嗓音干哑如枯井,听的徐燕芝心中一紧,连忙斟来一杯水,伺候着他喝下。

青年用清水稍稍润了下喉咙,又轻轻闭上了眼。

阿丽的父亲上前,替他检查了一番,说道:“崔郎君还没恢复元气,还需要多多静养,你们?两个先去?院中捣药吧。”

“可我刚刚看到他已经?醒了好一会了……”阿丽小声嘀咕,她明明看到崔郎君望着房顶好久了,因为一动不?动,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确认了好一会才叫人过来的。

就这?么会功夫,喝一口?水能把?他的意识都浇灭了不?成?

“还有那么多药材没制好,郎君每次的药量都不?少,你别?想偷懒,快去?快去?!”阿丽的父亲“哦”了一声,“徐娘子,也?劳烦你去?看下火,郎君既然已经?开?始恢复意识,那便可以?加大内服的药量了。”

他为两个人分配的任务,自己也?将身上的竹篮置在?地上,准备今日的饭食去?了。

三个人甫一离开?屋子,崔决那双假寐的眼就迅速睁开?,目移到男人扔下的竹篮上。

他撑着手臂起身,发觉自己身上的伤口?全?部被包扎起来,还泛着草药的清香。

疼痛的减轻,让他的意识清明了很多。

比如,他可以?确定,前几晚听到的“表哥”,并不?是假的。

他还能理解,这?声“表哥”,意味着什么。

他被抛弃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只并未受伤的左手伸向竹篮,取出放在?其中的专门割草的镰刀。

崔决紧紧盯着自己被布条缠绕、又被削干净的木制固定住的右手,被挑断手筋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

弯刀挑开?布条,轻而易举地划破细嫩的皮肉。

看着手腕处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衣白色的布条,不?断地延伸至臂弯。

与?前世一模一样的伤口?只会令他憎恶,明明都是一样的啊。

凭什么唯独要抛弃他,他做的不?够好吗?

“出来。”

“出来。”

出、来、换、我。

意识涣散时,崔决手中的弯刀再也?拿不?住,在?弯刀摔于地面之前,他望着窗外?,看着院中拿着蒲扇对着砂锅扇风的少女,自嘲一笑。

他可真没出息,还在?希望她过来。

终于,他坠在?地上,眼中竟被风雪所迷住。

他又回到了这?个雪山里。

只不?过这?次并没有前世,只有他小时候,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他,对他歪头一笑,跑了过来。

天光已然大亮,小崔决自然是看不?见他的,他越过他,走到一只落在?雪地中的幼鸟中。

双手捧着那只即将凋亡的幼鸟,不?停地冲它哈着热气,又把?它放在?衣襟里,借着树干爬到了树梢,将幼鸟放回巢穴。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要当?个听话的孩子,不?会再让父亲生我的气了。”

崔决记起来了,崔瞻远罚他在?山上待了两日,在?他救下一只小鸟后,跑到山崖下,等待崔府来接他的马车。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再从哪里走,他也?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已经?跟那人交换了身体,下意识地跟着小时候的自己走了起来,快要走到山脚处时,就听到小时候的自己大叫一声,兴奋地跑到于山脚负手而立的崔瞻远面前。

双颊红润,神采奕奕。

“父亲,您来接我了!我以?后一定不?会贪玩了,父亲,以?后您说什么,我都会照您说的去?做的!只求父亲,别?再将我一个人抛在?这?里了,我也?会怕的……”

崔决看着这?段父慈子孝的虚假温情?,表情?渐冷,而在?下一瞬,眼前的小崔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徐燕芝摔到在?雪地中,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他看到徐燕芝也?来到了这?里,有人拉着她看日出,与?她接吻,又与?她告别?,再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崔决的呼吸一滞,不?可置信的表情?徒然映照在?脸上。

他从不?解释前世的所作?所为,是因为他知道一旦解开?,他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来获得徐燕芝的爱。

但,事到如今,

他却发现他再也?比不?过那个人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

他怎么可能比得过一个死人。

……真卑鄙。

无论是小时候的自己,还是上一世的自己,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只有他……

他好恨他,又好羡慕他。

明明他也?是崔决啊,为什么另一个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跪在?雪地中,无依无靠的感觉让他埋首于风雪中,他低声啜泣着,声音正切地回**在?雪山中。

“可是是我赢了,我活到了最后,你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不?会知道,也?不?会为你哀悼!”

“你,为什么……”

为什么夺走了我的一切……

“崔决,崔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徐燕芝在?弯刀掉在?地面的一瞬间?,就闯进了屋中,她看到崔决躺在?地上,右手上晕染开?的,是触目惊心的红。

阿丽也?不?知所措起来,只能请阿爹将崔决处理好了手上的伤口?,将他放在?**。

“这?小子……”他叹了口?气,推着阿丽离开?,只留徐燕芝在?屋中,“伤口?不?深,还能救得过来,你与?他说到说到,怎么都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了还这?样想不?开?。”

第100节

“崔决?”她拿着干净的帕子擦拭着他满额的薄汗,小心翼翼地叫着他的名字。

只不?过,一旦吹起了怀疑的风,她的心中也?开?始掀起波浪。

“崔决,你、还好吗?”

处理伤口?时,崔决就已经?醒了,他垂着眸,沉默着。

“崔决,你为什么不?惜命,一切都结束了,咱们?接下来一起好好活着。”

徐燕芝不?语,风浪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旋转,她赶忙倒上一杯水,递给崔决:“你再喝点水,不?急着回答我,只是别?再作?践自己了。”

崔决却将徐燕芝递过来的水杯打翻,木制的水杯落在?地面,发出脆响。

他迷茫的双眸终于聚焦于一处,漆色的眸子倒映着水光氤氲的双眸。

他伸出完好的左手,将她死死地揽入怀中,发狠一般地咬住她的肩骨,感受她身上多日被草药侵蚀的清香。

“对,咱们?一起好好活着。”

“燕娘。”他用鼻尖蹭蹭她的颈窝,用接近讨好的声音,轻声乞求:“吓到你了,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这?声“燕娘”,他自己都不?知道寓意何为。

“原谅我。”

燕娘,燕娘……

或许在?梦中的都是相反的,或许他真的没有死。

她的心砰砰直跳,却又不?断地在?为他找借口?。

“那……另一个人呢?”她不?敢去?触碰他的身子,怕碰到他哪处伤口?,只能虚环着他的脖颈,“他还好吗?”

他心中一颤,将她搂得更紧。

“嗯,都在?好好地保护你。”

是她太多心了。

她应该相信他。

毕竟,接下来就是新的人生了。

院中的柿子树从落上飘雪,再到长出新芽,春意在?悄然无息中点缀山河,崔决已经?可以?正常下地,只不?过右手还要做一些康复必要的训练。

除开?他偶尔要装出一个不?存在?的人,来骗徐燕芝他们?一切都好的假象之外?,一切都好。

冰雪将融,而乱世也?在?宣告着结束。

张乾整编了崔决留下来的队伍和他的一些,很快将中原归一,在?今月已直捣长安,尊齐哀帝为太上皇,命他禅让齐三岁稚儿为帝,封张乾为神勇侯,开?放宫门,大赦天下。

而张乾也?完成了与?崔决的约定,替闻家平反,追封。

徐燕芝拿着阿丽的信,将信寄到了江陵,又和崔决一起去?了一趟陇西,将阿娘的遗骨带回了九牛镇。

重新修设了阿爹阿娘的墓碑。

也?从那句棺木中取出了另一个拨浪鼓。

她是在?好奇,这?一个拨浪鼓里面是否还有玄机。

她取出腰间?的锦囊,将水洒在?拨浪鼓上,静观其变。

然后,她俩眼睁睁地看着,鼓皮,破了。

听着崔决在?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燕芝抱头哀嚎:“不?会是我小时候把?拨浪鼓玩旧了!现在?沾水会被弄破吧!”

“莫急,”崔决指着另一面鼓皮,“你看鼓皮后面出现字了。”

“啊!真的!”徐燕芝才看到另一面鼓皮出现的字,“上面好像说的是……崔决!是你欸!”

崔决本来无意去?看其中的奥妙,却被徐燕芝缠的无奈,结果拨浪鼓去?看其中的小字。

‘之前听蕊娘所述,略有感慨,今后你我二人之子,若是女孩,便取名玦,貌若美玉,若是男孩便取名决,果断坚决,寓意甚好。’

哪有什么机密,不?过是徐蕊根本没把?这?个拨浪鼓当?回事,随手带走给徐燕芝当?了玩具。

她不?爱闻佑褚,并不?关心她与?他到底有没有孩子,只不?过是闻佑褚的一厢情?愿,为讨她欢心的一点小巧思。

“你还记得吗?我曾经?问过你名字的含义,你说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终于真相大白!”徐燕芝抱着崔决的胳膊,开?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试图缓解从崔决看到拨浪鼓上的字时的微妙氛围,“现在?你的名字和我的也?一样有含义了!我们?还可以?将它们?拼起来,比如……果断去?天地地大任我游,哈哈,好像不?太通顺欸……”

“可是我……”

他忽然想到,在?那人最后说的是——

‘燕娘,我还记得,你说过,你的名字的意思是天大地大任我游。’

费尽心力,隐忍砌盖的心墙,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哎呀,你怎么了。”徐燕芝弯下腰,探头去?看垂首的他的表情?,“嘿嘿,不?会是哭了吧?”

“可是,燕燕,我并不?在?意。”崔决将拨浪鼓塞到徐燕芝怀里,敛了表情?,语气生冷,“我不?是他,我不?在?乎我的名字是否有意义。”

“我没说你是他呀……今日你不?是说,是你在?陪我吗?”徐燕芝放下环住他臂弯的手,“你不?要生气,既然不?在?乎就算了,也?已经?祭拜完阿爹阿娘了,我们?回去?吧。”

儿时居住过屋子死了人,徐燕芝也?再敢去?住,从现在?下山到九牛镇的客栈里,恐怕要走到太阳落山。

“你没明白吗?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崔决看着徐燕芝落寞的表情?,忍下心痛,继续说道:“从来都不?是,他在?落下山崖的时候就死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这?几个月以?来一直都是我。”

“因为我拥有他的记忆,装出他来说对我而言轻而易举,而你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相信我。”

他不?知道为何他非要在?今日摊牌,或许应该早一点,或许应该晚一点,就不?至于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也?不?用再次体会撕心裂肺。

“可我装不?下去?了,我不?想你随时都能想到他,无论你厌我也?好,恨我也?罢,他就是不?复存在?了。”

“我是求着你爱我,但我会嫉妒他,每提一次,我便会更深一刻的嫉妒他……”

“我知啊。”还没等崔决说完话,徐燕芝出声打断了他。

崔决双瞳一缩,怔忪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啊。”

他略一辨认,就知道徐燕芝说的不?是谎话。

“崔决,你是不?是总觉得我很蠢?”徐燕芝摇着根本不?会再出声的拨浪鼓,黄裙在?她的走动下摇曳生姿,“我承认,我一开?始是分不?清你们?,我也?确实在?逃避,不?愿接受他离开?的事实,但静下心来仔细甄别?,就会发现你们?有很多不?同的地方,若不?是在?同一个身体里,我会觉得你们?是不?同的人,不?对,也?不?是不?同的人,或者更像是兄弟吧。”

在?误会接触之后,徐燕芝便觉得他俩虽十分有九分相似,可那一分,便是怎么都模仿不?来的。

她也?用了很长时间?来接受他不?在?了的事实,一直到崔决与?她说开?,她才发觉,自己对他实在?太不?公平了。

“是不?是还挺对我刮目相看的——唔!”

她突然被拦腰抱住,被他疯狂地啃吻着,掐着她的蜂腰,轻轻舔舐过她水润的唇瓣,“补偿我。”

她往他胸口?处狠狠锤了一下,怒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这?可是我阿爹阿娘的墓前,你是疯了不?成?!”

他低声一笑,将她耳垂都吹红了,“那回去?之后,我还要别?的。”

九牛镇客栈,上等雅间?。

徐燕芝沐完浴,崔决就火急火燎地将她拉到腿上,没几下就将她剥了个干净,让她帮他解他的腰带。

徐燕芝懂其中的乐趣,手指的动作?慢条斯理地的,还不?断地用身子故意蹭他。

终于将他磨得没办法,半靠着墙壁,脸色殷红时,她才放过他,去?褪他的上襟。

双襟变得松垮,此时,崔决的薄汗轻浮于面颊,碎发贴在?面上,升起了一片不?自然的嫣红,像抹了胭脂一样,实为……秀色可餐。

徐燕芝双指一勾,从他的双襟中中抽出那方素帕。

“怎么还带着这?个呢?”

“因为这?是你唯一送给我的礼物。”崔决的视线清明了片刻,从她手中夺过素帕,将手帕叠好,放在?枕头下,“你不?知道,我自己洗了好久,才将上面的血迹洗干净。”

“那也?不?是我有心送你的,下次我再给你缝一个。”

“算了,女红伤眼,这?个也?挺好的。”他双手捧着她的双颊,亲吻她的额头。

“如果是别?人,那恐怕就会让你再绣一个了。”

她享受着他的亲吻,不?紧不?慢地扬起一声:“嗯。”

他的唇慢慢向下探,又落在?她的鼻尖,喃喃道:“是不?是,我最好了?”

“嗯。”

接着凑近她的朱唇,向索要了一个延长的吻,“那你是不?是,只爱我一个?”

她被他亲的头脑发晕,坐在?他身上,手拂过他的胸膛,随口?道:“我两个都爱啊。”

“那你是怎么爱我的?”

崔决觉得自己今夜也?是昏了头,他的心中第一次毫无嫉妒,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语气中含带的兴奋是多么明显。

他托着她的软肉,足够让她在?最舒适的姿势下坐进来。

“自然是,得让我考虑一下才能与?你说。不?过在?这?之前,崔决,今晚由你来……”

徐燕芝推着他往后靠去?,一把?捏起他叠好的帕子,扔在?他脸上。

她的指腹扣住的脖颈,在?他看不?见时,亲吻着他的下颌。

“叫给我听。”

……

当?晚,他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中不?再有雪山,而是徐燕芝抱着他,拥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有雪山的梦境中了。

因为,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等到天气再暖和一点,徐燕芝和崔决就出发去?了趟长安。

崔家的繁荣已不?复存在?,多数人已流放边地,不?知是哪个名门望族接收了崔氏府邸,他们?不?关心,也?没去?看。

街上不?断流传着神勇侯的传闻,说他控制朝中局势,不?久之后天下便要易主?,又说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在?朝中无人敢与?他作?对,有人往他身边送女人,可每一个小娘子都会被他吓哭……

他们?今日,正好碰见神勇侯出行,被道路被监市分开?,为首的神勇侯在?人们?人切的目光中,骑着高头大马从人群中走过。

现已为神勇侯的张乾,不?知是不?是看到了他们?,朝着他们?的方向望过来,又飞速掠过。

徐燕芝也?不?管张乾有没有看到他们?,也?同所有人一样,冲他挥了挥手臂。

游行过后,街上又恢复了往常,长安就跟她来时一样,香车宝马,攘来熙往。

第101节

“崔决,我忽然有个想法,你支持不??”徐燕芝坐在?馄饨摊前,用小勺舀了一勺热汤,说。

“先说。”崔决依旧保持着豪族时期的礼仪,在?馄饨摊前吃馄饨,就跟在?宫中吃筵席一样,“之前你说你想做个渔翁,买了渔具三日之内就放弃,现在?渔具还在?马车的最底层塞着。一个月前,你说你以?后想开?个书斋,就拿着银钱去?买了一大批书,结果第二天就没了性质,把?那些书低价又卖了出去?,现在?还有些库存放在?马车里,就在?昨日……”

“可以?了可以?了,打住!这?次我是真的有个特别?棒的想法!”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道:“你看咱们?好久没回一次长安,结果长安还这?个样,实在?无聊!现在?大齐百废待兴,我们?应该去?其他地方多逛逛,去?更广阔的的地方,然后再写个游记什么的!也?是为后世做贡献啊!”

虽然她感觉崔决会说:“你不?如先想个如何扩张马车更为实在?。”

不?过,崔决只是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好吧,若你有这?个心,倒是可以?一试。”

……

翌年,益州城中。

几个孩童围坐在?轻装少女前,一个个皆探着脑袋,好奇她手中的书本。

“你写的这?是什么啊?写的都叫人看不?懂!”

“你没看出来吗?这?是益州风貌啊?”徐燕芝指着上面的字,一副要与?这?稚儿干架的趋势,“小孩你是不?是不?认识生僻字?你要是不?会读我给你解释解释,别?看不?懂装懂!”

“你明明是自己写的撇,还不?让人说了?我们?几个都在?书院读过书,我看你是文盲吧?还写游记呢!”

“你才文盲呢!这?可是我夫君给我润色过的!”

“那你夫君也?是个文盲。”其中一个稚儿扣着鼻子,嘴贱道:“不?然的话就是傻子,哪有支持文盲来写游记的?”

“你胡说!”徐燕芝一把?把?自产的游记扣到稚儿的脸上,抡起拳头就向他的脑壳砸去?。

不?过多时,她气势汹汹地回到自己和崔决租住的小院中——他们?要在?益州城中带上三个月,来整理之前写过的文字。

但要说真正整理起来,便是崔决的工作?。

他不?愿徐燕芝太过辛苦,多数时间?都是由他来代为整理润色,一晚上没合眼的他,在?困意的席卷下终是控制不?住沉重的眼皮,手肘支在?桌案,手肘撑在?额前,小憩了片刻。

待到他请来时,却发现桌案上的文章已经?写满了注解。

可他在?休息之前,已经?将整理完成的文章放在?了一起。

案上这?张,自己绝对没下笔。

他不?可能记错。

他没有错过每一个注解,在?所有注解的首字连起来,便是——

‘你的字不?及我半分。’

不?可能,他死了。

他不?可能活下来。

他的眼色一暗,将手中的纸张靠近烛台,眼睁睁地看着他燃烧殆尽。

当?纸张燃尽的一瞬间?,徐燕芝推开?房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我把?前阵子写的游记给几个小孩看,气煞我了。”徐燕芝搬了个胡凳,坐在?崔决身边,控诉着自己今天“悲惨”经?历,“你不?知道——咦,怎么一股糊味,你烧东西了?”

“方才练了一张字,觉得不?好,便烧了。”崔决偏着头,温吞地笑了笑,“你方才说什么?”

“哦,他们?说看不?懂,无语!”徐燕芝立马回到了自己的话题中,“他们?还说我是文盲,你是傻子呢!”

“之前我与?你说过,游记是要写的通俗些,不?然大多数人都是看不?懂的。”崔决忍不?住发笑,如徐燕芝喜欢的那般温润如玉。

“你偏要我润色的高雅一些,自然是不?成的。”

“好吧,你说的对。主?要的不?是说这?个,我还要跟你说件事,刚我把?跟我争论的小孩打哭了,一会可能他父母要过来。”徐燕芝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不?好意思地说。

“打哭了几个?”

崔决颇为轻车熟路。

“三个吧。”

“那你可要赔些银钱给他们?,切记千万别?再冲动行事了。”崔决从荷包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她手中,哄着妻,“还要去?给他们?赔个不?是,剩下的去?添一些衣裳首饰。”

“我又不?是没钱,你跟我一起去?,跟我一起挨骂。”徐燕芝拽着他的手臂,央求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崔决揉了揉蹙紧的眉心,

“惯会说歪理,我昨日为你通宵注解,只想休息一会,你还是自己去?吧。”

“算了,也?是我自己闯的祸,应该由我自己摆平才是。你还是快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徐燕芝看到他眼下的乌青,站起身,指着他身后的小榻,“我走之前铺好了的,你去?睡会吧,等晚饭时候我叫你。”

说罢,她合上书房的木门,脑中算着一个人她要赔多少,一会要去?东市买些什么回来煮。

未几,徐燕芝似有所感,回头望去?。

见崔决正站在?书房前,长身玉立,缥缈若仙。

日晖也?像是在?偏爱他,于他身上洒下一片耀光。

崔决的双眸一如既往在?她身上凝落,似春水般轻柔。

“燕燕。”

倏地,他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走吧。”

他是不?会把?方才那件事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