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决, 心悦于我?”

心悦过?她吗?这话,上?一世,在被推下?城墙之前, 徐燕芝都?是信的。

后来呢, 崔决的漠然, 一纸婚书,一座孤坟, 让她知道, 她是鸠占鹊巢,是横刀夺爱, 是不?折不?扣的愚蠢。

她只怨为何他能藏得这么深, 为何要玩弄她。

真没?必要。

张乾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徐燕芝的表情?, 她好似听他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绞尽脑汁地想要配合他,僵硬的嘴角颤了又颤, “是这样吗?”

在她的努力下?, 她终于完成了这次假笑。

她的声音轻轻的,就要碎了般, 亦如濒死的蝴蝶。

“燕娘,不?必勉强。”看来, 他猜对了, 他们的关系是他说一句心悦也难以扭转的糟糕透顶。

“我多言了。”

张乾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来到长安, 也不?过?八个月, 能发生什么。

不?过?, 那笑容看着着实悲怆。

“没?有。”徐燕芝面色苍白地摇摇头,压抑住酸酸的语气, “不?说我了,你何时走?”

“就这几?天了。”张乾很少安慰别人,从小到大,没?听过?别人安慰自?己,他看着徐燕芝那副要哭出来的神情?,努了努嘴,张口道:“要吃什么?”

他的话生硬地插进本带着离怨的气氛中,直让徐燕芝愣了一下?,随即昂起头,眼中因为残留的水雾而亮晶晶的。

“你真好笑。干嘛忽然说这些?”

那双媚眼弯起来,脉脉含情?,寻常见到徐燕芝时,她总是要用?胭脂抹口脂,用?颜色来保护自?己。

而这次却粉黛未施,却只比以往更妩媚,肌肤剔透,粉粉的唇瓣一张一合间,总会说些讨人喜欢的话。

“走之前,你有没?有时间再过?来一趟?我想为你送行。”

许是上?天多有眷顾,她的一颦一笑,真能叫人丢了魂去。

譬如,张乾就是丢了魂的那一位。他眼神沉沉,弯下?腰,去捕捉她眉眼中的光,“有时间。我正好也要与崔兄说些旁的。”

然后在她好奇的目光中,大胆地在她的面颊上?一啄,轻到如蜻蜓点水,徒留下?她的错愕。

“忍不?住。”

她下?意识地捂住脸,双颊飞速染上?红霞,呆呆地冁然着,格外惹人怜爱。

徐燕芝说:“张乾,我想离开崔家,但现在不?是时候。其实,我不?能确定是谁会带我离开,我希望是你,但愿我们不?会让彼此等太久。”

说完,她也不?敢看张乾,她还是将自?己的私心说出来,她希望这么好的人,还能继续喜欢她。她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完全回应他的喜欢。

“我、我先走了!”

徐燕芝跑走了,张乾看她,像极了一只雀跃的稚鸟。

稚鸟心中也雀跃,看临漳院都?顺眼了几?分。

随手捡起几?块石头在手中掂量着,在路过?崔决的房间时,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她看到他依旧在临着窗边的榻前,老神在在地下?他的单人棋。

只不?过?,棋盘上?的棋子?比她走之前落子?还要缭乱,让她更难以看懂了。

这并不?妨碍她的接下?来的小动作。

她可真讨厌他呀,瞧他现在那个可怜的样子?,落上?一子?,就要重新在棋瓮中摸索一番。

徐燕芝意识到,他眼睛坏了,手中的势力被分到崔琅那边,而崔家大郎马上?就回来了,虽说上?辈子?到后面四郎君和大郎君都?被崔决按在地上?,但他们在此之前也能算是乱世中的有名有号的英雄豪杰。现在这个情?况,把权力往回去争,更难。

也就是说,这是他难得的失势时刻。

她自?知自?己斗不?过?他,但她打算趁着这个时刻,再踩他一脚。

徐燕芝闭起一只眼睛以求精准,执起石子?向他的棋瓮中投掷。

第一下?,没?投进去,石子?打在瓮边,弹到榻上?,奏出清脆的微响。

她顿了一下?,紧张地等待着崔决的反应。

不?料,他什么都?没?做,依旧从棋瓮中拿棋,落子?。

于是乎,徐燕芝又投了第二下?,这次石子?微微一滚,正中瓮中。

崔决的手再度探入棋瓮,摸到一颗不?同于圆润玉石的凹凸不?平的块状物,

“……徐燕芝。”

她一向是有些幼稚的。

一次不?行,还要两次。

崔决向着脚步的方向转去,却感到眼前的光被人挡住。

第26节

阳光只漏出一条缝,落在崔决眼上?的白巾上?,一边是室内的暗,一边是外界的明?,如要将他分成两半。

“徐燕芝呢?”

“崔兄。”

张乾斜过?眼望着徐燕芝逃跑的背影,告诉他:“我亲过?她了。”

崔决二指夹着的石块被反手紧握在手心,坚硬的石子?被他的内力震碎,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手心逃出。

被击碎的不?仅仅是石子?,与此同时,在那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崔决也握紧了拳头,心中躁悸。

他明?白,这是挑衅。

肃冷自?持的君子?面,在无人时,竟露出了几?分狰狞。

他恨不?得去揪起张乾的领去质问?他,问?他怎敢在他院中,在他眼皮底下?做这些事?

然此刻,无边的黑似是被什么东西劈开一样,破开一道直白的口子?,直射进来的光射得他睁不?开眼。

崔决毫不?犹豫地冲那道光芒跑去,手臂刚刚接触到光口时,又被一股力道弹开。

紧接着,纵使他跑得再快,也无法阻止那道口子?愈合的速度。

崔决再度被锁在这里。

理智驱赶着他心中的恶意,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刚刚那道光,一定能让他离开这里。

吃一堑长一智,他学会将这几?个月来他经历过?的怪事关联起来。

每一次,让他失去意识的每一次,他都?见到了令他不?愉的场景,让他产生了极大的情?绪波动,抑或他的身躯正处于弱势。

倒回来想,他这次受到了重创,才能让那人在他意识模糊时霸占他的身子?。

而不?是像上?回生热,半夜退了烧,那人就没?办法再赖着不?走了。

崔决抚平自?己的衣衫,静坐片刻,心中又有了思?路。

要尽量让自?己产生比较大的情?绪。

虽不?知自?己在这里该如何影响自?己的身体。

但他深知,自?己不?用?再漫无目地乱走了。

……

“所?以?”

崔决感受到张乾伸过?来的手掌拍到自?己的肩膀上?,听他缓缓说:

“朋友妻,不?可欺。”

他自?克着,不?去将他伸过?来的手腕折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张乾:“没?什么,我会回来的。”

“我听闻,城中女眷们还不?知你受伤,在她们心中你与之前无异。你好好养伤,你把眼睛养好了,依旧会是人人称道的崔三郎。”张乾探进来半个身子?,欲将他榻上?的石子?取走,下?一刹,他手腕一转,接过?一个飞来的黑子?。

“那你且看她跟不?跟你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崔决,轻而易举地感受到自?他散发出的戾气。

“我走了。”

临漳院外,洛浅凝正和自?己的丫鬟拿着几?瓶药,正向着临漳院走去。

她看到徐燕芝一边回头一边跑出临漳院时,面色松愣。

她身旁的丫鬟说了话:“娘子?,她怎么又来了……您不?是说她最近变得很奇怪,不?去叨扰三郎君了吗?”

“你莫说,燕娘约莫有自?己的事,不?是三郎君救了她吗?知礼的人都?懂要去道谢的。”洛浅凝也这样宽慰着自?己,在丫鬟撑着的伞下?借过?几?步,挡住了徐燕芝的去路。

“燕娘,你刚刚去看过?三郎君啦?”

徐燕芝因为一直向后看,差点一头撞到洛浅凝身上?。

稳住身形后,看到洛浅凝,捉弄到崔决的好心情?一下?子?也没?那么好了。

“看了一眼吧,怎么了?”

洛浅凝蹙着眉,“燕娘,你怎么还笑呢,三郎君不?是因为你才受了伤吗?我听说伤得很严重,若我的话便是笑不?出的。”

徐燕芝没?好气地“哦”了一声,“那我哭吧。”

“你,你天天都?在说什么胡话!”洛浅凝身旁的彤儿?不?愿意了,她就是她主子?的走狗,一个唱红脸一个白脸,在以前可是把徐燕芝耍得团团转。

可今非昔比,她们的话就如同现在崔决的话是一样的。

狗叫,不?听。

“可是是你们说不?让我笑,那我只能哭了。”徐燕芝拿出手帕做作地说:“你们放心吧,我刚刚抱着三郎君大腿狠狠哭了一顿呢!”

洛浅凝想象得出那个画面,三郎君一定心中恼坏了,又不?知该如何遣开她,受着伤又受了苦,真叫人心疼。

“燕娘,你年纪小,我说这些是为了你好,你还刚出临漳院,这副样子?被人看见,又要遭人诟病了。”

徐燕芝点点头,就觉得她这句最中肯,“那行,我先走了。”

洛浅凝看着她油盐不?进,不?赞许地摇了摇头,对彤儿?说:“走吧,我们去探望下?三郎君。”

不?料刚刚走到门口,就被守门的小厮拦住:

“对不?住,洛娘子?。三郎君说了,除了大房的人,一律不?许进。”

洛浅凝没?想到自?己被他拒之门外,脸由白变红,只能听身旁的彤儿?说:“可表姑娘就进去了啊!”

小厮干笑两声,“这不?是,她也是大房的人吗……”

他刚说完,张乾从门口出来,绕过?他们几?人,轻车熟路地离开。

彤儿?:“可他呢?张郎君怎么在此?”

看门的小厮也觉得有些尴尬,“洛娘子?,真对不?住,这些话真是刚刚庞青哥哥才告诉我的。人家张郎君是早就来了,在这等了快两个时辰呢。”

……

徐燕芝将雏鸟喂好,拖出两罐托人从外头买的酒。

她偷偷在穿起她那身最好看,有很多挂饰的舞裙,在铜镜前描眉抹粉。

她与张乾约好了,她要给他送行。

她想给他唱歌,给他跳舞,让他能再将她记得深一些。

可惜,她从下?午等到了傍晚,一直到太阳落山,月亮上?升,都?没?等来张乾。

夜晚有些凉了,她去屋内找了件秋衫披在肩上?,

她知道他定不?会失约的,一定是被什么要紧的事绊住了脚。

明?明?快到夏季,夜间的风也依旧不?留情?面,吹得徐燕芝脸色发红。

银杏的花期快过?,粉色的花瓣纷纷而下?,徐燕芝打开一壶清酒,啄了几?口,以此来暖暖身子?。

她又打开院中石桌上?的油皮纸,将添了钱才买来的莲花酥放入口中。

吃一个应该不?打紧。

要不?,还是吃两个吧,这辆留下?两个,还好分。

她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

月华凝光,映在春夜的大地,对应出三人的影。

从暗处走来一人,他好似早已无任何光的环境,缓缓摸索到趴在石桌前睡着的她,轻车熟路地拨开青丝,指腹落在她的脸颊上?。

稍一用?力,就将睡熟的她拦腰抱起。

柔嫩的触感瞬间放大,似乎,落在了两个人的心尖。

黑暗中的崔决面色微红,他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但那香气,他几?乎一瞬就辨认出来了。

徐燕芝就在他怀里,那豆腐般的肌肤,正紧紧地与他的手掌心贴合。

在黑暗中,他的恶再次被放大。

他不?再甘心,不?再满足,这应是他该碰到的。

崔决。

冷静些,毕竟,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