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傀儡妖 青豆

夭华被气流冲击地连翻带转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她面色凝滞地落下地,白衣人聚拢来围护在她身侧。她的目光里满是惊滞,定在紧闭的殿门上,额心桃花暗淡失色,久久,眉头一皱,鲜血自唇缝间汹涌而出。她立即若无其事地擦去,朝离自己最近的蝠儿使了个眼色,衣袖一扬烟尘四起,一行人凭空失去踪迹。

尘封咒被提前解去,银光透过殿门源源不断流泻出来,被压抑许久的灵力瞬间恢复,强大的力量灌注在这银光里,凝结成粒粒润莹的珠子,在半空中飞旋舞动,长久不息。

归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诡景,魑魅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胸口指挥道:“追!”

殿门轰然倒塌,珠子与银光应声不见。归迟震的跌倒于地,她快速看过去,莲姬当先跨出来,拢着衣袖扬声道:“不用追了。”

她的神色间俱是疲态,打着精神将目光从魑魅和凤幼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守宫门的崔嵬身上。崔嵬面无人色,双腿抖着匍匐于地道:“宫主恕罪,她们没有从宫门经过,等属下发现赶来已经……”

“哈哈哈哈哈……”凤幼仰躺在地上纵声大笑,莲姬面色阴晴不定,凤幼笑声不止,她恼火地冲过去对着她一阵乱踢。凤幼疼地缩起来,那笑声却不时传出,鲜血模糊了整张脸。魑魅扑过去挡在凤幼身前,莲姬怒极,叱责道:“滚开!”

魑魅丝毫不在乎莲姬的态度,转而对着凤幼欲言又止道:“你何必……”

凤幼倔强地看着莲姬,莲姬见状“唰”地抽出长鞭,重重一鞭往她身上抽去。魑魅尽数挡下,他的血混着凤幼的,已将她的轻衣染地透湿。

归迟却已经无瑕顾及她们,她的目光定在从莲姬身后露出半个肩膀的折弥身上。连襟帽子遮住了她的面容,她只看到她的头发,无风自动,触须般上下漂移。她笼罩在一层透明缥缈的光界里,整个人看上去竟是那样的不真实。

绛灵宫人都如生了根般,沉默地看着震怒的宫主。莲姬毫不留情地将鞭子一次次挥向地上的人,魑魅咬牙苦忍,脸色已呈青白——

“够了。”

折弥脚尖轻移,转身正对向莲姬。莲姬仿佛没有听到,鞭子又一次高高扬起,折弥倏地握住鞭尾,稍一用力便夺了过来。

“你!”莲姬气地浑身发抖,凤幼这时却止住笑,推开挡着自己的魑魅,狼狈地从地上坐起来。

折弥扔掉鞭子,帽檐下的脸慢慢抬起。归迟说不清心里的感受,那脸明明就是折弥的,可是感觉……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她对着莲姬,唇瓣轻启,清冷虚无的语音:“不要忘了,我们的敌人是夭华。”

凤幼胡乱抹掉脸上的血迹,表情严肃起来,折弥又道:“她们的目的不仅仅只是取得百年比试的胜利这么简单了。”

莲姬板着脸,听折弥说完,目光里寒芒一闪,旋而俯身对着凤幼道:“你不是一直怀疑么?那么我告诉你,你错了,大错特错!以后不要再自作聪明,我敢赌就能一肩承担所有后果!”她带着丝炫耀得意的笑,凤幼一言不发注视着她,莲姬“哼”了声,直身又对着在场的所有绛灵宫人道:“从今往后严加守卫,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这样的情况!至于上灵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在凤幼灰败的脸色里,折弥衣袂飘然,宛如神人之姿般立在莲姬身侧。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空气里还能嗅到隐约的暗香。血腥味反而淡了,几点飘摇的灯光融进夜色,起了一点雾,突然有一种圣战过后的悲怆。

折弥除了那句“别怕”外,没有对归迟说过任何一句别的什么,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投向过她的方向。折弥就站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她变地这样高大和难以企及,而归迟,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渺小与卑微。

她觉得恐慌,于是细如蚊吟道:“折弥……”

折弥没有反应,声音略高了些,她鼓足勇气又喊道:“折弥……”

折弥和莲姬一起走了,绛灵宫人也散地干干净净。

魑魅和凤幼都躺倒在寒春的夜里,一样苍白的脸色,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高远的天幕。归迟妨如无措的孩童,张眼四顾,没有一个可以期盼的人……那个带她来的人,自己离开了,留下了她……

凤幼自嘲地笑了几声,又捂着嘴剧烈地咳起来。魑魅拍拍她的肩膀,凤幼对归迟道:“小胖妞,过来。”

归迟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凤幼看向她的目光竟然带了些怜悯。不不,她不要……她不要别人的怜悯……为什么要可怜她,她很好,过的很好,折弥也对她很好……归迟猛地转身,大步朝折弥的房间跑去。

凤幼说的都是假的,折弥怎么可能会……会不在乎自己呢?她们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可是她突然发现自己无法说出到底能不一样在哪里……她认识的折弥,只是她遗失了自己之后的一个片段,对于以前,她是毫无认知的……她认识的折弥虽然是很冷淡的人,可是那也能理解成幽寂内敛,但现在……现在的折弥举手投足间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归迟不怕她生气不怕她不和自己说话,她只是怕折弥把自己当作空气——存在着,却永远被忽视的空气。

折弥出来之后,没有看她一眼,连一眼都没有。可是归迟的目光却一直胶着在她身上,注视着她的哪怕最微小的一个细节。折弥真如凤幼所说,变了吗……不,不会的……折弥她不会……

归迟拼命擂门,泪流满面。她喊道:“折弥,折弥开门,我是归迟!”

开始并没有人来应门,后来门开了,莲姬走出来,看了眼屋内,又关上门,戳着归迟的脑门一字一顿道:“讨人嫌的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点自知之明吧!”

归迟躲着她的手指,缩着脖子背过身,窝囊的样子让莲姬更加看不起:“折弥的修为甚至在我之上,这么说,你明白了么?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她清楚地知道如今什么样的话最能伤她,她如愿地看到归迟惨白的脸色,心里因着这次偷袭产生的阴霾竟扫空大半。她愉悦地扭腰走了,留下站在原地抽噎不止的归迟。

归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泪,心里的难受与恐惧闷地她几乎要窒息。她不敢再敲门,定在门外连哭也不敢发出声音。她伤心难过更甚于在上灵宫时初闻折弥的那段话。

那之前,折弥没有说过“不要离开我”,折弥也没有亲吻过她,她傻她笨她可以伤心过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个人躲地远远的;可是现在不一样……折弥说“不要离开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要离开我”,折弥说“你要等我变强……我会保护你,伤害过我们的人,我会连本带利全部讨回来”,折弥亲她,微凉的吻烙印在她的皮肤上,灼人地很……如果这些都没有发生过,如果这些都可以一笔勾销,那么她……她不会这样难过,难过地好像心也要裂开了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整个人仿佛浸在冰里又仿佛陷在火里,挣脱不了解脱不掉。

她身上也是一阵冷一阵热,从始至终都在发着抖。折弥的房里很安静,她点着灯,灯光苍冷,她的影子投在窗纸上,薄如蝉翼。她明明知道她在屋外,就站在那儿,也许还在哭着,带了满腹的惊恐与不安。可是她不开门,她不见她,她不说一句话也不解释一个字。

天际已经呈现鱼肚白。凤幼坐着轮椅停在长廊的另一头,换了飞舞鸟蝶纹样的干净袍子,脸色比纸还白。

她静静看了会归迟,然后倦乏地动了手指,宫婢立刻把她推走了。

折弥屋里的灯一夜都没熄,归迟痴痴看着那道影子,直到天色亮了影子糊去,灯才突然灭了。归迟大约是明白等不到她了,伤心过了,她木然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她走地很慢,同手同脚也没觉得怪异,进了屋,倒头就睡。

她没有做梦,那个过程里一直是重地压人的浓黑。醒来时以为自己睡了很久,推门走出去也不过才刚过了午时。

她又等了两天,她自然不敢再去找折弥,折弥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过。

虽然这样的结局很不甘,甚至曾经连想都没有想过,但是她对着折弥从来是自卑惯了的,这次也不例外。对折弥以前的施舍她本该感恩,哪里会因为这次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产生怨恨呢?她只是恨自己,这样不争气,因为折弥几句话就得意忘形,不清楚自己的斤两了。打击来的猝不及防,但是如果去喋喋不休地询问原因就显得自不量力并且不识好歹了……莲姬说的其实也没有错——可不是连提鞋也不配嘛……归迟傻笑一声,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呢?笑到末尾,却尝到了苦涩。

她准备收拾收拾东西离开绛灵宫,回归迟林去。可是转念发觉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要说来去的区别,也只是来的时候两个人,去的时候变做了一个而已。

她梦游一般往外走,凤幼坐在轮椅上晒太阳,说了句什么,她也听不清了,总之是直挺挺地往前走。到了宫门口被拦了下来,守卫说宫主吩咐过,宫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行,只进不出。

一句话就打地她原形毕露,留不住,走不脱,和她的心境竟然如此相像。

她又从凤幼身边经过,凤幼缠了绷带的腿僵硬地往前伸着,挡住她的去路。她呆头呆脑看向她,凤幼咧嘴一笑:“回魂啦?”

归迟有些诧异。凤幼前两天明明被莲姬那样对待,可是为何现在就和没事人一般了?她难道就不难过吗?

直接的责骂与间接的沉默,不应该都是很伤人的么……

“你不难过吗?”归迟想到这些,直接就问了出来。凤幼发窘,顾左右而言他道:“嗳嗳,你也不用这样伤害我,和我说说别的嘛,我闷地慌。”

归迟双眼无神地看着凤幼膝盖上的伤处,凤幼见她又开始发怔,于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她的手背道:“因为我相信自己啊,我是谁?凤幼大人!爱情无望的时候就让对方内疚一辈子,起码能够让她记忆深刻永远忘不掉!要知道,有时候示弱也是一种武器啊……”

归迟没懂,注意力都被开头的“相信”二字夺去了。她锁着眉头惆怅万千,凤幼高深莫测道:“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喜欢上折弥了?”

归迟大惊失色:“什么啊!”

“难道不是?”凤幼敲着扇子,劝诫道:“我是疼爱你才会说,折弥不是简单的人物,你最好别太傻”,话到这里归迟手心一片冰凉,凤幼继续道:“不过看你这样子,想不傻也难……”

归迟唯唯诺诺,然后尿遁了。跑去好远还能听到凤幼在唉声叹气,归迟脑袋里一团糨糊——喜欢,喜欢折弥?

她连想也不敢想……莲姬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是不服气的。她和折弥……她明白的,两人间从来就是云和泥的差距。她只是有些崇拜,崇拜她而已……

这样想着想着竟就豁然开朗……何必那么在意折弥的态度呢?她茅塞顿开,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凤幼说的没有错,是自己那些“算计太多会太累”的想法太没脑子了,累又怎么的?只要自己愿意!难怪凤幼前两天刚被莲姬打了现在就已经能和以前一样没心没肺了。

既然爱情是如此,那么比爱情简单的多的崇拜……也能同理推断了吧?

归迟心里的难受与酸涩一扫而空。她只是崇拜着折弥而已,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和折弥无关。既然现在出不了宫,那么就好好待着吧,能陪折弥多久,就陪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