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庚申年七月十五,归迟林。

偶尔几声夜鸟的枭叫让整个林子显的更为幽静,密林深处月光透不进来,空气里有一种时光凝滞的错觉,只是渐渐的好像起了风,悉悉索索,刮过繁茂的枝叶,搅皱了林里的宁谧,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剧烈。

刹那间,数以千计的妖兽携着呼呼的风声与厉叫飞速闪进了林子中央最为宽阔的空地。周围全是谲诡的枝条,一层叠一层,而在这唯一的空地上,不安分的妖兽们甚至还没有站稳就开始了厮杀,温热的血花漫天喷溅,很快的,地上密密麻麻堆了一层动物的死体。

妖兽不停涌进林中央,死了一批,又很快出现另外一批,而血腥味越浓重,妖兽们越兴奋,一头成年的狼精凶残地掐住身旁熊精的脖子,用力一扭,把尸体远远抛向了圈子最外延。

熊尸落地的声响吓了正趴在草丛间偷看的灰色大肥兔一跳,它立刻卧倒在地,前爪扒住眼睛,肥嘟嘟的身体“索索索”抖个不停。它还没有成精,纯粹是无意间路过,眼下想逃可是腿软成个面条怎么也跑不动了。

月亮越升越高,狼精立起身体大声嚎叫,妖兽间斗地更凶,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妖笑让肥兔子越发不知所措,抖着抖着,整个身体都僵了。

“咳……”

一声轻轻的咳嗽,在响起的那刻就压下了全场的嘈杂。狼精大步跃上巨石,转动脖子目光如炬地朝空地的最南边看去,只是一眼,绿油油的眼睛里嗜血的光芒便渐渐淡了,它畏畏缩缩往后退了一步。

“咳咳……”

狼精又退,脚下一滑就从巨石上翻了下来。

那是一道站在树下的白色影子,虽然无法看清细致的模样但只是那一个轮廓,就让先前炼狱一样的战场彻底安静了下来。

它们这些最低等的妖怪为了得到六十年一次的帝流浆彼此间争地你死我活,但是站在树下的这个,成妖恐怕已经上千年,它们连她的原形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肥兔子显然感受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直挺挺地翻了个身,又挪了几下,鼓足勇气球一样朝树下的人影滚去——废话,虽然它不是妖,但是自保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可是白色的影子再没有别的任何动作,只是垂着头,捂住胸口不停地咳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最先试探一样把手臂直直捅进了身前妖兽的胸腔。再一次惨叫响起来的时候,树下的人影依然没有动。

她显然是不想管闲事的了。

得到这样的认知,妖兽间的厮杀很快卷土重来,比上一次更为惨烈。

肥兔子还没有滚到目的地,不得不再次躺进草丛里装死。

月亮高高地挂在了归迟林上方,狼精正杀地兴起,一边伸舌舔着掌心的热血,一边才要拧断手中幼兽的脖子,眼睛一晃就察觉到几条往下流动的金丝。

它无意识地抬头朝月亮看去,周围“哄”地一下,瞬间安静,随后是超过之前数万倍的尖叫与呼喊:

“帝流浆!帝流浆!”

肥兔子贼头贼脑地睁开一只眼睛,等看清眼前的情况,那嘴巴就再也合不上了。

万道金丝从天幕不疾不徐地垂下人间,透过归迟林里密布的枝桠,仿佛一盏盏半空里的灯,整个林子里亮若白昼!如同下了一场金丝雨般,先前的血腥味被涤地干干净净,那莹莹放光的金丝一没入空气里,归迟林里的树木就开始疯长,而空地上的妖兽们则目光贪婪地紧紧盯住在重重金丝包裹下的那枚橄榄状果子。

帝流浆!吃了它,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百年!

一只紫蝠精机敏地朝上空飞去,张开翅膀才要去叼帝流浆就被狼精一把拽住腿,双手一错生生撕裂了开来。一蓬血水洒在狼精头上,它甩甩脑袋,举起手,帝流浆缓缓地朝它掌心落去。

它抹了把眼睛,正要合拢掌心,横里蹿出一条腿,恶狠狠地踢在了它的后背上。狼精一个趔趄,帝流浆脱掌而出,狼精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百年道行不翼而飞,恨地睚眦俱裂。

而仰躺着张大嘴巴装死的肥兔子就只见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朝自己飞速而来,不偏不倚砸进了它的喉咙里。

它再也没有办法继续装死了,痛苦地在原地翻滚抽搐,要吐吐不出,要咽咽不下,那东西就这么卡在了它的喉咙里。

狼精眼冒红光一跃而起,顾不得去报先前的踢背之仇,张着利爪就朝肥兔子扑去。一股热流从肥兔子的后腿间涌出来,狼精卡住它的脖子,它不停蹬后腿,脑袋东扭西扭,那东西竟然就这样被它给扭进了肚子里!

“我把你吃了也一样,帝流浆照样归我!”

狼精露出尖利的獠牙朝肥兔子圆滚滚的肚皮一口咬下去。兔子已经吓的不能动弹,眼看狼精的血盆大口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它干脆双眼一闭腿一蹬,可是那预期的疼痛却没有降临,却听狼精一声惨叫,然后它脖子上的重压也没有了。

它惊魂未定地软趴在地上,就见一只爪子洞穿狼精的前胸,站在狼精身后的虎妖挤碎了它的心,顺势踹开了狼尸。

虎妖朝肥兔子步步逼近,兔子吓的魂飞魄散,屁股在地上挪挪挪,可就是站不起四肢开跑。

虎妖狞笑,才作势要扑,蓦地整个身型就定住了。姿势还是先前的姿势,只是一条红色带子贯穿了它的后脑,从前额透出,鲜血和着脑浆沿着带子的尾梢连成一条线,滴滴答答往下流。

肥兔子骇地皮毛乱蓬,呲牙嘶叫,耳朵已经完全贴到了脑袋上,却还晓得哆哆嗦嗦地朝红带子的另一头望去。

那是站在树下的白影,五指张开,手臂一晃,那带子又直直收了回去。

空地上的妖兽见状呼啦一下散了个精光。

白影撑住树干,捂着胸口弯下了腰,只一会就再也支持不住,顺着树干跌坐在了地上。

肥兔子又急又怕,指不定再来一个不死心的妖兽,树下的那位估计是连自保都有问题了,那到时自己的小命不就交待了?可是它实在动不了,它又有点怨恨自己平时吃的太多,连走几步都喘,难怪一到关键时刻就出问题。

它正趴在地上挣扎,忙地满头大汗,连体温上升也没有发现。等它察觉不对劲的时候,整个身体仿佛已经被烧着了一样,火烧火燎的疼。

它惊恐地看着自己短短的前肢越拉越长,灰色毛皮褪尽,露出白皙肉滚的胳膊来。这……这……啊啊啊啊!

肥兔子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也有成妖的一天。

她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空下来的两只爪子不知该怎么安置才好,走几步觉得很不习惯,想想,又趴在了地上开始爬。后来又觉得作为一个妖这样的动作实在不够气派,于是又站了起来。

她慢慢朝树下的白影走去,走近了蹲下探头探脑看一阵,对方悄无声息的,兔子大着胆子戳了戳她的肩膀。

没有动静。

兔子胆子更肥,又凑近一些,小心翼翼把盖住她大半个脸庞的连襟帽往后边拉,等看清她的容貌时,兔子的眼睛直了。

月华如练,皎皎月色倾泻一地,夜风吹来,兔妖晃晃脑袋强作镇定。

白衣人睫毛一闪,目光凌厉地刺向兔妖,右手曲起才刚拈起一个诀就一口鲜血喷在了兔妖脸上,兔妖抹干脸,只见白衣人眼里的神采一丝丝抽离,眼皮阖上的同时身体也渐渐往后滑去。

“喂……喂!你别死啊……你可别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