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雨给两个人安排的地点是在城郊一处安静的茶馆里,几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往清净的地方跑,一些茶馆、健身房和私人会所成为了越来越多人喜欢去的地方。

馆陶,这是个不起眼的茶馆,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孙女,普通的平房,一块不大的院子,摆着三两张桌子,白色粗瓷的茶壶茶碗,十几块钱一两的茶叶,相比较于其他装修豪华动辄镶金带银的茶馆,这里简直就是粗鄙简陋的场所,但是方清雨知道,蔡和清最喜欢的就是这里。

当看着穿着一身灰色长袍的蔡和清的时候,程宇差点儿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清,只可惜这个老人戴着眼镜,而且也没有留着辫子。

“这是程宇,这位就是蔡局长。”

方清雨永远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就连介绍都是这么简短直白,程宇伸出一只手去握手,不料对面的老头儿却直接坐下了,捋了捋山羊胡子,自顾自地倒了一碗茶水,喃喃自语道:“又是一个没本事的小家雀。”

程宇楞了一下,然后看向了方清雨,只可惜方清雨真跟她在办公室里说的一样,不闻不问,甚至连一个眼色都没有给他。

程宇有些尴尬地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坐在了蔡和清的对面。

“老张,今天这茶煮的有点儿生,不是你煮的吧?”蔡和清突然对着屋子里面喊了一句,把手里的茶碗放在了桌子上。

一个摇着蒲扇的老汉笑呵呵地走了出来,看上去,年纪要比蔡和清大上一些,穿着一件白色的汗衫,黝黑的皮肤,洁白的牙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走路的时候总是一晃一晃的。

他只有一条腿。

虽然他穿着长裤,但是程宇看到他裤管下面是一根假肢。

张老汉笑呵呵地走了过来,一点儿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更加不客气地对堂堂的蔡局长破口大骂:“怎么,嫌老子的茶不好喝啊?爱喝不喝,不喝拉倒!”

程宇心里莫名其妙,再看蔡和清,也不还口,只是低着头再喝了一口,摇摇头说道:“你别想骗我,这茶肯定不是你煮的。你煮的茶老,喝一口香一天,这茶,太嫩,下了肚子,一点儿味道没有。”

“蔡爷爷,这茶是我煮的,爷爷的腿痛又犯了,煮不了茶。”

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小女孩儿从屋子里走出来说道,她的手里还拎着一壶热水,她是来添水的。

“老张啊,你这腿可不能再耽误了,再这样下去,情况可就不容乐观了。”蔡和清低着头看着茶碗里的茶,但是没有喝。

张老汉爽快地拍了一下蔡和清的肩膀:“小蔡啊,看看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局长,怎么还变的多愁善感了,来来来,你老哥这还有两瓶好酒,今儿给你破个例,陪你喝两杯……”

“爷爷!”身旁的小女孩儿不满地嚷了一句:“您要是再喝酒,我就去告诉我妈妈。”

张老汉挠着脑袋尴尬地笑了笑,蔡和清也跟着笑了笑,这时候方清雨在桌子底下踢了程宇一脚,给了他一个眼色,同时也摇了摇头,意思就是说今天的事情八成是没戏了,还是先走为妙。程宇沉思了一番,然后看着张老汉说道:“老叔,您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是……”

“清雨带过来的,八成是来走后门儿的。”

方清雨面无表情地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辩解,气氛有些尴尬。

张老汉看到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好自己跟程宇聊了起来:“年轻的时候不小心受了点儿伤,从此就落下病根儿了,开始的时候只是阴天下雨的时候痛,只以为是一般的风湿,后来就疼的有些频繁了。不过还好,没什么大事。”

程宇想了想,说道:“老叔,我也是学医的,关于这种病症也听人说起过,您能不能让我给您把把脉?”

“哼,无知。”

蔡和清见多了这种走后门儿的人,基本上都是避而不见,因为就算是见着了也是将来者一顿痛批,还要大动肝火,索性倒不如不见,但是他没有想到程宇这小子竟然通过方清雨找到了他,这更加让他生气,因此,程宇给他的形象也只是一个钻营取巧的小人而已。

蔡和清这个老国医自然是医者圣手,但是他不相信程宇会懂中医,现在的中医不过是挂着一张中医的皮而已,更可笑的是现在很多医学院校竟然开展了叫什么中西医的课程,简直就是不伦不类,让他尤其痛恨。

张老汉对着程宇笑笑,指着蔡和清说道:“他就是只老王八,你甭搭理他,来,小伙子,你给老叔瞧瞧,要是治好了,我就替你踹这老王八两脚,这个老家伙看比起别人,实际上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口口声声说中医厉害,还不是到最后给我装了一副假肢,你瞪什么瞪,我说错你了?”

看起来不服气的国医蔡和清在张老汉两声训斥之下竟然乖乖地缩了缩脖子一言不发。这让程宇更加好奇这话两个老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情。

张老汉把胳膊伸出来:“来,小伙子。”

程宇拱手对张老汉道了一声,小生叨扰了,这句话是古时候中医行医诊脉时候的例行惯用说法,程宇也只是下意识地说出来而已,但是却把旁边的蔡和清给惊着了,也收起了轻视之心。

相对于现在的科学技术,蔡和清更加欣赏古老传统华夏医术,所以程宇的这句只有内行高手才懂得的问候自然引起了蔡和清的注意。

诊脉讲究心态平和,气血平稳,病人如此,医者更是要如此,当程宇把三指切到张老汉的脉搏位置时,整个人随之进入了一番老僧入定的状态,腰板挺直,呼吸沉稳厚重。

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指间下的脉象,而整个人的精气神也瞬间拔高到了常人无法可及的程度,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程宇身上陡然一变的气势,只是谁都没有再出声打扰。

脉象的产生与心脏的波动,心气的盛衰,脉道的通利和气血的盈亏都有很大的关系,所以人的身体内部器官发生病变的时候都会通过脉象直接表现出来。

刚才张老汉子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程宇就看到他虽然有说有笑,但是面上的起色却并不是太好,现在一把脉,果然是心肺功能出了问题,而且肝脏也同样受损严重,至于他那条腿的疼痛,其实并不是仅仅在于外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心肺功能循环调整上。

两分钟之后,程宇收回了手,整个人的气势也开始慢慢地降了下来,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插话,都在静静地等着这个在刚才让他们全都吃了一惊的人。

“张老叔,您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内脏肺腑的损伤会如此之大?而且……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身上的煞气也十分严重,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您是不是杀过人?”

程宇的态度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那番“大不敬”的言语就变的唯唯诺诺闪闪躲躲,相反,那双澄亮的眸子更加显示出了他内心的坚定。

张老汉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老头子我在年轻的时候是杀过人,而且杀的还不少。”

程宇看着他轻松的面庞,心中也猜出了个大概,问道:“而且杀的还多是该杀之畜生?”

“哈哈,不错,确实是一帮该宰的畜生!就算是再来一次的话,我也照杀不误!”

张老汉的言语当中透出一股义薄云天的豪气,程宇不禁暗暗点头,这样的抗倭英雄,就算蔡和清不在场,自己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蔡和清转头看向了方清雨,他怀疑是她方清雨把张老汉的情况告诉了程宇,结果后者一阵苦笑:“蔡局长,我是什么人,您应该很清楚。”蔡和清点点头,确实,方清雨性格冷淡,特别是对男人,根本就不会多嘴。

想到刚才程宇身上的那份气势,蔡和清问道:“这位小友,你当真能够治疗张老哥的病症?”

蔡和清曾经也跟张老汉把过脉,对他的病症自然是知道的,而且程宇说的病症完全正确,特别是刚才他诊脉时候透露出来的那般仙人之气,更加让他震惊,如今的中医有几个能够把脉的,又有几个能够根据脉象说出病因的?少之又少!

程宇苦笑了一声,说道:“蔡局长,我只是……”

“什么局长不局长的,叫蔡叔。”

程宇改口道:“蔡叔,张老叔这病您应该清楚,打仗的人,身上的阳气过剩,年轻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到了老年就往往会集中发作起来,这不是靠药物就能医好的,而且最麻烦的是腿上的伤,截肢并没错,这也是西医的方便之处,但是根据脉象来看,张老叔的心肺之间寒气过重,气血却是郁热异常,应该是腿部的伤口没有处理好导致伤口受了寒,外冷,却内热。这种病,只能疗养,不能求快,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外冷内热,气血郁热。

这短短的八个字如醍醐灌顶一般让蔡和清豁然明朗,同时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好感倍增,忙问道:“那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

“办法不是没有,但是外人插不上手,还是要靠张老叔自己。”程宇回头看着张老叔说道:“张老叔,常年打仗的人都会感到气血沸腾怒火上攻,所以到了现在,我劝您还是多练习一些太极拳等修身养性的功夫比较好,至于您腿上的伤,我会教给您一套针灸的疗养方法,放心,这些步骤和穴道都不难,您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

张老汉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不学,我觉得煮茶也挺修身养性的。”

程宇苦笑:“张老叔,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您这茶是天星子,俗名叫红花子,这茶是属于红茶的一个分支,性子不烈,可也是偏慢热的一种茶,您这身体,再加上常年煮这茶,您自己想想。蔡局……蔡叔,您也替张老叔想想。”

张老汉愣在板凳上,然后回头看着蔡和清说道:“老王八,按照刚才说的,我是不是应该踹你两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