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波2
所有人屏息而望,当一张清俊的脸完全从风帽中脱离而出时,殿内的大臣无不暗下猜测这少年的身份,还有于文筠对他说话时所用的那声称谓——“母后”,让他们更是疑窦暗生。
更有细心者,已然发现这少年的长相与立在一起的于文筠有数分神似,那一双眼睛更是如出一辙。
皇后微微变了神色,尽管恢复得极快,但仍被一直注视着她的楚清欢捕捉到,而文庆侯的脸色也沉了沉,眼里起了丝阴郁。
于文筠的目光在大殿内各人脸上逡巡一圈,才微微笑道:“母后,各位大人,这就是文筠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的弟弟,也就是莒卫的太子——于琰。”
一语出,满堂皆惊。
太子啊,失踪了十二年的太子!几乎被人遗忘了的太子!
没有人认为他还活着,谁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回来,如今他就这样以一种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眼前,不可谓不震惊。
那些原先便看出两人长相相似之处的稍好些,虽然仍是意外之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而多数人则在极度吃惊之后便面面相觑,继而大殿内便响起窃窃之声,许久之后,德政殿内才渐趋安静,直至落针可闻。
“太子?于琰?”皇后缓缓站起身来,举步走下御阶,眼睛轻睨着于琰,“看着倒是与你有两分相像,只是这些年来,来冒认太子的也不在少数,公主何以见得他就一定是?”
于文筠也不解释,只是对于琰道:“琰儿,把上衣脱了吧。”
于琰看皇后一眼,并不多言,沉默地解开腰带,一件件脱去上身衣物。
于文筠虽还带着淡淡笑容,但语气端肃沉然:“让一国储君在大殿上当众脱衣实为不妥,且有损太子威严,但为了能让大家信服,不得不行此下策。但,只此一次,绝无下回。”
如此一说,原本都直直盯着于琰脱衣的大臣们皆目光垂了垂,不敢太过直接——如果这个少年果真是太子,如此毫不避讳的直视是便是大不敬,谁敢如此犯上?
皇后轻勾了唇角,在于琰旁边慢慢踱了半圈,目光淡淡在他白皙削瘦却不失结实的身上扫过,眼眉一挑,落在他左肩那枚朱红色的月牙上。
位置,颜色,形状,无一不相符。
抬手轻轻一掠鬓发,宽大的衣袖后,眼中冷光万千,一瞬,即逝。
“琰儿幼年时,母后也是见过这胎记的,想必还记得。”于文筠将里衣半披在于琰身上,只露出左边肩膊,往旁边让开了些,让在场的大臣都能看清楚,“太子出生便带有朱红色月牙形胎记,此事当时朝中无人不知,十三年前便在朝为官的大人们也该对此有印象。”
立即有年长的大臣道:“确实如此。陛下最为钟爱太子殿下,殿下满月之际,陛下在宫中设宴群臣,欣悦之余将殿下左肩展露于众臣,称诸皇子中独有殿下有此月印,可见是命中之真龙天子。臣当时亦在场,有幸一睹,确实与此无异。”
此言立即得到几位老臣的附和。
那些近年来才列班的大臣不由得偷偷多看了几眼,却无人再敢直视,另有一些则看向上面一直没有说话的文庆侯。
楚清欢走过来,拿起垂落的半件衣服披在于琰左肩,“穿上吧,天冷。”
“嗯。”于琰唇角一软,入殿来第一次出了声,微垂着眼将衣服依次穿上。
“即使有与太子一模一样的胎记,也不能说明他就是太子。”文庆侯忽而起身,缓步走了下来,“且不说这世上长有胎记的人何止百千,便是长得相像,谁又能知道他这个不是伪装作假的?要知道,这世人能人颇多,要在身上做这么个东西并非难事。”
于文筠本为于琰整理衣襟,闻言手中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听说这段日子以来,文庆侯协助母后颇多,文筠心中感谢。但是,”她腰身挺直,直视着他,“文筠不知文庆侯此言是何意?太子吉人天相,大难未死,此乃莒卫之福,文庆侯却为何不见高兴之色?”
“公主见谅。”文庆侯微微一揖,“若是太子果真安然回来,臣定然高兴不及,只是臣见此子与陛下龙颜半无半分相像,且未有皇储该有之相,怀疑他不过又是个贪图富贵作假讹诈之人。”
“那以文庆侯之见,如何才是皇储该有之相?”于文筠笑意微冷,“文筠倒认为,琰儿与父皇长得颇为相似,神韵更与父皇年轻时一般无二。”
“是么?”文庆侯转身面向群臣,“各位大人以为如何?是认同本侯之言,还是赞同公主所说?”
密切关注着殿中情形的群臣一时没有反应,从方才的对话以及这些日子以来皇后与文庆侯所做的种种,谁还能不明白他的心思,把这个问题抛给他们,看似征询,可面对着那隐隐森寒的目光谁敢直言?
然而,也有一部分大臣没有半分迟疑地站在了文庆侯这边,表示了认同。
这些大臣,多数都是军部与兵部的官员,平时对文庆侯所言都是最先附议,从不反对。
于文筠沉了眼底。
皇后红唇微翘,返身徐步上阶。
就在殿中气氛迟滞间,却见寒光一闪,一人手起刀落,锋利的刀刃在于文筠与于琰身前划过,动作快得所有人都未及反应,先前只作冷眼旁观的楚清欢已转身,掌心间两滴血珠鲜红滚圆,砰然相撞,无声却惊心。
刀锋雪冷,令大殿内的空气也似渗了层寒霜。
没有人会想到她会说动刀就动刀,包括皇后与文庆侯,也没有人会想到弹指之间她已有取了两人之血,如此快,如此狠,如此果断,连个招呼都不打。
“本来不想用这么狗血的方法,”楚清欢托着手里已渐渐融为一体的血,举到文庆侯面前,“既然有人不信,那就只好委屈一下文筠与于琰。”
文庆侯不去看那血,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令她有些看不懂。
没有厌恶,没有憎恨,没有狠戾,却有丝阴沉的复杂。
她看不明白,也不去想,摊着掌心在两列大臣面前缓缓走过,“滴血验亲是最为普遍的认亲之法,相信在场的各位都了解,现在文筠与于琰的血完全相融,各位还有什么想说?”
无人开口。
于文筠不禁露出笑意,小指指尖还有血不断滴下,丝丝的痛,她却觉得这痛很痛快,转头看向于琰,却见他似忘了手指犹在滴血,只将目光定定地胶着在前面那抹背影上,清湛的眸子里透出缕缕绵长。
心里一动,不免心中轻叹,取出帕子就要为他包扎,帕子一触到他的手,他才恍觉过来,却反手拿过帕子将她的小指包扎好,自己将那受伤的手指放在嘴里一吮,顿时口腔里都是铁腥味。
一殿寂静中,楚清欢抬头看向坐上龙椅上的皇后,淡淡一笑,“皇后,你说呢?”
皇后沉沉地看着她,眼神却更为让她不能理解。
她竟然,在那片沉郁之中看到了一丝欣赏与喜悦。
“你问我么?”等看够了,皇后不急不徐地笑了笑,抬起手来看着指端红艳的丹蔻,很满意这新涂上去的颜色,“要我说,我倒不在意这太子真假……是真如何,是假如何?就算他真是三岁时失踪那于琰,以后这莒卫的皇位也轮不上他来坐。”
这话说得轻巧,却令满殿大臣相顾失色。
皇位轮不到太子来坐,那该由谁来坐?
“母后此话何意?”于文筠笑意尽失,面色冷然,“尊您一声母后,是因为文筠敬您多年来照拂父皇,掌理后宫,待人宽慈,从未有过逾制之处。可若是母后手伸得太长,管了不该管的,且不说文筠如何,父皇便首先容不得母后如此。”
“你父皇?”皇后眼梢一挑,似是不屑地轻笑一声。
于文筠眼底一冷。
楚清欢抹去掌心里的血滴,手里的匕首慢慢转动着,有幽幽冷光折射,她的语声也如这刀光一样冷,“莫不是皇后心中已有心仪的皇位继承人选?”
皇后点头,并不否认:“正是。”
顿时人人可见惊诧之色。
文庆侯折身上了阶,在上坐定,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楚清欢回头看了眼于文筠,想当初她怀疑皇后有问题,于文筠还坚决地说不会,但后来发生的事,以及今日这一切,到底让她看清了皇后的真实面目。
于文筠回给她一丝苦笑,确实,若非今日亲耳听到皇后这席话,她还不相信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与皇后有关。
楚清欢复又面向皇后,淡淡道:“即便有,皇后也没有资格来决定皇位的承袭之事。于琰是御定的皇位继承人,是陛下亲立莒卫臣民认定的太子,皇后有何权力来说这话?”
“你不知道么?”皇后笑意更浓,“陛下已经将主政之权交于本宫,由本宫全权负责朝中一切事务——包括皇位后继人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