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分彼此

寂静的河边,因为两拨人的到来而显得犹为热闹,而带着清凉水汽的草木也因为野味的肉香与层层香料的叠加而染上了人间烟火。

“楚楚,你尝尝。”当第一只色香味俱全的烤鹌鹑大功告成时,严子桓谁也没给,连自己都舍不得吃,巴巴地捧到了楚清欢面前,眉眼间都是讨好的意味,“是不是很香?我亲自烤的。”

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楚清欢看着这只举至眼前的鹌鹑,不得不承认添加了香料确实不一样,尤其是这些齐全得甚至叫不全名堂来的香料。

严子桓爱享受她是知道的,但享受到这个程度,她还是没有想到。

伸手接过咬了一口,还没品出味来,严子桓便盯着她的嘴一连声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她细细品尝了一下,又瞥了眼他满是殷切的眸子,点头:“不错。”

他便笑了起来,笑得见眉不见眼,浅色的双唇两边高高翘起,仿佛得了天大的好事一般,低头凑了过来:“我也尝尝。”

一只被撕了肉的鸡腿骨忽地从斜侧里伸了过来,准准地停在那唇与鹌鹑之间,他的唇几乎能感觉到已经擦到了鸡腿骨的边缘,顿时脸色大变,忙不迭地后退,险些又要呕出来。

“要尝也是我尝。”夏侯渊不慌不忙地收回鸡腿骨,低头就着楚清欢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神态万般自然。

“楚楚——”严子桓一屁股坐在楚清欢的另一边,眸子水光盈盈。

“给你。”楚清欢撕下只鹌鹑腿,递了过去。

严子桓立即笑逐颜开,喜滋滋地捧着比火柴棍粗不了多少的鹌鹑腿小心翼翼地啃着,表情别提有多满足。

宝儿钟平等人直接傻眼,望着眼前肥美的烤兔子,再望望他手里让人怀疑到底能不能啃下肉来的那根骨头爪子,无不流露出哀戚之色。

克星啊克星,他家那么聪明睿智的公子,为何每回一碰到那个女人智商就直线下降?

放着好好的肉不吃,捧着那只鸟腿倒象是无上的美味,这不是傻了是什么?

夏侯渊不满地哼了一声,伸手便把鹌鹑鸟的另一条腿给扯了下来,三两下啃了就远远地扔了出去。

严子桓眼巴巴地瞅着那骨头飞远,心疼得不得了,但又无法,只得将手里的爪子啃了又啃,这爱惜的模样要是不让知情的人看见了,还以为他是饿了三天三夜从哪个难民窟里跑出来的。

“没肉了。”楚清欢又撕了只翅膀给他,“扔了,吃这个。”

他眼睛一亮,眉开眼笑地接过,又将那鹌鹑爪子舔了舔,才恋恋不舍地扔了,改啃那小得可怜肉也少得可怜的翅膀,眼睛还紧盯着另一只不放,“楚楚,能不能把那只也给……”

“我”字还没出来,便见那只没他白皙却比他有力的手又横了过来,他眼明手快,又事先提防着,因此反应极快地想先下手为强,怎奈动作是比人家快,却没有人家那般孔武有力,那手不去抢那翅膀,反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微一使力就让他疼得嗷嗷直叫,到手的翅膀也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成为别人的口中食。

偏得了食的那人还不知道爱惜,粗略地咬了两口,手一扬,那翅膀便追随着先前那爪子又飞了出去。

钟平身边的那几名侍卫蹭地站起,手按刀柄,怒气升腾。

“这是我烤的鹌鹑!”严子桓亦是粉面生怒,拿翅膀指着夏侯渊,指端油腻,衬着那如玉的手背与华美衣袖,显得极不相衬,“是我烤给楚楚吃的,你凭什么来抢。”

“既是你给阿欢吃的,那你现在手里拿的和刚才吃的又是怎么回事?”夏侯渊拿过禁卫递给他的帕子擦着手,冷着脸道,“况且,我跟阿欢不分彼此,她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她的,谈不上抢。”

“我跟楚楚也不分彼此。”严子桓立即傍着楚清欢,油乎乎的手揪着她的袖子,“楚楚你说是不是?”

夏侯渊的眼神立马如刀子般割了过来,落在他的手上,更落在他挨着楚清欢的身子上。

楚清欢正好将那鹌鹑吃完,顺手将手往严子桓那衣服上擦了擦,并将他推远了些,站起来:“这是你俩的事,别扯上我。”

宝儿一脸肉痛地看着那件被她染了油渍的衣服,心里滴血,金绡丝啊,价值万金的金绡丝……

再一看楚清欢,已抬步走到河边,正掬了水在洗手洗脸,他彻底无语,既然要去洗手,为什么还要把油擦到他家公子身上?

金绡丝啊,价值万金的金绡丝……

楚清欢离开,两个男人之间一下子冷了下来,严子桓将手里那鹌鹑翅膀一扔,抬手将油腻往自己身上一擦,便要起身。

“你是文晋人?”蓦地,夏侯渊看着面前火堆,冷声问道。

严子桓侧眸看过来,唇角一翘,并不回答。

“萧天成与你是什么关系?”夏侯渊眸光一横,看向他。

严子桓笑容微顿,复又明朗:“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你说是什么关系?”

夏侯渊眸光犀利,如锋利的剑刃一般直透入他的眼底,似要将他洞穿,他也不避,就那般微笑着直面他。

“卟!”火星微溅,溅至两人眸底,一瞬间电光火石擦过。

一夜相安无事。

天亮时分,双方皆已早早醒来,唯有严子桓严大公子的车驾没有半分动静,钟平等人不敢扰他,只将车帘子撩了条缝往里看了一眼,又很快放下,寂静无声地继续守着。

楚清欢打开车帘,便看到夏侯渊倚着车椽凝望远处,眸光深邃无波,静若深渊,便在边上坐了下来,随口问道:“在想什么?”

他蓦然回神,静立片刻,才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她见他面容平静,眉宇间却有缕淡淡的萧索之色,又听他说是旧事,便没有再问。

昨晚的篝火已熄,只留下数堆灰黑色的炭灰,那些吃下的野味骨骸皆被收拾干净,看不出昨晚的痕迹,连空气也是清新得没有丝毫香味的残留,整片河岸极静,何以念与禁卫们坐在地上擦拭着佩刀,安静沉肃。

远处的天际镀了层金红,一轮旭日半跃于河面之上,将平缓的河面也染上了点点碎红,折射出粼粼波光。碧草边绵,铺展如毡,碎嫩的草尖亦是沾染了金光细露,露水晶莹,宛若琉璃。

风清草碧,金云堆絮,如此美丽又宁静地清晨,是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

静静地看着那朝阳跃出水面,万丈光芒倾泄直下,将所有的人与物都笼于这金色灿芒之中,身边的男人身量挺拔,窄袖黑袍金纹隐现,俊峭的五官在这金辉之下更显分明,尤其这一身隐而不发,沉稳内敛的气度,越发地让她明白,他已是大邺至高无上之主,是万民景仰天下瞩目的帝王。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蓦地转过头来,眼眸尽敛一幕朝日金光,定定地看着她,“阿欢,我只愿他日天下平定,八方归一,你能日日陪伴在我身边,与我同看四海承平,日出东方。”

她注视他良久,点头,说:“好。”

天下平定,八方归一,这本就是她与他的共同心愿,而她,也早已认定只有他才是这天下之主。

她亦想看到四海承平之象,更想日日都如此刻之般看旭日东升,如果想要有人陪在身边,那就是他了。

冷毅的线条因她这个字而变得柔和,眸中的金辉更是灼亮得让人无法直视,他抬手轻抚着她的眉眼,她的头发,突然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手臂坚实而有力。

骤重的气息泄露了他此时心中的情绪,他紧紧地抱着她,低头在她耳边道:“真想现在就把你给办了。”

她微微地扬唇。

眸光转向不远处那驾奢侈至极的马车,那车帘半丝不动,里面的人还在安睡,她任他抱了会儿,道:“我去问问严子桓还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她在见到严子桓时,还以为他是回文晋时路过此地,却不料他说是想去高越问裴玉要杯喜酒喝,并要与他们结伴而行。

“不用问了,让他自己走。”夏侯渊果断地决定。

那只花蝴蝶看着就心里不舒服,一个晚上已经够受的,若是一路同行,他不知道自己能忍耐他到几时。

“说好了的事,总该问一问。”楚清欢将他推开了些,跳下马车,朝对面走去。

钟平见她过来,立即迎了上来,压低声音叫了声:“楚姑娘。”

她见他如此小心的模样,便知他是怕吵醒里面那位少爷,便问:“巩州城门已快开了,问问你家公子,他是自己走还是与我们一起。”

钟平为难地望了眼车帘,犹豫了半晌,道:“我家公子有起床气,吵醒了他只怕这一日都不得安生。不如楚姑娘先行一步,稍后我们再追上。”

楚清欢嘴角微抽,这大少爷的毛病可真多。

她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便返身回转,夏侯渊已命人收拾好行装,上车等候。

等回到巩州城外,城门已开,有不少进城做小买卖的百姓正排队进城,自上车之后一直阖眸未语的夏侯渊倏然睁开眸子,撩开窗帘朝外面的禁卫说道:“派人去查那严子桓的底细,务必详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