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罪过大了
吃午饭的时候,人到得很齐,奶娘乐滋滋地坐在楚清欢旁边,不停地给她夹着菜,反倒将夏侯渊挤在了一边,夏侯渊黑着脸,自身上逸出的森冷之气能将一屋子人冻僵,偏偏奶娘好似无知无觉,阿欢长阿欢短地说个没完,整张饭桌就听见她的声音。
季婉瑶挨着楚清欢在另一边坐着,亦是喜笑颜开,只是碍于夏侯渊的脸色而不敢说笑,只是小声且好奇地向楚清欢核实这将近一年内发生的事,连连低呼。
小一小二与小五都站在后面伺候着,脸上也都是欢喜。
最难熬的莫过于石坚杨书怀等人,他们平时虽也常与夏侯渊一同用饭,与楚清欢亦是再熟稔不过,但此时面对着夏侯渊那一张黑脸,哪个敢随意谈笑?莫不提着心吊着胆,生怕自己被无辜波及。
只有何以念始终低头吃饭,不交谈,也不抬头,无比安静。
楚清欢不紧不慢地吃着菜,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奶娘与季婉瑶的话,眼梢却望向对面尤为沉默的纪望言。
他的眉宇间含着一抹郁色,也不夹取面前的菜肴,只是慢慢地喝着酒杯里的酒,喝得虽不快,但一杯接一杯地喝,却也喝了不少,不多时,白皙斯文的脸已泛起了淡淡红晕,目光偶尔会掠向她身边的季婉瑶,但很快滑开,神情更见黯然。
昨晚不经意间听到的对话犹清晰记得,这个进退有礼的男子能有如此胆色倒令她有些微意外,但男女之情,喜欢了能开口表白,这份勇气与直接还是很让她欣赏。
他做事本就不是个扭捏之人,但季婉瑶的反应却多少出乎她意料。
季婉瑶或许心性晚熟,做事亦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但她本性纯良,并不是尖酸吝悭之人,为何对纪望言说话如此刻薄?许久不见,那份果断与决然倒是长进了不少,只是用在纪望言身上,并不见得就是好。
但当时她在暗处又看得分明,季婉瑶说话间眼眶发红,水光隐现,那神情显然言不由衷。
趁着奶娘招呼其他人时,楚清欢也不另挑时候,直截了当地低声问道:“你与纪望言是怎么回事?”
正满脸笑容的季婉瑶脸色一僵,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下意识地就去看纪望言,与他正抬头看过来的目光一对,当下狠狠剜了他一眼,现出忿然之色。
纪望言被她没来由的一剜,一怔之下神色更黯,推杯站了起来,低头拱手向夏侯渊告退。
夏侯渊心情不好,只略一点头,算是准了。
“哎,望言,怎么走了?”奶娘连忙喊道,“你饭还没吃,吃了再走。”
“不了,户部还有公务需要处理。”纪望言低低地说了一句,头也不抬地往外走。
“小人。”季婉瑶冷着脸,“这种事也来告状。”
声音虽小,但从她身边经过的纪望言却脸色微变,白了一白,意味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终快步离去。
“说什么呢?”楚清欢低声斥了一句,招过身后的小一,低低地说了几句,小一便躬身退了出去。
“难道不是么?”季婉瑶咬着下唇道,“如果不是他告状,你怎么知道。”
“是我自己知道的。”她对上她惊讶的目光,“昨晚你跟他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季婉瑶微张着嘴,脸忽地一下涨红,又是尴尬又是窘迫。
“什么话,什么话?”奶娘耳尖,立即凑了过来,两眼晶晶亮地看着季婉瑶,“今天望言看着就不对劲,婉瑶丫头,是不是你说什么让他伤心的话了?”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季婉瑶脸色忽红忽白,想否认,楚清欢清幽的眸光又让她无法开口,想起昨晚情景,心里忽有悲意涌上,胡乱地摇了摇头,强笑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出去一下。”
说罢,便推开椅子,在一室探究的目光中逃也似地离开,过门槛之时险些被绊倒。
“婉……”奶娘张口欲喊,被楚清欢拦下。
“我去看看。”她站起身来,并让小二与小五留在原处,便跨出殿门。
走过一个拐角,便见季婉瑶抱着胳膊坐在石阶上,脸埋在臂弯里,只看见肩头耸动,走近了才听到极小声的低泣。
楚清欢不语,只是在她旁边坐下,见她哭了许久都不说话,便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哭什么?看来是他不够好,你看不上。”
季婉瑶泣声一止,随即便为伤心,拼命摇头。
“不是不好?”楚清欢沉吟了一下,“那就应该是他家世不够好。也是,你出身官家,又怎会看得上商贾出身的人。”
“不是,不是……”季婉瑶哭了出来,呜咽着道,“是他太好了,是我配不上他……”
楚清欢不再说话。
“他人好,身世好,品性好,前途也好……可我什么都没有……我的家没了,国没了,可如果只是那样,我也不怕……可是,可是……我不是黄花姑娘了,没有完璧之身……我怎么可以喜欢他……怎么可以答应他……”
“他有大好的前途,以他的条件可以娶比我好一万倍的姑娘,兆京什么样的千金小姐没有,有好几位大人都已明着暗着托人撮合,想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他,他怎么能看上我……”
“我是喜欢他,可我不能……我不能害了他……娶了我,他以后在朝中会抬不起头来,别人会怎么看他……谁都知道我是文晋先帝的妃子,他怎么能娶我……”
“清儿,我不能这么自私……我宁可对他狠一点,宁可让他恨我,也不要他以后受委屈……我宁可现在心痛,也不要他以后后悔娶了我……”
楚清欢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发,缓缓道:“我相信,他对你是真心的。”
“我也知道他现在是真心,可以后,谁又保证得了。”她哽着声,将脸埋在掌心里,有晶莹的泪水从指缝里漏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即使心意再坚的人也难挡日日锤磨,谁能保证得了,谁能保证得了……”
风声低垂,卷起庭前落花,随风滚落至柳色裙裾,女子低低哭泣,身单影薄,在地上勾勒出一个浅淡印迹,夏末的烈阳亦抵不过这此刻的凄清。
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靠近,挡在了她身前,挡去这烈烈骄阳,她又哭了一阵子,才觉察出有异来,慢慢抬起头,在看清眼前之人后蓦地一愣。
俊秀斯文的男子目光温和,面有动容,朝她伸出了手:“外面热,我陪你进去吧。”
“你,你怎么没走?”她忽然大为慌乱,眼睛乱瞟,就是不敢看他,无视他伸出的手,扭头从地上爬起就要跑,却被人拦住。
“是我让他留下的。”楚清欢挡住她的去路,淡淡道,“不留下,又怎能听你亲口说出心里话。”
“清儿?”她既慌又惊,满脸泪痕。
“望言,我把她交给你了。”楚清欢不看她,对一旁的纪望言道,“她这人的脾气你也知道,有时候脑子就是一根线,不会拐弯,接下去的事能不能成,就要靠你自己,我只能帮你到这里。”
纪望言微笑道,“望言定不负姑娘今日相帮之情。”
楚清欢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季婉瑶大急,连忙去拉她衣服:“清儿,我跟你一起走……”
“你不用担心奶娘会问起你,我会跟她说,你正在跟望言谈心。”楚清欢一拢袖口,让过她的手,快步离开,“跟望言好好谈谈,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后悔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转过拐角,身后还有低低的吵闹声传来,大抵是季婉瑶还想着追上来,却被纪望言拦住,她唇角微勾,成人之美,也算是好事一桩。
“……渊儿啊,你怎么还绷着个脸?”还未入殿,便听得奶娘尚在喋喋不休,“是饭菜做得不合你口味,还是在怪奶娘把承天殿的窗子打破了?你放心,等你回去,那窗子肯定已经修好了。”
“以后若再有这等情况发生,不管是谁,一律宫刑伺候。”夏侯渊冰冷的语声毫无温度,语调亦是斩钉截铁。
“哎哟哟,吓死奶娘了。”楚清欢站在门边,便见奶娘拍着胸脯在抱屈,“奶娘那样做是不对,可渊儿你也不能这么吓奶娘不是?不就是让你跟阿欢少亲热会儿么,待会儿补回来就是了。”
话一边说着,还朝着石坚清河杨书怀挤弄眼睛,刚才那窗户打破之后,这几人虽不敢象她那般胆大妄为,可眼睛都没少往里看。
石坚等人立即低头扒饭,只作什么都没听见。
何以念抿了抿唇。
“只是少亲热片刻么?”夏侯渊火气骤盛,霍然站起身来,“杨书怀,即刻准备东庭凌雪公主与高越皇帝陛下大婚之贺礼,朕明日便前往高越。”
“明日?”杨书怀大感意外,“会不会太早?”
“不早了。”
杨书怀不敢多说,只得应下,石坚与清河跃跃欲动,“主子,我们这就去挑选护驾随扈。”
“不必了。”夏侯渊眸光一扫,“你们两个留下。何以念此次平乱立功不小,此次随驾出行,再挑选几个得力的,朕不想太过招摇。”
石坚与清河闻言皆跌了下巴。
奶娘啧啧有声:“连‘朕’都出来了,看来气得不轻……”
她似想到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吃惊地问:“渊儿,你该不会昨晚啥都没做吧?你你你……哎呀,奶娘罪过大了,大了大了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