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贺臻脸臭归臭,办事效率倒可以。这也佐证了昭颜的猜测,那张脸在这个村子里,确实有一定的震慑作用。

下午,原本寂静了半个多月的向阳小学外,无比热闹。

自行车更是齐刷刷地停了一排,如果忽略这是个有名的贫困村的事实的话,那场面说得上是既轰动又有排面了。

十几个人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吊儿郎当地勾肩搭背站着,开着玩笑,说着荤段子。

土坯房的教室本来就小,一下子塞进来这么多人,显得格外局促。纸糊的窗户不知被谁捅破了洞,那风呼呼地灌进屋子。

第一节是思想品德课。昭颜无视台下人的喧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本红色小本子,翻开,认真地朗读起来。

一开始,大家没放在心上,插科打诨,打趣嬉戏,好不热闹。可见台上的人丝毫不受影响,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小本子上,就有人起了逗弄的心思,尤其对方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知青。

读书有什么劲啊,聊聊天,拉拉家常,增进增进感情多好啊。

哪怕贺臻事先警告过,不许给徐老师惹麻烦,可架不住色从胆边生。

仔细瞧瞧,这徐知青长得是真好!白白净净、柔柔弱弱的,看着就让人想要保护她,想要吸引她的注意!

有了第一个敢冲她吹口哨的,就有第二个敢往她身上扔棵花花草草啥的。

昭颜目不斜视,声音洪亮、字正腔圆。

读了几分钟,昭颜郑重其事地合上手中的小红本,封面上赫然就是那熟悉的头像!

虽然这群混子不认字,但不妨碍他们认人,顿时有点心虚。

“这就是你们学习选、ji的态度?这是一次难得的思想洗礼,是用来提高你们觉悟的!今天我精神饱满地在这里和大家分享,你们就以这种极不认真、极不负责的态度对待?你们的思想绝对有问题!你们想干嘛?”

洗不洗礼,啥意思啊?什么觉悟,不清楚!但说他们思想有问题,这话听明白了。

“是对我们的领导有什么不满么?”

“是对我读的这些内容有什么不满么?”

“还是想搞**?”

这些问题倒是听懂了!但是这能回答么?他们敢回答么?

这是夺命三连问!

一个答不好,就是立场问题!

他们又不是没见过那时候,批评是轻,其次是进去吃饭,最厉害的,大概是一劳永逸、彻底躺平、就此长眠。

想到这,众人开始后怕,后背都没出息地汗涔涔了。

“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你也没说啊!”吴六子在底下小声反驳道,“这能怨我们?”

“对,对!我们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坏心思!我们压根都不知道今天的上课内容。”长相憨憨的吴铁柱也急了。

他们混归混,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还是有点谱的!还没混账成那样。

前些年,县里来人下乡,巡回地在十里八乡给村民们讲课,几乎每个月都要讲上几回。还会将一些人拉出来当场批评,以提高大家的思想认识。

他们记忆犹新!

比如眼下这个,绝对不能认!

大伙儿嘴上讨饶了,一个个心里想的却是这娘们该不会是设了个局,故意栽赃陷害他们吧?

可看看这娘们一脸正气、公正无私的模样,又不太像。

“那你们以为,我给你们这种成年人上思想品德课,上什么内容?树立你们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不都以伟大的**思想和**语、为指导的么。”言辞犀利,表情严肃。

作孽!

刚才怎么就觉得她年轻漂亮,吸引人来着?这小娘们一开口,头头是道,句句道理的模样,简直比村长那老古板还要老古板!

偏你还不能说她错!

你能说她“好心”给他们读选、ji内容是错?还是能说她以那些思想为指导错?

最后悔的还属二狗子,他真想扇自己两个耳光,昨天刚吃过这娘们的亏,今天怎么就鬼迷心窍又来了,还不如帮去帮冯知青干活去了,说不定还能换来冯知青一声“二狗哥”。

真t就是错在,他们来了不是!

二狗子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怪臻哥不来!臻哥真是太狡猾了,这是把兄弟们卖了!独自逍遥去了。

“你们还学不学?”

“能不学么?”有人怯怯地问了句。

昭颜放下手上的书,沉重地叹了口气,眼神极其失望:“看来你们的思想有严重问题!得上报县里了,还是让县里派人调查吧。”

“不,不,不用县里来人!你教,还是你教比较好,是不是?兄弟们。”六子一激灵,赶紧道,这县里要是来人,来的可都是大官,保不齐还有什么公安配备,他们这些人平日里虽然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是偷鸡摸狗,偷看洗澡啥的事,总归还是有的。

谁经得起查啊!听说这县里的公安本事可不小,只要你干了坏事,猴年马月的事,都能给你查得清清楚楚。

随他妈改嫁到上阳村,便一起落户到上阳村的卫解放好歹之前还算读过两年书,见他们一群怂货,被一个小姑娘家稍稍一吓,就腿软了,心里很是不屑,跳起来道:“她说县里来人,县里就来人啊?县里领导这么忙,咱们村又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贫困县,谁管咱们啊!”

“她以为领导都是他们家的?她说了算?她让来人就来人?她就是吓咱们呢。”

“咱们大老爷们的,还能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吓到了?开什么玩笑呢。”

昭颜挑眉——哟,这里竟然还有个有点见识的。

昭颜不慌不忙,从兜里掏出一张盖着叠得平整的纸张,将它展开,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我在来黑山县的火车上,因为捉拿小偷团伙,表现英勇,被县里授予“见义勇为先进个人”称号的奖状。在我住院期间,县里的领导来关怀慰问了我。”

“而且事后,在配合县里公安指认嫌犯时,我和县公安局的王庆队长、李智勇公安都有打过交道。王队长和李公安都是很好的人,充满正义感。”

“我来村里之前,县里领导叮嘱我,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村长反映,让村长将情况汇报到县里,县里也是要听听底下民众的声音的。”

众人看直了眼睛,盯着那奖状,上面还盖着红章,哪怕他们不识字,也知道她不可能拿这个东西来骗人。

她还真认识县领导,有公安朋友啊!

这下,连卫解放也傻眼了,讷讷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二狗子直接抬手就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转头就涎着笑脸对着昭颜道:“徐知青,不,徐老师,我们愿意学,愿意学先进思想,我们觉得还是你教得比较好,你多给我们读读呗。”

“就是,我最爱学习!就他卫解放,态度不端正,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徐老师你是吓唬我们的。毕竟能主动来向阳小学受罪……不,是教书的,就冲你这样,我相信,徐老师绝对是为了我们好。”

吴六子这小子还算机灵,平日里又跟贺臻走得近,眼看形势对他们不利,赶紧转一下风向,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一个两个告罪了,卫解放没摸到对方的底,也不敢反驳了,吴铁柱本就缺根筋,见六子服软了,他也赶紧服软。吴向东是昨晚被昭颜收拾过,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他不出头。其他人就如一盘散沙,一声不吭了,真就眼巴巴地等着她上课。

赶紧读吧,我们听还不行么?你读完,我们回家。

接下去的思想品德课的后半节课就顺利多了,从一个时期跳到另一个时期,经历的种种艰难困苦,如何克服……从一句名言,引经据典,拓展出去。

昭颜见他们安静下来了,也开始好好地讲,不光只是照着小红本上刻板地念念。

她围绕着谁谁的思想和一些会议上的重点纪要和谈话,将一部艰苦奋斗史,洋洋洒洒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不夸大其词,不添油加醋,不加入任何个人主观色彩,一节思想品德课硬生生被她讲成了历史课。

底下众人听着听着,就把这听成了说书,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原本是敷衍,最后来了精神头,异常投入。

不得不说,这徐老师讲课,要比县里那些大人物讲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好太多。

县里头下来讲课的,听的人犯困。除了批评那些黑xx时,他们不困,想看个热闹。其余时间,基本都在打瞌睡。

而徐老师呢?

先简单读一句经典语句,然后便开始解释它的含义,说明它的出处,什么背景下产生的。

她声色并茂、动情地说起谁谁们的伟大事迹,把他们以前不知道的那些真实经历像讲故事一样叙述……通俗易懂,震撼的同时,让人印象深刻,又意犹未尽。

等到昭颜说下课的时候,还有人依依不舍,主动提问,刚才说的,那位是怎么跳出包围圈的?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情况下!这简直太惊险刺激了。

昭颜瞥了眼被情节调着胃口的卫解放,“这节课结束了。想听的话,我们下次再讲。”

“哎,怎么就结束了啊?这正讲到关键时刻呢!”六子也被调了胃口,不上不下,难受的紧。

听说书的还要给钱,面对的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

听年轻貌美的徐老师讲,不但不要钱,回头万一家里人闹自己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时候,他们还能理直气壮地吼回去:老子在学习谁谁的经历,要端正态度,纠正不良思想!

昭颜瞧了瞧底下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嘿!这是真把她当成说书的了?!

“今天思想品德课就讲到这,文化知识要学,体育锻炼也少不得。我们要‘发展体育运动,增强国民的体质’。”

根本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昭颜就带着一众人等走出了教室,来到了土坯房前面的空地。

“这什么都没有啊!我们发展什么体育运动?”卫解放问道,“要不还是算了,反正我们每天都骑车的,山上山下跑,这不也是锻炼么?”

“徐老师,这可不是我们不配合你啊!你说的这个增强体质,我们压根用不着!我们这些种地的,哪个没点力气?”六子得意地撸起袖子,露出壮实的手臂。

“对,我天天给我娘挑水,一把子的力气。”吴铁柱憨憨一笑。

“这增强体质啊,说的是你们城里人,娇气得很,需要锻炼。”

昭颜环顾一周:“需不需要增强体质,不是你们自个说了算的。万一你们这一个个都是假把式、花架子,其实连我这个娇气柔弱的女子都打不过,那可就让人笑话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压根没放在心上,哈哈大笑:“怎么可能?徐老师,就你这样的,就是来十个,我都能一条手臂就给你撂倒在地。”

“徐老师,读书你强,可是论力气,你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们哥几个了?”

“我要给你们都撂倒了,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卫解放不服气道。

不光他不服气,这十几个人哪个服气的,这也太瞧不起人了!他们还能打不过一个小娘们?

“那来吧。”昭颜垂在两侧的手,握了握拳头。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们哪能真跟徐老师你打啊!这不欺负你么?我不打女人!而且臻哥也说了,让我们不能欺负新来的老师。”徐铁柱摸了摸自个后颈道。

“就你,你——铁柱,你上!”卫解放指着铁柱,对昭颜道,“铁柱是我们中最壮的了,你要能撂倒他,我们以后都听你的。”

“都听我的?”

“对,都听你的。”卫解放一咬牙,应下。

“你能代表在场所有人?”

很明显,卫解放读过两年,脑子也灵活。平日里除了贺臻,他在这群人中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能。”他一开口,还真的没人反驳。

身旁的六子扯了扯他衣角,被卫解放不耐烦地甩开:“怎么的?你还真信她有能耐打得赢铁柱?开什么玩笑。”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一言为定。”昭颜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