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北戎势头正猛,已连克两城。
北川幅员辽阔,但土地贫瘠,常年有风沙。北川共有十五座城池,北川王是所有藩王中城池数最多的王。
让裴稷恶名远扬的一场战役是八年前的常宁之战。
那时,裴稷才十五,乃北川王世子,跟随其父出征已有四年。原北川王旧病复发,生命垂危,北戎便蠢蠢欲动起来,他们集结军队,突然向两地的交界常宁城发起了偷袭。
北戎打下常宁后,在城内烧杀掠夺,**妇女,无恶不作。
裴稷得到消息的时候,原北川王刚咽气没多久,他连丧服都没来得及穿上,便披上盔甲,上了战场。
那一战,打了半个月,便大获全胜。
常宁被抢回之后,裴稷发布的第一条命令,是将所有北戎俘虏斩首,头颅悬挂常宁城外数日。第二条便是将尸体堆叠成城墙,堆在城门外,烈火焚尸,让北戎人尸骨无存。
那段时间,常宁城门外挂了近万个人头,一个挨着一个,甚至重叠在一起,密密麻麻,沿着城墙,滴着鲜血,看着无比渗人。
自那以后,裴稷杀神的名号便传开了。同时,北戎再也不敢侵犯北川半步。
而八年过去,如今听闻裴稷已入驻梁国燕都,中原各藩王正忙着争夺皇位,北戎人估计想卷土重来,料定裴稷不会有空搭理他们。
翌日一大早,昭颜便跟随传旨的侍卫,直接前往燕都郊外的练兵场。
她来的比较早,没有任何耽搁,她来的时候,北川王还未到,她便让那侍卫带着她去训练场转转。
才刚到训练场,便听到一阵戏谑声:“哟,这是怎么了,腿软了?不是堂堂玄甲军么?不过是叫你来和我切磋一下,忒没用了些,我还没出手,你自个就站不稳了。”
“哈哈哈……”周围哄笑声不断。
被围在中间的那人,**着上身,身上斑斑痕迹,有深有浅,一看就是长期遭受欺压。他狠狠地瞪了眼说话的那人,挣扎着站起身,不理会这些人,转身想要离开。
“玄甲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北川军羞得和你们齐名!”
“可不是,一群软蛋,徒有虚名。”
赤着上身的男子,双手紧握着成拳头,压抑着怒火,始终不吭一声。
一旁冲进来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各个面色蜡黄,和那赤着上身的男子一样精神不济,为首的一把扶住赤身的男子,关切地问道,“燕朗,你怎么样?”
燕朗扯了扯他的袖子,摇了摇头,低声道:“参领,我没事,不要惹他们。”
参领王猛忍无可忍,冲着那群北川兵喊道:“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还连续三天给你们当沙包!他哪来的力气,哪来的力气陪你们切磋!”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打了败仗,活该。”
“就是,他司徒铭哪里比得上我北川王,简直不堪一击。”
“闭嘴!你们不配侮辱司徒大将军!”冲进北川兵圈里的几人纷纷义愤填膺,怒目圆瞪,誓要为司徒大将军讨回公理。
不等他们动手,只见一柄大刀,横插人群而去,直指那个方才出口羞辱司徒大将军的士兵。
那士兵眼见躲闪不及,扑通一声下跪,堪堪躲过头顶的大刀。
回头一看,那大刀插入身后的大树,五寸有余,足见用刀之人的力道。
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他便从地上爬起来,口中骂骂咧咧:“谁他娘的吓老子!给老子站出来!”
“白姑娘?”领她前来训练场的侍卫迟疑道,看着自己右手边空空如也的刀,只剩下刀鞘了,这速度——他有点怕:您下回出手的时候,可以提醒我下,我怕被误伤。.
众人的目光随着声音,都投注在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带着帷帽的白衣女子和她身旁的侍卫身上。
侍卫缩了缩脑袋:别看我,真不是我!
“这训练场里怎么还有女人?”刚被吓跪地的北川士兵拍了拍尘土,站起身,视线倒是被眼前女子所吸引,“女人不都应该在家生娃带孩子嘛,哈哈哈……”
众人嗤笑声四起。
昭颜不气,上前一步,声音平和道:“你找一个饿了两天,给你们做了三日沙包的人切磋,有什么意思?即便你赢了又如何?不如我来陪你练练?”
北川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哄堂大笑。今日这是怎么回事?一向充当缩头乌龟的玄甲军余部都敢大声反抗了。更稀奇的是,娇滴滴的小娘皮,还敢跟他身经百战的北川军叫嚣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白昭颜身边的侍卫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方才那柄大刀插树五寸有余,难不成你们以为是我干的?我有这么大能耐?我自己都不知道。
“陪我练练?上哪陪我啊?要不你找个角落?”说罢,还发出****的笑声。
那人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白影自眼前闪过,啪啪两耳光,扇得他眼冒金星,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
唇角边湿湿的,一摸,竟流血了,他一张口,两颗牙齿便掉落了下来。
昭颜淡淡道:“真不经打,这就流血了?真是个软蛋。”刚怎么骂玄甲军的,便怎么还回去。
那人顶着一左一右分明的手掌印,呆呆地看着自己掌心的两颗血淋淋的牙齿,瞬间暴怒,作势便要上前打人,“你个小贱人,你骂谁,我他非弄死你不可!”
“贱人才矫情。我好心邀你比试,不识抬举,非要挨揍了,才配合。”
那人气得发狂,紧握成拳,便冲昭颜而去,那一拳,似是用了全身的力道,看得一旁的燕朗都蹙眉,上前两步想要去挡。
没曾想,那女子头微微侧过,转身,手肘击他肋骨,一手握住他的胳膊,就是一个利落的过肩摔。
只听砰的一声,激起尘土飞扬,那人便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了,胸口处痛得难以呼吸。
她抬起一脚,踩在他的喉间部位,“你也不过如此,连个女人也打不过。”
“你——”那人似是不服,刚要反驳,挣扎着起身。
昭颜脚上的力道重了些,那人的脸顿时变得通红,喘不上气来,浑身也没了力气,只能任由其宰割,那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命在那女子眼中,不过蝼蚁罢了。
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已经引来了不少将士们围观。
昭颜朗声道:“司徒老将军乃梁国的大英雄,征战无数,鲜有败绩。他镇守边疆,边疆数十年如一日的安稳;他镇守燕都,宛若定海神针一般,无人能敌。他为什么会战败身死,百姓们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么?吴中萧成远,背信弃义,临阵倒戈,对玄甲军暗下毒手,再五军合围,使玄甲军腹背受敌,身陷囹圄而惨败。”
一番话铿锵有力,说的玄甲军余部热泪盈眶。当初大将军还在时,大军有十二支,共计三十余万人,而玄甲军乃是精锐中的精锐,有近二万人。提到玄甲军的名号,便可让敌人闻风丧胆。而如今呢?不过区区五千人,还被分开安排在北川几大阵营中,在这南大营中有千余人,苟延残喘地活着。
没曾想,今日竟会有人站在这里,为他们正名,为大将军正名!
“不管谁掌控梁国都好,但任谁都不能因此否认司徒老将军的能力,抹杀他的功绩。”
她眼神扫过北川军,又开口道:“我承认北川军在抗戎上,从不退缩,勇往直前,北戎蛮人嗜血凶残,以杀我中原人为乐,北川将领齐心协力,一致抗击北戎达二十年,才有了梁国北边边界的安宁,在这点上,你们北川军是好样的,我由衷地佩服。”
“北川军也好,玄甲军也罢,都是梁国的好儿郎,难道非要不死不休?别忘了,两年多前,你们都曾是梁国的将士,你们乃是同胞!”
昭颜闭了闭眼道:“形势所迫,你们各为其主,既已战败,要杀要剐,无话可说,可不带这样羞辱人的。不给饭吃?强迫他们给你们当沙包,羞辱他们,羞辱他们的信仰?北川军若是容不下这些同胞战俘,大可以杀了了事,杀人不过头点地,你问问他们,怕不怕死?”
“我们不怕!我们玄甲军从不怕死!只恨不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以那位参领王猛为首的衣着粗布的人群纷纷高声应和。
北川军中不少人已有了愧意,尤其是那句“两年多前,你们都曾是梁国的将士,你们乃是同胞!”众人纷纷沉默不语,但也有个别人极为不服,拔了刀便向昭颜迎头砍来。
昭颜松开脚下那人,提脚踢向一旁的大树,插入树中的大刀被她一把拔了出来,反手一刀,那人维持着举刀的姿势,刀锋不过距离她头顶三寸的位置,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脖颈处血流如注。
他四肢抖动了下,便没了气息。
众人面面相觑,这出手太利索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人便死了。
“没曾想白氏一族还有这等好身手,白姑娘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一招就杀了本王的校尉。”裴稷迟迟而来,脸色并不好看。
“王爷有所不知,并非昭颜想杀他,是他想杀我,我不过是防卫罢了。”
“哦?怎么回事。”裴稷脸色阴沉。
一旁的玄甲军余部纷纷下跪求情:“这位姑娘所说属实,还望王爷明察。”
“你们是?”他北川军的军队里怎么还有衣着褴褛之人。
“属下们乃玄甲军旧部,当时被北川军收编,入了北川军。”参领王猛回禀道。
“怎么衣着褴褛,这副模样?”裴稷声音冷冽。
“都尉们说,我们乃是战俘,不配北川军的军需装备,也不用吃饱饭,穿暖衣,只需给北川军当沙包,挨揍发泄便可以了。”他们也曾是天之骄子,保家卫国的将士。
刚才被昭颜踩在脚下,还没来得及缓口气的男人,顷刻间又被提溜到北川王裴稷跟前。
“你来说,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若有半分添油加醋,糊弄本王,本王立刻让你血溅当场。”
那人哪有半分嚣张的模样,颤抖着身体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拖下去,一百军棍,打死不论。”
“王爷,王爷饶命——”声音便小了。
“郭将军呢?”裴稷厉声问道。
“属下,属下在!”一个身着盔甲的中年男人战战兢兢地跪地。
裴稷提起一脚,将人踹翻在地,眉目硬冷道:“本王当初为何冒着和四王闹翻的风险,也要将玄甲军收编入北川军?我是吃饱了没事干么?还是钱多了烧的慌,要养一群沙包给你们打着玩?”
“你们是忘了攻打燕都,玄甲军守门,我北川军久攻不下的耻辱了么?跟我在这耍威风来了!”
“王爷……王爷的意思,不是为了报当初他们死守城门之仇,让我等好好羞辱他们?”那郭将军已捂着胸口跪趴着,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不解地问道。
裴稷突然就觉得脑壳子疼了。
这么蠢的将军到底是谁提拔上来的?
以他的性子,他要是真不待见玄甲军余部,他压根都不会费大力气将人收编,直接送他们去死不就好,兴许他们还巴不得了。
他一生,敬佩的人不多,司徒铭绝对是其中一个——治军严明,精忠报国,爱护百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而对于司徒铭亲自训练的玄甲军,他自是惜才的。
“你,别做什么大将军了,打五十军棍,打完之后,要是还有口气,就去给我打扫营地的茅厕去,所有的茅厕全部归你管,现在就去。”
郭将军苦了一张脸,却不敢求情。
“等等——”
没等郭将军高兴,裴稷又道:“这身盔甲给我脱下来。”
等人离开后,裴稷指着那身盔甲道:“如今,南大营将军一位空缺。今日,我便要点兵,整军齐发,赶往北川边界,只因北戎侵犯我中原,已攻下北川两城。”
“北戎人茹毛饮血,无伦无礼,一朝得势,逞爪牙之尖锐,纵战祸于我中原。北戎狼子野心,曾侵我中原,**妇女,坑杀百姓,血染河殇,骨露荒野。”
“如今,卷土重来,又要欺凌我中原百姓,我北川誓不答应!愿与本王一道杀回北川,护我中原沃土,驱逐北戎人的,站出来——”
将士们齐刷刷地往前一步,无一退缩,甚至是玄甲军的余部也纷纷上前一步。
“好,这身盔甲,还有将军的职位,本王就留给上阵杀敌最多的勇士。”
将军之位暂缺,其下都尉有些为难地看向北川王:“王爷,那这玄甲军余部您看划入哪一支军队啊?”
如今这玄甲军的余部,就像烫手山芋,他们这些人都欺负过对方,现突然听闻是将军会错意了,可欺负都欺负了……眼下,还要一道训练,一起攻打北戎,着实有些面上过不去啊。
几个都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作声。
“若是玄甲军余部愿意,在北征北戎期间,我愿意暂管玄甲军,王爷认为我可有资格?”
“白姑娘乃白氏族人,自是可以。”裴稷眼看也没什么好法子,主要是玄甲军余部这些人都让他的人给得罪光了。
“你等可愿听我号令?”
刚才一出,让玄甲军余部就对这位素未蒙面的白衣姑娘心生好感,她方才出手,更是一招定输赢,武力深不可测。再听北川王裴稷都对她礼遇有加,原来她是白氏后人,就更为敬佩了。
哪有不愿意的,纷纷单膝跪地,打拳道:“愿听姑娘差遣。”
昭颜朗声道:“此番北征戎人,不单单是在帮北川御敌,更是在守卫我中原疆土,护我中原百姓不受欺凌。如果不愿去的,我不勉强,你们留在营地,等我等凯旋庆祝。若是愿意去的,我希望玄甲军的将士们能暂时摒弃前嫌,一致对外,齐心协力将戎人赶出我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