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江南王宫
今日,宴请西楚王和东湖王世子,按理说,江南王无论如何应当到场。
但这些年江南王行事作风越发荒诞,几乎整日和宫妃寻欢作乐,朝廷政事全权交予世子李南熙处理。这不,前些日子他待在宫里又觉得枯燥烦闷,便带着一众宫妃出去游山玩水了,还未回宫。
不过就算他在,李南熙也是不担心的,虽然他父王好色无度,而两位白小姐又容貌出众,尤其是那位白东家更似天宫仙子,但他父王素来胆小,审时度势的本事不小,知道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
魏清离看中的人,他父王是决计不敢动的。
人人都说道北川王暴戾,喜怒无常,杀人如麻,毫无道理可讲,可他相比魏清离,至少未杀兄弑弟灭母。
外人不知晓,但他们这些人谁不知道东湖王室的那些秘辛。
东湖魏清离则是心机极深,谋略过人,治军严明,生杀果敢。他老魏家不是一开始就他一个独苗的,而是被他杀的只剩下他那个傀儡亲爹了,要说谁最怕魏清离,绝对是东湖王——头上悬着把刀,随时有可能落下。
今晚的晚宴注定不平凡。
白倾雪依然一身白衣,面容清冷,身边陪着西楚王楚曜入席。
白昭颜倒是来了,但不是和魏清离一道的,而是由江南首富万贤之和万明珠相伴。
白倾雪自打知道那广袖流仙裙出自她之手,回去就褪下了,今日所穿的也非凡品,乃是之前李南熙为了讨好她,而赠与的寸锦寸金的白纱玉锦,制成衣裙之后,每走一步都摇曳生姿,步步生花,细看下,仿佛还有莲花脚下蔓延开来。她光洁的额头上画了个精致的莲花花钿,和脚下的莲花遥相呼应,清丽逼人。
相较白昭颜随意,如同往日一样的装扮,倒显得白倾雪较劲的意图太明显。
李南熙这位置也安排得极有意思。
主位之下,左为上位——西楚王楚曜,右位上是东湖王世子,主要是因为魏清离还未称王。楚曜之下首正是白倾雪,白昭颜坐在魏清离身旁,但中间愣是挤了个万明珠,哪怕万老爹苦口婆心,恩威并施,也没能将自家那个没眼色的宝贝闺女拉走。
晚宴开始,万明珠就压根不在意上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忙着给颜姐姐介绍她江南的美食,还分别重点作了评价,那煞有介事的模样,小大人一般,惹得白昭颜心情大好,在她的推崇之下,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晚宴过半,万明珠终是被万贤之找了个借口,强行拉走了。
白昭颜一手摸上左手边的茶壶,想解解渴,触碰到一处温热,她一低头,就瞧见仿佛交握的双手,刷得一下把手抽了回来,微微有些不自在,但转念一想,不对啊,那确实是她的茶壶,是他拿错了!
他从方才开始,眼角就一直瞥着那边,看她被小姑娘带着吃得津津有味,偏又举止优雅,看得赏心悦目,他心底的愉悦也蔓延开来,等看到她伸手想要拿酒壶时,才出手制止。
手心突如其来的触感,娇嫩细腻,他的心微颤了下,耳根也跟着有些发烫。
魏清离的头稍稍偏向她,低声道:“这是江南的一种果酒,虽然入口甜腻,口感较好,但后劲不小。”
见她胡乱地点了点头,一双滟潋的桃花眼错开,故意不与之对视,魏清离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道微不可见的弧度。
白倾雪从方才,视线就停留在对面,看她毫无芥蒂、闲适自在地用膳,心中嗤之以鼻,果然没见过什么世面,这胃口也没谁了。
再看到魏清离对她的特别之后,忍无可忍,豁然起身,面向上位的李南熙微微屈膝便道:“既然今日世子设宴,东湖王世子和西楚王都在,麻烦各位做个见证,之前我和这位白姑娘有些争执,这位白姑娘胆敢质疑我白氏一族,我作为白氏圣女,自是要为我白氏族人正名的,我白氏数百年的清誉岂能容人随意污蔑。”.
李南熙并没立刻答应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右下首的人。
“白小姐,你若是不想答应,没关系。”明明这局就是他促成的,他比谁都想知道结果。可到了跟前,望进她那双清澈通透的眼眸,仿佛一切藏污纳垢在她眼底,都无所遁形,他被她目光扫视过来,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小心翼翼藏好自己的小心思。
昭颜缓缓起身,微微一笑,“你想怎么正名?”
“你说我是井底之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想必这位白小姐必是比我强的,那不如我俩比试一番。”
“可以。”没等她开口,昭颜又道,“不过,若是琴音跳舞,吟诗作对,大可不必。白氏一族难不成还想培养乐师,田园诗人?就算白圣女有心情上台表演一番才艺,我可没有这个供人取乐,被人评头论足的爱好。”
原本白倾雪确实是打算表演一段刚柔并济的剑舞的,可如今被她一番抢白,着实让人气恼。
吟诗作对又哪里不好?她饱读诗书,诗词歌赋无所不能。
“那你说比什么?”
白昭颜垂眸,看似思考,兀自出声道:“比武,当然也不行,上回白圣女的武艺,我已经领略过了。若这回还比武,岂不是我欺负你?”
“你!”白倾雪怒目,“不过莽夫之勇!”
此话一出,在座的几位面色都不好看了,这几位哪个没上过战场,冲锋陷阵也是不在话下,若是少了武艺傍身,哪怕千军万马护着,也只怕凶多吉少。
“这样吧,白圣女一直在说,你自小学习武艺、阵法、兵书、治国之道。这武艺,不提也罢,其余三项,你选吧,我随意。”
“阵法!我们比阵法!”
“好,就比阵法。”昭颜一口应下。
阵型是两国交战中必不可少的,战争并不是单挑,也不是打群架,而是有组织的两只军队之间的对抗。
布阵的重要性,显而易见。
既便于指挥,士兵不至于太过散开,各自为战,毫无章法,同时,又可以发挥各种不同兵种的优劣势,相互支援弥补不足,还能应对战场上突然情况。
而白倾雪之所以选阵法,不单单因为阵法对于战争的重要性,她还有个私心。
东湖军治军严明,魏清离本身最擅长排军布阵,她兴许武艺不如那人,但论兵法、布阵,绝不输那个冒牌货,她定要让他对她另眼相看。
“今夜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们校场比试,我来摆阵,你破阵。”
“好。”
白倾雪又转身对李南熙施了个礼道:“那麻烦李世子,借江南校练场和数百名精锐士兵一用。”
“自然。”李南熙点头应许。
“这里最擅长排军布阵的非魏世子莫属,劳烦魏世子为我俩评定。”
白倾雪此话一出,魏清离看向身侧的昭颜,见她神色自若,便也点头同意。
而楚曜的脸色瞬时阴沉下来,他在她身边,她却请别人做裁判。而且在她心里,行军打仗,明显他是不如魏清离的,意识到这点,楚曜薄唇紧抿,处于暴怒的边缘。
……………………
邺州外以北——兵营校练场
翌日一早,昭颜已独自一人来到校练场,红纭倒是想来的,可她料想这白氏一族应该是有些本事的,怕红纭关心则乱,故意找了个借口将她留在了福记米粮店。
她对面站着白倾雪和楚曜。
今日,她一袭黑衣,男装打扮,将乌黑的长发高高竖起,藏起了女儿家的娇媚,显得英姿勃发,神采四溢,不同于以往飘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样,这番打扮又美又飒,风华绝代。
魏清离的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今日的她,与往日不同,没了那层温柔的保护色,她耀眼得更夺目了。
李南熙轻轻捂着胸口,看着眼前那个张扬的女子,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自心中而起。
之后,便是李南熙亲自下场挑选了百余名精锐士兵,白倾雪将阵法说明下去,众人步伐一致,装备齐全,排成方针,整装待发。
她站在中央,意气奋发,清冷的脸上满是倨傲:“白昭颜,你现在若是认输,对我白氏一族所在雪山的方向诚心叩首三下,承诺以后见到我、见到我白氏族人绕道走,我可以不与你的口出妄言计较。”
“你白氏一族死光了么?还要求人叩拜三下?”
“白昭颜!”白倾雪咬牙切齿。
“活人我只拜父母,可惜我父母已亡,所以这世上已经没有让我叩拜的活人了。”
“好,好得很!还敢诅咒我白氏族人!我今日必然叫你有来无回。”白倾雪朗声道,“既是摆阵打仗,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你可敢与我签下生死状,生死两不追究!”
“有何不敢。”
“好,你今日葬身于此,可怪不了我。”
魏清离原想制止,可触及她淡定自信的目光,终是没有站出来。
“今日我若赢了,不仅我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同时,以后但凡是我白氏族人出现的地方,我出现的地方,你都需叩拜行礼。”前提是,你有命活着出阵再说。
“若是你输了呢?”
“我不可能输。”这是三叔公精心布局的阵法,三叔公研究了一辈子的阵法,她怎么会输。
“若你输了,从此不得以白氏一族自居,以后都不得出现在我面前。”昭颜不理会,径自开口道。
“好。”白倾雪一口答应。
一切准备就绪,李南熙,楚曜和魏清离登上瞭望台。
“擂鼓,摆阵——”白倾雪一声高呼。
一百零一人的一字长蛇阵摆开,人虽不多,但是经过三叔公改良过的阵法,加了四足,专门针对大将而设,只要进入此阵,一字长蛇阵就会变成二龙出水阵和三才阵,极其凶险。
瞭望台上的魏清离面上淡定,心里却远不如他面上平静,安放在双膝的手心有些湿润,目光寸步不离那人看。
白昭颜一撩衣摆,嵌在腰间,一个飞身上马,勒住缰绳,一路飞驰,衣袂翩翩起舞,绝世无尘,发丝飞扬,冲着那兵器架而去,毫不犹豫地从兵器架上中抽出一竿长枪。
少女两脚一蹬,头也不回,单枪匹马地手持长枪闯入阵中。
惊得李南熙瞪大了双眼,怎么完全感觉像是个门外汉啊?她就这么拿了竿长枪,跟个没头苍蝇似的,直接杀进阵中了,她要不要思考下破阵方法啊?
那边白倾雪的唇角已经浮现一道讥讽的笑意,虽然她武艺不比她,可她若是认为仗着会点武艺和一身胆气就能破了她的一字长蛇阵,也未免太小瞧她了。
等到白昭颜闯进阵中,鼓声变了,迅速变急。
蛇首迅速往她身上靠拢,她攻击蛇首,则尾动,卷起锋芒,往她而来,她反手攻击蛇尾,则蛇身又冲她横冲直撞而来。
如此,她穿梭在阵中,宛若三头六臂,长枪使得虎虎生威,在半空中划出残影,以一对百,毫不逊色。
突然,鼓声又变了,连续猛烈击打。
蛇首蛇尾迅速合拢,首尾相接,配合无间,似是要联合起来包剿中间之人。
魏清离眉头紧蹙,心中信了大半,那白倾雪必是白氏族人,才能布出如此精妙凶险的斩杀敌方大将阵法。这绝不单单是古阵一字长蛇阵,其中变化无端,诡诈多端。
此阵一开始就如此凶险,之后更难想象还会有什么变化。
鼓声变小,就见收尾已相接的士兵们,开始慢慢开始缩小包围圈,那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被困其中,活动的范围也眼见的缩小。
围攻的士兵们以坚硬无比的盾来挡住白昭颜的攻击,又以尖锐锋利的矛来冲刺,上下挑刺,那一个个枪头,泛着冷光,交织成天罗地网,自脚下、身上、胸膛而来,不给人空隙。
魏清离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好几次都险些忍不住飞身而下,将她护在身后,眼见包围圈缩小成了一个小圆点,小的仿佛已经看不见,他豁然站起身,双手紧握着眺望台的栏杆,手上的用力,让他指尖已然泛白,手背的青筋毕现——白倾雪明显是要借破阵来击杀她。
“拿箭来!”
随身侍卫赶紧上前,递上肩上背负的弓箭。
魏清离左手姐弓,右手搭箭,瞄准其中攻击最凶猛的蛇头,拉满——
“魏世子,你在做什么!”楚曜眼明手快,一把打下他手中的弓箭,“倾雪和那位白小姐可是立下生死状的,这场比试,两人生死不论,你当时也没有异议,如今又在做什么?”
魏清离脸色阴沉得可怕,伸手推开楚曜,脸上的镇定再不复存在,眉头紧皱,“滚开,我后悔了!”
她答应之初,满腹自信,他便信她,同时,他也无比好奇,更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可眼下,如此凶险之下,他害怕了,他不该放任她以身涉险。
那一颦一笑,哪怕对着他更多的是敷衍和假面的温柔,不曾对他有过真心实意,从未流露过情绪,也总比这个世上没有她好!
她可以不喜欢他,但不可以就此消失。
魏清离果断出手,将楚曜掀翻在地,而一旁的李南熙也出手阻拦楚曜上前,冲魏清离喊道:“赶紧救白小姐!”
魏清离再度拉弓,箭矢一触即发——
就听一道清凌的喝声,“蛇芯在此,破!”
阵中,就见一个士兵被明晃晃的长枪挑起,甩出了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