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几天后,军营中。

“少帅,少帅?”一旁的高副官连唤了好几声,才把他从意识里拉回。

“什么事?”

“少帅,这个月的军饷怎么办?士兵们都等米下锅呢,上个月就没发够,这个月又拖欠……再这么下去,兄弟们扛不住啊,不等其他几个大帅打过来,我们的兵就先饿倒了。”

黎荣廷依旧有些恍惚,没闹明白那天晚上,乔家那位娇滴滴的大小姐是怎么从他身上把枪给夺走的。

“要不,您向大帅建议建议,我们也学东北王项易鸿项大帅那样,增加些税种?”见自家少帅没有反驳,高副官继续道,“我听说,项大帅自打和西北王孙寿南孙大帅,连战两回之后,夺回了不少地盘,随后新立了不少杂税。杀猪要交税,就连那捆猪的绳子,都要另外交税;婴幼儿出生,有落地捐,新人结婚,有结婚捐,就是人死了,也不放过,还得有棺材捐。即便穷人你穷得都买不起棺材,那也得交税才能下葬。”

“不行,这是要把老百姓往死里逼。”黎荣廷一口拒绝道。

“项易鸿不是个东西,孙寿南也半斤八两。以前西北地区大部分在他手上的时候,命令老百姓不种粮食,改种鸦片,再以低价收购后卖向全国,赚取暴利。”

“就连东南王陈桐陈大帅,那捞钱的本事也不小,盗墓、霸占古董,走私贩卖……哪个没干过。少帅,如今世道动**,我们也得提前打算。”这军饷都发不出来了,谁有他西南军憋屈的。

“军饷的事,你通报大帅了么?”

“还没有。”

“那就去通报我爹。”

“问大帅?”高副官不解,大帅不是半隐退状态了么?许多事都交给了少帅负责。而少帅又不像其他几位大帅那样心狠,往死里压榨老百姓,也没有走私贩卖烟土,最多就是坑二少和二姨太。

可二少和二姨太掌管的那些才值几个钱,自打二少把大帅交到他手上的店铺和产业,移交给那位二少奶奶之后,他们现在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我爹拼命促成黎家和乔家的婚事,不就是惦记上了乔家的资产么?眼下,该是乔家出血的时候了。”

高副官眼前一亮,心领神会,“好,我这就去跟大帅禀告军饷一事。”

等到高副官一走,黎荣廷唇角微微上扬,她不让他伸手动老二的产业,他就光明正大的要,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交还是不交这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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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家的实业公司是集航运、矿业、纺织、贸易、投资、金融行业为一体的大型民营企业。

如今,最挣钱的行业一个是煤矿,一个便是航运。

在乔万新身边鞍前马后那么多年的周主管,是乔家的老人了,姿态难免高一些,不夸张的说,基本上除了乔万新本人,就算是乔书媛,在他眼里都是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本事,撑得起什么场面。

这也是昭颜非要把他弄走的原因之一。

这几个月里,能拉拢的,她尽量去拉拢了,不管是重金允诺,还是画大饼伺候,抑或是从小系统1105那得到的情报,抓着有些人的把柄相威胁,潜移默化中,她已然在乔家商行站稳脚跟。

所以,腾出空来,她终于开始动煤矿这条线了。

周主管一走,她就让人事迅速招人,一轮轮亲自面试下来,还真让她选中了一个留洋回来的新派人士——郑淮,本名郑义德。

这人的经历可一点都不普通。

虽出身贫寒,却勤奋好学,自强不息,曾在光绪时期的广川学院就读过几年,之后,又公费留洋,从事地质学研究。于1916年回国,于广安学院法政学堂任教。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虽然他向人事隐瞒了真名和经历,但以小系统1105的八卦程度,还是查到了。

郑淮之所以离开广安学院,是被迫无奈。因为宣扬进步理论和思想,被广安学院所在地的东北王项易鸿给盯上了,狠狠打了一顿,又被驱逐出了广安学院。

他辗转来到西南地区,黎璋的地盘。

眼下全国的局势,国民革命军的发展势头迅猛,东北王项易鸿虽然从西北王孙寿南那夺得不少地盘,可惜连打两场大战,元气大伤。眼下,他不敢轻易向国民革命军开战,但却对进步人士和国民革命军严防死守,一经发现,立刻驱逐。

战败的西北王孙寿南势弱后,又不想屈从于国民革命军,竟选择和日本人合作,由日本人给他提供军事装备,妄想卷土重来。

剩下东南王陈桐一心只想捞钱,都快钻进钱眼子里了。

陈桐此人是从底层爬上来的老军痞,擅长精打细算,敛财的本事不小。他连当地最大的历史博物馆里的珍宝都拢到了自家后院,美其名曰,世道动**,极不太平,他作为一方霸主,代为保管,最是妥当。

结果,他的大帅府里就多了一百多件稀世珍宝。

等到博物馆的馆长托了各方关系,打点了,要回宝物的时候,人家已经卖了大半了,换回了一大笔钱,那珍宝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而黎璋呢,这人的态度就模棱两可了。

他最初是抱着袁某人的大腿上来的,袁某人病逝后,他就盘踞西南地区,成了西南这片的军阀头子。

早些年,打仗很是勇猛,但这些年倒是不显了,只图享乐,一半的大权都放给了少帅黎荣廷,自己则稳坐幕后。

你说他反对国民革命军吧,他可没像其余三位那样防国民革命军防得跟贼一样,这也是进步人士如郑淮这种,最后落脚到西南地区的原因之一。

但你要说欢迎吧,也绝对说不上。

本质,他还是军阀,想要掌权的,当西南地区的土霸主。

昭颜那天之所以没有动黎荣廷,一则黎荣廷在军中威望很高,二则动了黎荣廷,再上来一个,未必就能做到像他这样。

前世,黎荣廷虽然对许愿人不怎么样,但是,对西南地区的百姓还是士兵们还算过得去。

至少在西南地区,没有出现大片种植鸦片的现象,人民过得虽苦,但还勉强活得下去,没有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这和其他三个地区相比,已经算是好的了。

只是,这还远远不够。

国家内乱,动**不安,列强蠢蠢欲动,都想分一杯羹,趁机撕咬一口。

只有尽快统一、强大、发展起来,才能使国家越来越好——昭颜想的是这个。

刚将郑淮安排到了周主管的位置上,乔万新就心急火燎地找到了她办公室来。

原本怒气冲冲的脸色,在看到沙发上半躺着的人和一地的瓜子壳时,强忍着怒气,冲她低声道:“书媛,我有话对你说。”

昭颜手上的动作停下,抬眸,平静地看向他,“嗯,你说。”

乔万新被她那过于淡定的神情气得够呛,难不成她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在乔家的公司站稳脚跟了,就敢跟他这么说话了,连身子都没动弹一下。

“书媛——”他又低唤了声。

“哟哟,这是干嘛呢?岳丈大人,你这话不就说给我听的么?你是觉得,你们父女俩有悄悄话要说,我听不得,不配听呗。”

你听得懂个屁!

乔万新真想破口大骂,可话到嘴边,变了变:“耀廷,你别多想,我不过是和书媛谈谈生意上的事罢了,我是怕你听着这些无聊,才……”

“不无聊,不无聊,我爹说了,我媳妇儿厉害得很,要我多跟她学习学习,以后也好帮帮媳妇掌管乔家的生意。”

乔万新忍得十分辛苦!

还能说得再露骨些么?你们这些人要点脸行么?直言要接管我乔家的生意!

“耀廷,做生意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靠一路走来的积累和坚持。”

“嗯嗯,我信,当然信,岳丈大人您不就是这样的么。”前半句说的乔万新的面色稍霁,后半句一出,险些没把他气死。

“但是,岳丈大人,你就算积累了、坚持了又怎么样?这是在西南地盘上,也就我爹心善,换成个混不吝的,直接要你乔家的家业,你能有什么辙?还不是老老实实奉上。”

昭颜垂头,唇角忍不住上扬,你爹不是心善,你爹是想要长期饭票,让乔家当你家的金库,钱生钱,源源不断的那种。

眼见乔万新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黎耀廷笑出了声,“岳丈大人,你不会是生气了吧?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啊,我们可是一家人,书媛又这么讨我爹,我妈的喜欢,就算是看在书媛的面子上,我爹也不会拿乔家怎么样的。”

乔万新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自然不会。”

“书媛,我就问你一句话,那郑淮,是你把他放在周主管的位置上的?这人还不知道什么来历,也不知道有没有问题,你就敢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一个生人,你不觉得太草率了么?”

昭颜只当没听到他语气里的谴责,回复道:“他是我从几十名应聘者中挑选出来的,也是我亲自面试的,他对于矿质勘探非常有研究,具有留洋本专业学习的经历。”

“我乔家最重要的就是航运和煤矿两条线,你直接任命这人,也不跟我商量,怕是不太妥吧。”乔万新眼神冰冷。

“哦,对了,父亲,航运这条线,我把张主管开除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乔万新瞪大眼眸,不可置信:“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刚刚。”

“为什么?张主管兢兢业业,在我乔家已经干了二十几年了,哪里有错?你就直接开除他?”

“父亲知道前几个月,我们的货物经常丢失么?因此还赔偿了一大笔钱。”

“世道不太平,货物丢失也是难免,至少我乔家的船还在开着,你要知道,开除了张主管,谁派人安全押送货物。”

“这不是有西南军么?有军队押送,不比周主管押送更安全?”昭颜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正等着呢,“况且,父亲知道,我们丢失的货物去哪了么?他要是偷偷卖给我们自己人也就算了,好歹都是中国人,他竟然低价卖给了英国人和日本人从中获利,这和卖国贼有什么区别?”

乔万新讷讷,他能说什么?

他其实是知道一些内情的,自打清政府时期,英国人通过不平等条约,获得一系列的内河航行权,就在内河领域肆无忌惮得很,经常仗着自己身份,就横冲直撞。

乔家为了息事宁人,就通过这样的手法,低价销售贿赂英国人,后来日本人见有利可图,也有样学样,参与了进来。

对此,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谁让他惹不起他们呢。

“什么,还有这种事?”黎耀廷倒是头一回听乔书媛提起此事,听得他愤慨不已,指着乔万新的鼻子就数落,“好你个乔万新,你倒卖商品,贿赂给那些欺负咱们的外国人?你居心叵测,到底想干嘛?卖国么?”

乔万新一听就急了,他是说什么都不能认下这个事的!

连连摆手道:“耀廷,不,二少,你可别乱说啊,我根本不知情。”

昭颜见黎耀廷凶我乔万新也凶得差不多了,才缓缓站起身,叹了口气道:“耀廷,我相信我爹,他不是那种人,他是位爱国商人。”

乔万新听到有人替他说话,自然赶紧点头。

“一定是那张主管擅作主张,幸好被我发现,我已经将人开除,并控制起来了,你下班后直接把他带走,交给大帅处置。”

乔万新的心就这么一上一下的,先是被气得够呛,如今又是吓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张主管平时看着忠心,但是如果是军营里的严刑拷打上一遍,能不能守口如瓶就不好说了,想到这,他额头上的冷汗都流了下来。

“书媛,张主管开除就开除了,可送军营里严刑逼供,太过了些吧,他小时候好歹还抱过你的,也是你长辈,我相信他只是一时糊涂,如今年纪也大了,你就让他安享晚年吧。”

昭颜沉吟许久,才勉强松口道:“那就让他把那些货物折成现款,都还回来,我就不追究他的责任了,也不去和我公公说这事了。”

“毕竟大帅日常事务繁忙,处理这些小事,也需耗费精力的。”

“是的是的,回头我一定好好骂他,骂醒他。”

“好。”昭颜为难地点点头,“爹,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要不然……张主管这人的人品真不行。”

乔万新能说什么,只能点头应下。

“岳丈大人,那你现在还有事么?要没什么事,就出去吧,别打扰我休息,书媛办公。这一天天的,尽给我们找事,公司事务都忙不过来呢,还要处理这些破事,照我说,直接把那人扔进军营就算了,军营里多的是办法让他开口,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乔万新:……

“不用不用,我去骂他,让他把钱都吐出来,你们等我消息。”乔万新硬着头皮道。

“那好吧。”黎耀廷语气极其勉强。

等到乔万新人走了,黎耀廷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确定他走远了,才凑上前小声道:“刚搞走管煤矿的周主管,换上了你的人,这是又瞄上了航运这块了?”

“我说的是实情,他确实这么干了。”

黎耀廷一听,不淡定了,“什么?真卖给那些把枪和炮对准我们的外国人了?我还以为你是胡诌的,是为了夺权,找我演戏呢!”

昭颜瞥了他一眼:“是真事。”

“那……这……你早说啊!你早说,我说什么,刚才都不答应你爹,把姓张的那个卖国贼给放了。”

“姓张的也不过听命行事罢了。”

“是你爹对不对?你爹授意的。”突然,黎耀廷恍然道,“难怪,难怪你要跟你爹对着干,你这一上来,就带着我进了商行,还纵容我惹是生非的,你就是想夺权是不是?刚才又阻止我把人扔军营里审讯,你是怕他把你爹给供出来?”

昭颜不吭声,任由他说。

“也是,站在你的立场,是挺不容易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黎耀廷有点可怜她了。

昭颜不知道他心里脑补成什么样,她想掌控航运,是因为知道今年下半年的时候,会在西南地区的码头附近发生一件大事。

她只是不想让惨案发生。

开除姓张的,码头正常开工,商船航运护送就交给西南军去干,黎荣廷想要收她军饷,还想不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