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的问题解决了,方瑞和特地洗漱了一番,早早吹灯盖被入眠了。
原本还算舒适的温度,随着深夜逐渐降临变得燥热难耐,女人的额角沾着粘腻的汗痕,紧阖的双眼透露着不安。
唰的一下,猛然睁开了眼。
四周是不同于村子的布局,巴洛克风格,洁白无瑕的瓷砖与墙壁,隐约能倒映出女人半张白皙的面孔,耳边传来含糊不清的男声。
从隔壁传来的?
还没来得及探究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以为是系统出错的方瑞和……金舒掀开身上的厚棉被,随手抓起枕边的厚纸板当扇子扇风,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
房门没关,露出一条足以窥视内部布局的缝隙,两道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巨大显示器前。
女人的羽睫轻微颤抖,目光随之扫到一张难以忽略的公主**,微微隆起的弧度令她有些不适。
“既然看到了,就别躲躲藏藏了。”
严子寇转身,将金舒慌乱地表情尽收眼底,却不感到惊讶,勾了勾嘴角就把这里交给一直没说话的男人。
金舒从门后走了出来,随着距离逐渐缩短,屏幕上的花字也清晰可见。
看着图文并茂的一幕幕,金舒像是一条濒临死亡的鱼来到陆地上,正大口大口地喘息。
“所以……是你。”
很肯定的语气,一直背对着她的男人身形陡然一顿,没承认也没否认。
但很明显,策划这一切的人,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以身入局的罪魁祸首,就是赫连俦。
不出意外,导火线是当初那场医疗意外,金舒毁了他,这是他报复她的手段。
就算把自己搭上,也在所不惜。
“这又是怎么回事?”
似乎习惯了一言不发的他,金舒红着眼圈来到公主床前,看着奄奄一息的椰生,瞳仁陡然晃了两晃,澄澈的眼底倒映出了一具无声息的躯体。
金舒转头,语气急切:“你对她做了什么?!”
“……”
“他不愿意说,我来说。”严子寇再次出现,一贯的温柔眉眼,“她是我创造出来的系统,只不过有了自己的神识,就想忤逆主子。”
“她不愿意改,就由我来改。”
严子寇踱步到一旁,金丝眼镜遮不住他眼底的癫狂。
在远处的透明玻璃缸里,一具生锈的机体随着澈水上下起伏,却因为底下拴着的钢索而无法挣脱牢笼。
这是……椰生的本体!
眼前的一切足以令她崩溃,或许是还有旁人在场,金舒显得异常的冷静。
“所以中止任务,是想一劳永逸咯?”
金舒看了看他们,自顾自答道:“我造成了不可逆性的医疗事故,于是乎你们建造了一个虚拟世界,把我像小丑一样丢进去供你们玩乐。”
“如今我的任务没完成就被提前中止,表示你们有了更好的主意来教训我。”
严子寇赞许地鼓起掌来,赫连俦却脸色复杂,但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他上前一步,伸出的手被金舒躲过,虽然面上落寞,可语气仍旧冷淡。
“只要你承认当时是你操作不当,我就既往不咎。提前放你出来,是因为我不忍心,你也是爱我的,我可以给你一个交往的机会。”
这哪是给她一个机会,明明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严子寇恨铁不成钢,干脆背过身去查看椰生的各项指标,不再去干涉他俩之间的事。
金舒看了看他:“真的?”
见赫连俦点了点头,双眼顿时放出光芒,主动攀上了他的胳膊:“当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我还特地去找了你,可结果都是杳无音讯,知道你没事我总算放心了。”
为什么找不到自己?
因为当时他一心想要金舒付出代价,不顾脸上的伤,一股脑扎进实验室,直到“皮下组织”的雏形初步形成,这才将严子寇找来一同完善。
好几个月不出来的人,金舒当然找不到了。
赫连俦放下了心结,勾了勾她的鼻尖,见她在怀里缩了又缩,忍不住笑了:“天天拘束着,也不见你去哪里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
金舒窝在他怀里仔细想了想,竖起了指头:“就那里吧!”
白雪皑皑,崎岖陡峭,偏偏美景斐然,是她一直想去的地方。
奈何工作繁忙一直没有时间,这次终于有机会去好好地玩上一玩。
不被人设束缚,金舒在老君山活出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被雪覆盖的栈道崎岖不平,挂在云端上的松树一片火红,曳着同色流苏的小灯笼胖子摇摇晃晃,底下有个虔诚的信徒正埋头许愿。
羽绒服的帽子被拽着向后,又不轻不重地左右摇摆了几下:“许的什么愿?”
少女的脑袋从一圈毛茸茸的兔毛中钻了出来,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赫连俦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听闻不免轻笑了两声:“你还不如对着我许愿,愿望还能实现得快一些。”
帽子又隐约晃动了两下,仿佛在求着金舒向他许愿。
“好啦好啦!不过一个愿望不能许两遍……这样吧,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一个轻轻柔柔的吻夹带着雪山扑面而来的凉意印在男人心尖上。
“不管什么要求你都得答应我。”
——
从老君山回来,金舒就生了病,高热迟迟不退,吓得赫连俦差点没把医院搬来。
只因她一句不喜欢医院的病床。
“你就宠着她吧,到时候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严子寇落下一句,便又着急忙慌地收拾行囊,说是在一处地方发现了椰生原本的肉体。
说起来这俩也算孽缘,不提也罢。
好不容易生病好了,金舒又吵着要去旅游,赫连俦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皱着眉推开了她,却不小心碰倒了菜刀,顿时血流如注。
“我……我不是故意的。”
赫连俦慌乱地给她包扎,可金舒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被纱布包裹好的手掌,所有的情绪突然一拥而上。
家里的东西被砸了个干净,女人夺门而出,就留赫连俦一人孤单矗立着。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连忙追了出去。
阳光很好,照着人舒服,暖洋洋的容易倦怠,让人恍惚。
赫连俦伸手,掌心向外,每一条纹路清晰可见,其中那条姻缘线格外的长。
“我不生你气了。”
他像个变扭的小孩,听不出什么真心。
金舒看着那张脸突然笑了:“那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谢谢你大发慈悲原谅我。”
男人的手掌微不可察地颤了几厘,修长笔直的五指倔强着没有收回掌心。
“其实想了想,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是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纠缠你,不放过你,甚至差点害了你的命。”
“你很应该生气,不能不生气,否则多亏呀。”
金舒吸了吸鼻子:“我是应该求你原谅我,可是凭什么?”
女人慢慢抬头,眼神里说不清的东西太多了。
突然,男人眉骨处跳了两下。
“你骗我一次,我不计较。”
“你伤我一次,我可以视而不见。”
“你刺我一刀,我甚至能为你找好理由,说服我不恨你。”
“可是你是怎么做的?”
阳光变得刺眼,金舒双眼止不住地疼:“不止一次拿手术失利说事,日日让我愧疚担心。”
“纵容兄弟设计生命游戏折磨我,你看好戏。”
“不顾椰生生死篡改指令来对付我,你知不知道她一个非肉体生物,被你折磨到没有了意识!”
她有些歇斯底里,发疯似的低吼。
心里满是千疮百孔,脑中不停闪回令人伤心的片段,每一帧每一秒的画面,足以让自己彻彻底底对他失望。
她仰着头,眉头一动不动。
早就习惯了高高在上,连眼泪都要控制不往下流。
好似过了许久,金舒才收回视线,眼神又重回平静,正视面前这个一言不发的男人。
以及那只微带颤抖的左手。
特地为了约会染的指甲,随手缓缓抬起,被纱布包裹住的手掌还飘着药水味。
纱布洁白无暇。
眼看就要碰到掌心,下一秒却又缩了回去。
下定决心般。
白里透粉的指尖越过层层微光,仿佛磁盘倒带,不拖泥带水地往回收。
刚烈而决绝。
像被阳光灼烧过的刺痛,同样让男人瞳孔巨缩。
视觉的冲击终于让他五指渐曲,弯没了力道。
“你在怪我。”
从喉中溢出的呢喃让她止不住发笑,满胸郁气这一刻到达顶峰。
颇有点怒极反笑的感觉。
“我没有。”她摇头,“都不在乎了,怎么还会怪你。”
女人要走,卫衣帽却被拎住,轻轻地往左右两边摇了摇。
金舒还是酸了鼻头,依旧强硬地不肯转身。
那是他们特有的挽留方式,是自己撒娇让他记住。
如今这个行为只会让她觉得真心错付。
“我通关了。”她说,“没人能够阻止我回家,包括你。”
身后的气息重了不少,但力道却渐渐松弛下来。
“谢谢你。”金舒缓缓吐出一口气,“当时在老君山的雪山脚下,我许了个愿,你答应我一定会帮我实现。”
“嗯。”
“我想换个愿望。”身后没有声响,她转头,“我希望我们——”
“再也不要遇见了。”
不要再制造偶遇惹人厌烦。
我不想见到你。
常青树上的红绸被风吹起,一只落单的破风铃发出微弱的铮声,一下下敲在赫连俦心上。
她的希冀男人看在眼里,却一句话也没说。
金舒自顾呼叫系统:“兑换服务。”
【客服小八为您服务,请勾选确认目的地。】
“确认。”
她眉目如画,浅淡而疏远:“销毁所有车票,只留一张单程票。”
【您已完成兑换,剩余积分0。】
【客服小八祝您旅途愉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