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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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的心一下子被拎到了嗓子眼里,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下。大道上的马蹄声渐渐消失了。捂着嘴的大手这才松开,虎子刚才被憋得通红的面颊和脖颈上突兀的青筋这时才平复下来。他回过头,发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从服饰和领章上判断,这是一个国军的炮兵少校。少校瞟了一眼虎子的臂章,压低了嗓音:“88师的?”
虎子点了点头。
“和部队走散了?”
虎子又点了点头,忽然他好像想起了啥事似的,又微微摇了摇头,刚要解释,却被少校抢过了话头,他显然没注意到虎子的这一变化:“这一路上撤得乱,连当官的找不到自己部队的都有,我前几天就遇上过十好几个,都混在别的部队里跟着一块儿撤了,估摸这会儿,早就应该过桥了吧!”
虎子不知道他说的桥是指什么,便吞吞吐吐地问:“过,过桥?过啥桥啊?”少校看他不明白,笑了笑说:“从这儿向西再走几里路就是青阳港大桥,过了桥就是昆山镇了,那儿离苏州已经不远了。听说有的部队会在苏州休整,我估计我们师也会在那儿集结。可今儿一早炮声就响了,大概是鬼子的先头部队和咱们的守桥部队接上了火。”
虎子一下子有了天涯同命鸟的感觉,于是壮了壮胆问:“长官,你是怎么掉队的?”少校叹了口气:“嗨,甭提了,都是我这条伤腿拖累的。”虎子这才注意到少校的右裤管已是暗红色的一片,半截露在外面的纱布条还在一滴滴的往下淌血,血水和泥水混合在一起,在少校的脚下形成了一个黑红色的小水洼。
虎子赶紧从自己的棉军装里扯出一些旧棉花,然后解开了少校右小腿的绷带。眼前是一块巴掌大的血糊,右腿肚子上的一片肉从这儿被齐崭崭地卸了下来,一看就知道是被爆裂的炸弹片削掉的。虎子边给少校包扎边听他诉说这处伤的来历。
原来这位少校是58师师属炮兵营的。昨天下午,他正和营里几个弟兄押运装着迫击炮的卡车向西走,快到昆山的时候,不想遭遇了敌机的轰炸,卡车为了躲避炸弹不慎翻到了路旁的沟里,车上的弟兄都被炸死了,少校也负了伤——他右腿上的一大片肉被弹片削了下来,少校忍着剧痛,赶在卡车油箱爆炸前从车内抢出了一门迫击炮和一箱炮弹,然后就痛昏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部队早已撤得无影无踪,少校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单了,便做好了敌后作战的准备,他先从随身的急救包里掏出绷带给自己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一瘸一拐地将迫击炮和炮弹搬进了林子深处,藏在了一株冬青树下,并做了记号。少校整理了一下随身的武器,一个望远镜,一支勃朗宁手枪和七发子弹,再加上那门迫击炮和炮弹,就是他现在拥有的全部装备了。
黎明很快到来了。大道上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接着是卡车碾过路面的声音,然后是大皮靴整齐划一的踏地声,少校很清楚,鬼子的大队人马已经追了上来。没多久,前面几里地里便响起了枪声,枪声越来越密,接着响起了炮。晌午,少校正注意着林子外战况的变化,大道上突然又响起了马蹄声,然后他看见一个跟他着一样款式军衣的家伙正朝他隐藏的地方缩了过来,他心里又惊又喜,为了防止这个家伙因自己的突然出现而被吓得出声,就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这个家伙就是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