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这个东西南三面都毗邻租界的地方,自打有了这个地名以来,便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在列强的环覗下艰难地成长。为了振兴民族工业,繁荣华界,中国人把他们的智慧,精力与金钱都投入到了这片土地上来。至抗战全面爆发前,这一带已经是一个楼群林立,交通发达的闹市区了。作为东方大都市的一隅,白天这里街前弄后,人声鼎沸,晚上这里又华灯怒放,歌舞升平。大上海像一个娇艳的吴侬女子,把她的万种风情藏在了时光的罅隙里,藏在了朝出夕进的弄堂里,藏在了充满异域情调的爵士乐里,藏在声色留痕的光影中。

然而这美好的一切,都被1937年8月八字桥头的枪声击碎了。8.13淞沪抗战以后,日军每日以飞机重炮轰击这一地区,现在的闸北已经是残砖破瓦,满目疮痍了。

一进入闸北,虎子和老王头就傻了眼,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扇扇东倒西斜的黑漆墙门,一间间残破凌乱的商家店铺,一幢幢弹痕累累的洋房楼宇。由于满地的碎砺,原来的街道已经很难辨清,只能从废墟下时隐时现的电车轨道中才能大致判断出马路的走向。

虎子和老王头毕竟是地道的乡里人,压根儿就没逛过大城市,现在一下子被置身于这片水泥森林后,他们的方向感顿时全失。尽管李参谋再三叮嘱他们要跟紧喽,但最终他们还是跟丢了。

老王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的不安是有理由的,毕竟他们只有两人,手里全部的武器装备只有六枚手榴弹和一支中正式,老王头的那挺机枪作为重武器被留在了连里,临出发的时候团长只给了他一支步枪和二十发子弹。

现在的闸北,中日双方已战成犬牙之势,一方是每屋必战,一方是每屋必夺,谁也不知道从一间陌生的房屋内会飞出哪国士兵的子弹。这种情况下,一旦遇上鬼子,哪怕是小股部队,两人都有性命之虞。

虎子则不以为然,他倒是认为枪炮声最激烈的地方最容易找着部队,因为这本来就是战场嘛,只有激烈的枪炮声才意味着双方正在交火,才意味着有活人存在。

老王头认为虎子的想法似乎有些道理,他焦虑的眼神终于舒缓了一些,两人很快便镇定下来。

虎子开始按他的想法做了,他侧耳听了听,好像东边有一下一下的炮声,这声音他似乎听到过,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那天他炸坦克时,鬼子的坦克炮就是这个声音。接着,虎子把耳朵贴紧了地面,在家乡林子里捕野猪的时候,他就经常用这个方法来辨听野猪的数量和距离。听着听着,他“嘿嘿”地笑了。在一下一下尖利的炮声中,分明夹杂着一种枪声,一种“突突突”的低低的机枪声,声调虽然不高,但足以令人振奋——这是中国士兵特有的班用机枪“捷克造”的声音。

虎子向老王头做了个前进的手势,然后指了指东面,老王头会意地点了点头两人整理好了装束,向东边悄悄地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