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印度风云(一)

以刑侦人员的角度来看,发生在施尔威中将身上的这次严重‘意外’,有着太多太多无法用常理以度的疑点!

首先,没人能推算出那颗子弹是从那个方面,在何种距离下,射向施尔威的;更没有人能解释,‘幸运’的它是如何结结实实的‘吻’上与被众人簇拥着的施尔威;要知道,当时施尔威的每一侧,都站有至少两名美军军官。从理论上说,施尔威被打中脚指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更不用说被有意识重点保护的胸膛。正是因为这样,在日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有预谋刺杀论’盛嚣尘上。甚至连吃饱了没事干的美国国会,都一度派出了一个由专业人员组成的调查小组,追寻这起恶件的‘事实真相’。可由于时过境迁,这件轰动一时的无头公案,最终还是掩没在历史的烟尘中。好在,这世间本就有着无数扑朔迷离的千古谜团,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也不少。

以上当然都是后话了。至少在乔治.施尔威中将倒下的四十八小时内,人们还是顾不上这些的。

仰光,始建于一八六四年的圣约翰医院。与大英帝国极盛期的大多数殖民地‘公用设施’一样,这里建筑风格是纯维多利亚式。在战前,只为白种人服务的圣约翰医院,一直在仰光西医界中独占鳌头。

早在日、英两军还在勃固大打出手时,这里的医护人员就都撤到了印度。可由于英国官员们有着太多地行李、太多的‘重要亲属’要带走。而大量的与英国本土的医院相比,都毫不逊色的先进医疗设备却因没有远输工具,而被遗弃在了原地。日军占领仰光后,接收了这些医疗设备,并把方面军总医院移入了‘圣约翰’。

可日本人的屁股还有坐热,中国人就在已飞速改变立场的缅族独立军地密切配合下,成了仰光、成了这所医院在两个月里第三任主人。而重伤垂危的施尔威,此际便‘下榻’在位于医院主楼顶层地加护病房里。有了这‘头’‘大熊猫’的入住,往日‘寂静’得渗人的加护病房区,被五步一岗,三步一哨如临大敌警卫们,‘装点’得活象一座堆放着‘极度危险品’的‘军用库房’,也就不足为奇了!

傍晚时分,沿着已让此起彼伏的战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仰曼铁路,赶了几百公里路的程家骥,凭着远征军参谋长地显赫身份,闯到施尔威病房口门。与程家骥同行的薜书文是进去了。可他却很快又出来了。

“怎么样?”薜书文的脚还没踏出门槛,程家骥就抢上前去催问道。

“子弹打在离心脏只有不到两厘米的地方。要不是小鬼子的三八大盖的穿透力极强,造成的是贯穿伤。光是留在胸腔里的弹头,就能让人在受创半个小时内死亡。可大面积内出血。还是使伤者地身体机能,受到了极大的破坏。虽然先前所做开腔手术从医学上说,很成功,可伤者毕竟是六十岁的老人了。手术都过去快二十个小时了,他还没有苏醒。按常规判断,希望并不是太大了。”薜书文面色凝重的叙述着。

薜书文说得是慢条斯理,程家骥听得却是字字惊心。一待薜书文说完。对其的医术很有信心的程家骥就冲口问道:“你有什么招没有!”

薜书文想了想地答道:“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想法子增强伤员的生命力。可问题在于。以施尔威将军现在这种虚弱到极点的身体状况,电击,或者是注射强力药物,都只会加速他的死亡。一般的营养剂又失之太缓,起不到明显的作用。唉!……”说到这里,薜书文猛然一顿,竟丢下程家骥不管。背手低头自顾自顾的沉思了起来。跟薜大主任打了三年交道的程家骥,那能看不出,薜书文会这般作态,多半是因为脑子里已有了某个想法,却又尚未理清头绪。对此满心期待的程家骥,自然不会去干扰薜书文。

于是乎。程家骥等一行四人便在走廊上一言不发地默然站立着!这怪异地一幕让近处的几个哨兵大为惊诧,纷纷把‘好奇’地目光‘献’给这群包括在他们心目中无异于星晨一样的存在的程家骥在内‘当官’的。

“浩然,你怎么了?”知道程家骥来了医院,专程来‘逮’人的罗中将,轻拍着程家骥的肩膀轻声‘问候’道。说不清是因为战事顺遂,还是因为身兼远征军最高指挥的施尔威这一倒下,再在缅甸再无人能对其指手划脚之故,此际的罗中将挥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欣欣向荣’、意气风发的味道,与刚就任远征军司令长官时,那副小心翼翼的‘丑媳妇’样。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司令长官好!”上那座山,唱那首歌这种属于官场入门的‘常识’。程家骥还是能运用自如的。

“浩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大家都来看病人的,你我又都是辞公一手提拔起来将领,在这种私下场合里,理应是以兄弟相称吗?搞得这么见外干吗?”罗中将嘴上的应酬话当然是当得不真,也不会有人当真话去听的。须知,远征军本就是一个虽比与各个战区低上半格。可受军委会重视的程度,与那些已不在主要作战方向的战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战略单位,叫罗中将一声司令长官,却也勉强说得过去。关键是战区司令长官都是上将,程家骥这实际上是提前预祝罗中将晋升了。而自忖有了率远征军扬国威于域外的实绩,再加上炙手可热的陈上将这个坚实后盾,领章上再多颗星。也就是只是个时机问题地罗中将,笑睐睐的默认了这个称呼。

正当此时,沉浸于冥思苦想已是良久的薜书文,突然“嗯”了一声。其实,这一声算不得是高声喧哗,可其中所蕴含的难以掩饰的兴奋,还让在场的人俱都心头一颤。

“薜处长。你想到救醒施尔威中将的法子了?”而程家骥地第一反应,更是把本只是来’尽尽人事’的罗中将全事心神。都转到薜书文这个小小地中校身上。这也不难理解,尽管罗中将对施尔威的生死,对中国抗战的意义严重估计不足。可他不想让施尔威成为‘烈士’的心情,却与程家骥是一般无二的。殊途同归的两者的差异,只在于程家骥是担心施尔威地继任会是一位立场亲英的‘维持型”的美国官员。这种情况,在之前日本陆军在东南亚战场上‘战无不胜’,美国急需中国出兵援手时。自是不可想象。可时下中队在缅甸战场所取得这场势如破竹的胜利,却让这种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可以肯定,力图维系其在亚洲的所有殖民的完整的大英帝国,是决不愿意看见,被他们与日军等同看待的中国‘盟友’,一一横扫已被日军占领地前英国殖民地的。那么发生在中英之间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无可避免。如此一来。美国政府,或者说得更具体一些,美国在东南亚的总代理人,就势必会成为双方争取的焦点。对于在这场全方位地角逐中,中国所占的胜面有多少,程家骥也想都不敢去想。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着存在的老牌世界霸主英国,与新兴的美国的利益牵扯之广泛、之深入,都是不是积弱以久的中国能与相提并论的。于是乎,对自私自利的英国人没有丝毫好感,又极力鼓吹,要以中国地人力、美国地武器、军事思想的完美‘结合’,来解决东南亚、甚至是整个亚洲地地面战争的施尔威,就成一件太上老君‘赐’给中国人的‘制胜法宝’。

而罗中将的心思,就简单得多了。从客观上,因为施尔威是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私自’带着记者跑到前线去‘风头’。才被打了这一枪的。罗中将或者说是中国远征军总部,在客观上并没有太大的责任。可一个‘保护不力’的罪名。却是想推也推不掉的。尽管,罗中将并不认为,记一个大过,甚至是象征性的背个革职留任的处分,会对他的前程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可贪功畏罪之心,人皆有之,能不触霉头,当然是最好的了。

可薜书文所说的第一句,就让瞬间前还在惊喜交加的程家骥、罗将军齐齐大惊失色。

“薜处长,你刚才不是说强力药品不能用吗,怎么又要用强心剂了。”程家骥大惑不解的问道。

“军座,我的打算是,给伤者分次注射不同剂量的微量强心剂,并在这个时间间隔中,用一些具有特殊功效的药物,缓解强心剂给伤者带来副作用。”薜书文一边逐字逐句的解说,一边把视线投到了一直肃立在程家骥身侧的屠靖国的身上。不用说,他这是在打屠靖国所自制的,曾在重庆救过程家骥的一命的那些连医学化验都不能诠释其原因的‘秘药’的主意。

至此,程家骥总算是明白了薜书文的治疗方案。可这也是一个冒险性极大的方案。且不说屠靖国的‘秘药’能不能奏效,单是每次注射强心剂的具体剂量的掌握上,就有大学问。毫不夸张的说,多一滴或少一滴,都会把施尔威送上通往地狱的快车。

程家骥在阴睛不定了好一阵子后果,他眼中收敛已久的锋芒,猛然一闪。

“浩然,这个法子虽看似可行,可也太过冒险了。还是先请示重庆再说吧!”感觉到程家骥的将下决心,生怕担上致施尔威于死地的直接责任的罗中将,忙拐着弯阻止道。请示重庆?罗中将敢拿脑袋担保,深悉这其间的厉害关系的最高当局,是绝对不会跟着程家骥去犯这个‘傻’的。

程家骥还没有答话,另一个腔调怪异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薜中校请问您毕业于。”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的切尔斯少校,不知何时来到众人身后。

薜书文满怀自豪的报出一所欧洲老牌医学院的名称:“德国汉诺威,医学硕士,一九三五年。”

在露出惊佩的眼神后,切尔斯接着说道:“我对医学并不是很在行,可我相信,一个能从汉诺威医学院毕业的硕士所制订的医疗方案,自有可取之处。而且,一味采用保守疗法,将军一定会死去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搏一搏了。这样吧,将军是美国的陆军中将,还是由白宫来决定他的命运吧!我这就去给华盛顿发电报!”

切尔斯这一自告奋勇,事情也算是有了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说法,至于白宫最后决定会如何,却不是程家骥、罗中将所能干涉得了的。在留下薜书文,以便于随时展开治疗后,两位远征军的首脑便回总部去‘日理万机’去了。

当天午夜,奔波操劳的一天的程家骥刚刚睡下没几分钟,就被急促的敲门声给唤醒了,马三宝告诉他,情报处的沈副处长求见。这位沈副处长自然就是那位‘罗家湾十九号’的前总务处长了。被一手掌控整个东南亚谍报网的对方的深夜造访,吓了一大跳的程家骥连睡衣都没换就匆匆走到了客厅里。

“逸夫,出了大事。”程家骥开门见山的问道。

“参座,您先看看这个。”只做了半边屁股的沈处长,毕恭毕敬的把一份情报给递到了程家骥手上。

沈处长的‘多礼’让多日未见他的程家骥先是一愣,可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在后人所写的关于这个时代的某种类型的文学作品中,头号大反派这个角色,往往是由一个在军中手眼通天,几乎无所不能的军头特务头子充任。可事实,却并非如此,起码是不全然如此。以程家骥这几年的亲身经历而论,在中央军中供职的‘罗家湾十九号’的所属人员,因其的‘血统不纯’,还是遭人白眼,被人排挤的时候多些。而向来对特务政治深恶痛绝的陈上将更是其中佼佼者。由此可见,沈处长等‘罗家湾份子’,在土木系当道的远征军总部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被教乖一些也是正常的。

程家骥一打开文件夹,一行内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小字,就窜入了他的眼帘:“据悉东京大本营已下达不惜一切代价向艾尔藻方面大举增兵的命令。另据确悉,估计可一次远送一个野战联队的兵力、装备的大批日军远输机,将于近日在战斗机群的护送下飞抵曼谷机场!

“绑!”一声文件夹掉在了地上。

历史,它又大拐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