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长歌入东京(三)

.当十几万两军官兵正钦州外围拼死拼活兼斗智斗勇时,驻扎玉林五属及灵山、浦北等县境内的第四十五集团军各部依旧在忙而不乱、按部就班的整军备战。

尽管桂林行营要求第四十五集团整装待命的书面命令,两三天前就分别下达到了集总和各军、师,可从上自下的各级指挥官竟是都不拿堂堂一级上将亲自签发的命令当回事的样子。就连一向有着唯上命是从的好名声的黄中将,都只是意思、意思的以集总的名义向所属各军、师下发了一个连日期、时间在内总共不到二十个字的旨在督促各部加紧执行营紧急动员令的通令后,就再也没了下文。其实,这中间的缘由再是浅显不过了,钦州外围拢共就那么大的地方,现在已紧紧压在钦州湾周围中国军队就有二十多万,再把城内、城郊的日军也打进去,都突了三十万大关了。再增兵添将上去,摆得开吗?总不能人挤人的一字排开去拥抱从日本军舰上打出来的巨炮炮弹吧?

五月三十日,玉林新二十军军部内程家骥专用的那间“上书房”内。

这样没日没夜的熬下去是怎么得了。一定得找一个智力超过九十,政治在八十以上、忠诚度一百的家伙来当替工才成。这种乾纲独断、日理万机的日子,听着是风光无比,过着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要是一个人,忙得连和老婆亲热的力气都没了,还活着个什么劲啊!对了,老钱家的那个小魔星玩心重是重,年龄小是小,可还是很有潜质的哟!现在就试着培养一下,两三年后。说不定就能当半个老钱用!这已是程家骥今天第三次在心底里嚷嚷着要找人代劳了。这次更是过分,把主意都打到一个十岁的女孩身上来了,他也不怕妇女协会告他个虐待女童。

也难程家骥会心狠到想让钱绅一家三口都替他白打工的份上。自早上七点从玉如怀里趴出来后,他就一直批啊批啊,足足批了四个小时地公文,手酸眼花自是不在话,最可怕地是脑子里还尽“开仗”。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各种各样的数字、官司情由、人际关系地折磨下,程家骥的精神状度已快和高呼我是太阳的尼采有得一拼了。

烦归烦,劳骚太甚防肠断的这个道理。曾立志要当新时代的好青年的程家骥还是知道的。正当这位这早已认命地“玉林王”待要凝聚心神继续与桌上那一叠一尺高地文书做艰苦斗争时,一阵徐徐清风吹拂到了正侧对着房门的程家骥身上。

侧着身子程家骥根本不用眼睛看。就能猜得出这个没半分礼貌意识地混球是谁。能无需任何通报。就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这间书房门口地人本就不多。连门都不敲就敢推门而进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了。要是小钱倩地话一定会一面山呼“大干爹”,一面跑着跳着向自己怀里“轰炸”过来。既然现在人肉炸弹没落下来。“疑凶”就铁定是那小妮子的二干爹了。。。

“文老二,你的部队换装的事都办妥吗了?这可是件大事,要是出了一丁点差子。你想不要想能再靠着嘻皮笑脸、扮小狗那套从我这里打混过去。我非得把你上次在醉花楼的那档子风流韵事,向秦大队长好好通报通报不可。”程家骥说的这个换装可是新二十军近日来的一大举措。

此事说来话长,自打成军之日起,程家骥所指挥的这支从大王庄的硝烟中一路走来的民族武力,就一直在用着“万国牌”的武器。稍稍对军队补给的复杂艰巨性有一点认识的人都知道,同一支军队里装备着五六个国家的武器,对后勤部门意味着多大的压力。后勤供给的不尽如人意,反过来也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一线部队的战斗力。故而部队装备的杂乱无章,向来困扰着以程家骥为首的这个团体的顽疾之

先前总是在战时状态不说,还没钱、没根基,也就能闭着眼睛,打到那算那了。这会儿,地盘小是小点,可总算是有了一块了。加之托钱绅寻回来的鲨鱼老婆的福,钱也凑手。再加上,由师扩军后,摊子一下子就大了好几倍,后勤的压力自是也跟着斤斗似的往上番,眼见是再也混不下去了,程家骥和钱绅这对吝啬鬼,这才咬着牙开始对新二十军的部队以师、团为单位进行全面武器调整。新一百师是新二十军的绝对主力,这装备自是头一份。在预案中,除了保留原有的自动火器外,这个师其它的轻重武器都将换成日军的制式装备。至于另外那两个师可就没那么好的条件了,也只能按团为单位搞搞局部调整了。

醉花楼!一天到晚就晓得拿醉花楼那档子烂事来要胁我。难道那次五个县长联名请吃花酒,你就没去?那花容月貌的姐儿,你敢说你没搂得不亦乐乎!面对这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横蛮老大的极度无耻,文颂远也就只敢在肚子里腹诽几句罢了。话说回来,谁叫他自己好死不死的,巴巴的上赶着去娶了一个武术超群、生性“豪爽”,还玩得一手好飞刀的绿林盟主家的大小姐了。任是那个英雄豪杰娶这么一头标准“河东狮”,还是活得委屈些得的好。

“换装的事情都差不多了,出不什么漏子。我来,是为了战斗演练的课目的问题。”文颂远一提到战术的课目,原本还一脸的随情适意的程家骥立时面色一正。“我们师的几位团长都反映下面对演练分兵突围和敌前撤退、突围后按点集结这些课目时老是打不起情神。大伙儿都认为咱们是常胜军,专门花功夫练这些常打败仗的老兵油子才感兴趣的钻狗洞的招,太伤部队的士气了。”程家骥听到了,已是心中一片通明,几个打胜仗打晕了头的营连长自不量力喝几声常胜不败,没什么大不了地。怕就怕文颂远他们这些直接掌握部队地师、团长们也真把新二十军当成“东方不败”了。程家骥越想越是害怕。他正是考虑到胜仗多得未尝一败。也可算是新二十军当前在心理上的一大缺陷,方才安排了这些战败后,能尽量保存实力的课目给全军着重演练。现在看来。自己想得还是太过于简单了。看如果不能在思想促使军官加深认识及加强督促执行地力度,光靠规定个课目,想让自己手下这支已经是沾染了一身骄气的部队练好这些”丢人现眼“的保命法门,不过是缘木求鱼。

“文老二,你的意思我明白。眼下,这新二十军里,象你们新一百师的那几个团长一样想法的军官士兵怕是海了去了。要是一个一个解释。我就说话说死了,也也说不过来。这样!你去通知一下全军所有正团以上军官。下午四点到军部会议室集合。我给你们好好一起唠唠!不过你要注意在通知的时候。不要先把会议地议题点破!”程家骥说番话时地态度不可谓不和蔼、语气也是拉家常的语气。可以文颂远对这位近年来性情大变地老大地新性格地了解。只要不是炮火连天十万火急的战场上,愈是重要地事情。自己这位盟兄在交待时就会越是显得轻描淡写、无足轻重。

其实,文颂远原本并没有把这事太当一回事,只是被众人在耳朵边唠叨得有些烦了、厌了,这才来向程家骥陈情。可凡程老大重视的事情,自个决不能掉以轻心,这个信念在文颂远心中的份理到底有多重,恐怕文颂远自己都无法去下个定论。出于一种十几年来的贯性文颂远想都没想就概然接口道:““行!我这就派车去分头接人,保证下午四点前把那些家伙一个个全拎到老大面前来。”

下午四时,新二十军军部小会议室。趁着正主儿程家骥还没到的这当头,有些日子没这么“大团圆”过的这一屋子的新二十军的中高级军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正说得势闹。别看这会场上按人以类聚的潜规则,自然而然的分成了好些堆人人,可你只要仔细一听,这些人谈的话题几乎清一色的都与时下钦州正在进行的这场上规模、上档次的战事有关。

“楚山老弟,你的军事眼光准,你说说这钦州城能不能一口气拿得下来。什么时候行营会让咱们军上去啊!这回军部让来开会,会不会是要部队要开拔了。”小半年都没有真刀真枪的打过仗了,说起来还算是新二十军师级军官里最老成的邢玉生都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秉钧大哥,日本人再不济,凭海里游的,天上飞的,守个城还是能守得住的。我估摸着行营主任这回能扫清个外围就不错了。咱们军怕是没这个口福了!”新二十军三个师长中资历最浅的马思远笑嘻嘻的住自己的老上司头上浇冷水。

邢玉生正待再探探在他看来要比自己消息灵通得多的马思远的口风时,程家骥到了。

没有人提醒,所有的军官刷的一声,就从自己的座上站了起来,那一个个的身形就如同青松般笔直挺拔,对称整齐极了,也威风极了。

程家骥见状一面挥手示意让大家坐下,一面暗皱眉头,从什么时候起,这些在战场上一块儿血头里滚,火里趴的兄弟们,变得对自己这么疏远把了。程家骥这番油然而生的感慨,其实只能算是人性固贪的大原则下产生的一个奢望罢了。每一个如程家骥这般威福自用,行事处处以一已之意主宰众人的升降沉浮的上位者,在私心里往往都会渴望别人能对自己如昔那般亲而近之。

程家骥等众人坐定后,即挥手把让早已备下的中日两国的地图抬了上来。

“这一年来,我部大大小小的胜仗打了不少,心气是越打越高了。从中日之间总的态势上来,小鬼子也是在一步步的走下坡路。中日两国这场国运之战,是越打越对中国有利了。照这个打法,不出两三年鬼子就得乖乖的打包回国。我这样说你们不反对吧!”程家骥说到这,侧着身子扫了坐在两厢的这几十个欠经沙场的部下们一眼,从绝大多数人眼中、脸上程家骥如自己预想的那般看到理所当然、兴奋及略有些含蓄地洋洋得意。他暗叹一口气后,话峰猛地一转:“你们想的也不能算是全错。现下的战局也地确可以用得上形热大好这个四字。可中日两国之间基本实力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你们当中有几个能说得上来?日本有五千万人口。只是我中华的八分之一,可人家的钢产量是我们的一百多倍。”下面大多是些不治典章的纠纠武夫,程家骥以钢产量这个区分国力强弱的重要指标做类比。引不起他们地共鸣。“闲置在东北大地上地日军关东军有多少兵力?至少五十万金!日本人在“七七”事变之前,就有四百万全训兵员可以出随时动用。而在我国领土上的日军是多少,不到一百七十万。也就是说,仗打了快三年了,我们是全民抗战、焦土抗战,三丁抽一,人家了。其训练有素地预备役才用了一半左右。更不用说,征兵年限一般来说从十八岁至四十五岁地国民总动员了。要是那样。日本人可以有七八百万大军可用。你们当中肯定有人想。我们地人更多。对!我们中国人是四万万五千万不假。可我们能独立武装起一千万、两千万部队吗?接下来,说财政。有钱才有饭吃、有钱才有枪械、弹药、药品,这个理没人会想不通吧!打了三年了,我们是国穷民困,赤字也就是政府欠外国金、欠老百姓的钱,是一年几个番地往上打。鬼子呢,人家供着上百万军队在国外大打特打,政府的收支还能做到基本平衡,甚至是靠着在中华大地上掠夺财富,有越打有底气的架势。就是眼下两广战场上这种我军五六十万大军压着十万鬼子打的一面倒局面,日本人只要愿意,从关东军里抽五六个师团过来马上就倒过来,那就是人家追着咱们砍了。从富金山退下来后,被鬼子前堵后追的,那一路上兄弟们流得血还不够多!打个不怕丢老祖宗们的脸的比方,中日之战到目前为止,我们是赤膊上阵把老底都填上了,杀得是浑身是血,可日本人却只是投入了半拉身子和一只手,头上脸上还远比咱干净的多,甚至还有心情在脸上挂着假笑收买那些死后注定会进不了祖坟的狗汉奸。这个是什么差距?当然咱们也有优势,光是地大物博一条就够日本人喝一壶的。五千年的巍巍中华经得起二十年、三十年的战火纷飞,长江、黄河、万里长城给了我们这个苦难忍耐力。日本人虽处于有史以来国力最强的时刻,可它一个小小的岛国,绝对没咱经得住拖。只要拖下去,咱们这些人只要不死在战场上,这辈子就绝对会有打马扬鞭进东京的那天。”说得口都干了,趁喝水之机,程家骥再偷瞄了众人一眼。哟!这回效果不错,都在若有所思了。大的形势观,扭过来了,该说说具体的了。“接着说说,咱们军自已个的家底。成军也有小半年了,各个师、团的兵员好歹按编制是补齐了。可这一半以上的人,都没见过真章的部队,能不能打硬仗,战斗力有多高,你们打过的仗也不少了,自已心里得有个实底。别成天介拿着旧黄历吹那个天下第一军的泡泡。身上本就没二两肉了,偏杠着天大的一块金字招牌,也不怕闪了腰。我今天把话挑明,从现在起,所有人都给放下常胜不败的架子,别得我还能不那么较真,那个师、团要是逃命、保命都不会,你们这些当师、团长的就给我从位置下来,在军部老老实实做几个月冷板凳再说。”程家骥今天从头到尾都是平心静气不紧不慢的在说,可下面这些以杀人为业的师、团长竟是个个鼻头冒汗、手心发凉。这倒不是因为程家骥多么有王霸之气。只是一来他说得无不在理上。二来,这支毕竟部队是他程家骥从血雨拉拔出来的,上上下下服他的气。而在座的这些威风凛凛的少将、上校们,又有那个不是程家骥从下级军官里一步步提到现如今这一千喊千人回的位置来的。这时中国人传统观念还在,军队就是最讲上下、知遇的一个团体。即使是象马思远、邢玉生这样统兵逾万的一师之长,平时兴许还能跟程家骥相互开开玩笑,程家骥这一动真格的,那个不是颤颤惊惊的。

“今天就到这,有异议的可以单独找我谈,散了吧!”程家骥话音刚落,文颂远就仗着身手比别人俐落一溜烟的“飞”出门去了,早被弥漫在会场的沉重气氛憋得受不了的一众青年将校,见有文老二这个打不死的带头,那里还按捺得住,立时打抢似的一哄而散了。

几秒钟后,偌大的一个会议室里就剩下犹在发愣的程家骥和一直默不作声当一个好听众的钱绅两个人了。

“我他妈的是老虎!”程家骥也知道,自己吼声除了能发泄一下被众人孤立的怨气外,什么也改变不了。人在高处想不寒,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