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聂大哥大嫂,天依然不亮,小徐霞忽感困倦无力,歪倒在文姐身旁,瞬间发出了鼾声。

文姐虽然慢慢苏醒了过来,但头脑依然昏沉恍惚,一闭上眼睛就感天旋地转。她看洞外依然漆黑一团,辩不清是什么时候,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想翻身起来坐着,可是身子山一样沉重,动弹不得。她想叫小徐霞搀扶,可听到小徐霞鼾声,知道小徐霞毕竟是个孩子,太累了,不忍将她叫醒,于是疲惫地闭上眼睛,不觉进入梦境……

忽然看到洞外有身影走来,她一骨碌爬起来。那身影亲切地呼唤道:“静怡,静怡!”听到是丈夫陈浩的声音,她惊讶他怎么来了,不顾不一切地迎上去,居然双腿不疼了。

陈浩一把将她拥抱在怀里,许久许久,才轻轻将她松开,一手摘掉她的军帽,一手抚摸着她的秀发,望着她苍白的面庞,心疼地问:“静怡,伤势很重吗?”她坚强地摇摇头说:“不要紧的,只是两腿受了伤,已经不疼了。”

陈浩又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问:“小宝宝怎么样,我真担心呀……”她说:“小宝宝象是受了惊,不住地踢我,我真心疼。”又宽慰陈浩道:“不过,不要紧的。白素云经常给我号脉,她出身中医世家,她说运动对胎儿发育会更好。”陈浩松了口气道:“但愿上帝保佑,小宝宝能平安出世。”

她忽然想起小宝宝还没有名字,说:“陈浩,给小宝宝起个名字吧!”陈浩恍然道:“噢,打起仗来,我都忘了,是该小宝宝起个名字了。”想了想说,“静怡,如果小宝宝是女儿,就用你我两个的姓氏冠名怎么样?”

她说:“叫陈文呀!”陈浩点点头:“对,乳名就叫她文文,长大文雅。我想女儿一般都随她妈妈,她一定会象你一样漂亮,文雅不好吗?”

她不做可否,心里憧憬着未来,充满着甜蜜,又问陈浩:“小宝宝要是个儿子呢?”“儿子嘛……”陈浩想了想说:“男儿要阳刚,他是在抗日战争中出生的,为了纪念抗战,乳名就叫他抗抗。大名姓氏冠上你我的姓,就叫陈文抗怎么样?”

“太好了,儿子叫抗抗!”她十分赞成,想了想又说:“陈浩,既然你说男儿要阳刚,我想女儿也不要脂粉气,也叫她‘抗抗’吧!”陈浩笑道:“对,无论女儿、儿子都要阳刚,都要坚强,都能象他的爸爸妈妈一样扛枪打仗!”

她说:“等孩子长大,小日本早就完蛋了,还用扛枪打仗吗?”陈浩说:“不对,静怡,小日本完蛋了,我们的国家独立自由了,可还要扛枪保卫呀!”陈浩忽然激动地说:“静怡,我现在就是来告诉你,小日本投降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回湖南老家了,我耕田你织布,我跳水你浇园,多好啊!”

她摇摇头说:“不对呀,鬼子昨天还在扫**,怎么一夜就投降了?”陈浩哈哈大笑说:“你不知道,一群鬼子包围了我,我拉响了腰间的三颗手榴弹,鬼子全飞上了天,我也上了天堂!”

陈浩拉着她要走,她痛苦地说:“我不能走了,我的双腿都断了呀!”陈浩身后忽然来了两个人,抬着担架,一个是他的秘书,一个是警卫员,不由分说,把她扶上担架抬起就走。

突然,身后不远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她判断是鬼子扫**来了。情况危急,不能连累陈浩和同志们,她在担架上挣扎着喊道:“鬼子来了,快放下我,快放下我!陈浩,你带领同志们赶快突围!”

陈浩决绝道:“不,要死我们死在一起!”陈浩掌扶着担架,飞也似地往山下奔跑。脚下乱石滚滚,突然,前面的警卫员被石头绊倒,三个人一下子摔在了一起,她伤口剧烈地疼痛,“哎呀”大叫一声醒来。

小徐霞被惊醒了,一面揉着眼睛,一面连声喊道:“文姐你怎么了,文姐你怎么了?”她走出梦境,安慰小徐霞道:“没什么,小妹妹,我做了个噩梦。”小徐霞松了口气。

她看到山洞有了亮光,叮嘱小徐霞道:“小妹妹,天快亮了,你到洞外看看动静。说不定聂大哥也快送饭来了。”小徐霞给梅姐掖了掖被子,整理了下自己的军帽军服,悄悄走出洞外。

此刻她虽然走出梦境,心情依旧不能平静。她总觉得这个噩梦很奇怪,怎么陈浩说他引爆了腰间的3颗手榴弹,鬼子飞上了天,他也上了天堂?不由牵挂起陈浩,担忧起他的安危吉凶。

就在静怡负伤的那天一大早,她在鹰嘴山大古村和陈浩偶然相遇。陈浩是省根据地党委副书记、抗日民主政府副主任兼抗日联军副司令。那时执政的国民党掌握着省政权,共产党为了组织民众抗日,在云蒙山建立了根据地民主政权。

35岁的陈浩瘦高个子,白净面皮,梳着分头,高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水晶近视眼镜,举止文雅,看上去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事实上他熟读四书五经,博览马列群书,满腹经纶。战火又把他百炼成钢,使他成为一位优秀的的红军指挥员,军中称他“儒将”。不了解他的人,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会指挥打仗。

全民抗战爆发后,党派他到云蒙山区,协助当地党委开辟云蒙山抗日根据地。经过三年艰苦工作,云蒙山抗日根据地成长壮大,他成为根据地党政军的主要领导之一。

这次日寇扫**,鉴于驻地八路军野战部队开往对日正面战场,根据地只有党政联军机关以及工人与青年和妇女救国会机关等,根据地党委书记、民主政府主席、抗日联军政委兼司令李翰和陈浩部署统一指挥,各自为战,以保存实力为目的,尽量不与日军正面冲突,与扫**日寇在深山周旋。

11月29日,根据情报日寇30日要进鹰嘴山一带扫**,陈浩按照党委分工,亲率党政机关、军政大学抗日分校和部分联军向大青山一带转移。30日一大早,他路过大古村,恰与率妇女救国会机关转移的妻子静怡在村头相遇。夫妻相视,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半个月前,他们从日寇开始扫**分手。辞别时的那天晚上,一切准备就绪就要出发时,陈浩看着怀孕7个多月行动不便的妻子,十分担忧。他曾打算把妻子转移隐蔽在安全的老乡家准备生产,可是妻子坚决反对,她说:“紧要关头,我怎么可以离开领导岗位。再说,鬼子扫**,哪儿也不安全,我们不能连累老乡。为抗日救国而死,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此时陈浩担忧的话欲言又止,他把妻子拥在怀里,什么也不说,直任心脏突突跳动。半天,他轻轻松开妻子,从怀中取出一支袖珍小手枪,说:“这个,特意送给你。”妻子愕然道:“我不是有一支手枪吗?”陈浩道:“那支是你指挥打仗的。”

妻子不解道:“那么这支……”陈浩郑重道:“万一……绝不能落到日寇手里。里面只有三发子弹,足够自己用……”妻子会意地点点头,把那支袖珍小手枪珍重地装在了自己的衣兜。

30日陈浩的队伍路过大古村时,静怡的队伍正在村头休息。大古村是山区比较大的村庄,有四五十户人家,坐落在鹰嘴山下。静怡曾常来这里宣传抗日,群众对她熟悉而又亲热,只要见了她,就男女老幼围上来,要求她唱歌。她也就不负众望,放开喉咙,歌唱《大刀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义勇军进行曲》“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等抗日歌曲。

她这次头天晚上宿营在这里,让村长聂诚集合老乡们开会,一面给他们演唱歌曲,一面部署他们向深山转移。聂诚安排坚壁清野,不给鬼子留一粮一草,一鸡一鸭,同时编好青壮年民兵,随时准备为静怡的队伍服务。

天亮,静怡率部从村头准备出发时,正好遇上了陈浩。妇女救国会副主任甄雪首先远远地看到了陈浩,惊喜地喊了声正在组织队伍的静怡,用手指着陈浩走来的方向道:“文姐,你看那是谁?”静怡抬头看去,陈浩在他的警卫员、通讯员和秘书萧文的陪同下,正在向她走来。甄雪说:“文姐,难得牛郎会织女,你快去见陈哥,队伍由我安排。”

静怡刚要迈步,忽然看到萧文正在用目光搜寻着甄雪。萧文由静怡牵线,正在追求甄雪。静怡便冲甄雪道:“甄雪你瞧,萧文正在寻找你,你可不要伤了人家的自尊。”甄雪已经看见了萧文,竟一时红了脸,垂下头,装作没有看见。

静怡和陈浩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朝村头小河边走去。远别胜似新婚,况且犹如生死的别离重逢,相见时难别亦难,他们都很激动,万语千言涌上心头。可是紧急行军的严峻时刻,他们都克制着感情,把思念之苦咽下腹中。陈浩只是忍不住看着妻子隆起的腹部,关切地问道:“宝宝正常吗?”静怡点点头,宽慰陈浩道:“一切你不要牵挂。”

陈浩紧握着静怡的手,郑重说:“静怡,目前我们面临的形势十分严峻。这次扫**日寇是纠集了两三万日伪军,南北各一个师团,由日本派遣军总司令官田俊六亲自指挥。他们的目的是要歼灭我根据地党政军首脑机关,一举摧毁我根据地。可他们搜了半个多月,依然没有找到我首脑机关的踪影。但是他们不肯罢休,今天是倾巢出动,拉网式清剿。情况十分危机,你们妇女救国会都是女同志,战斗力薄弱,一定要多保重。”

静怡点头道:“放心吧,我们虽然大都是女同志,但人不多,行动还比较方便。我最担心的是你,是你们领导机关。你们的安危,对根据地抗战可是生死攸关呀!”

陈浩充满信心道:“上有党中央和毛主席指挥,外还有野战部队,我们不怕。当然战斗是残酷的,也是复杂的,有时甚至是很难预料的,我们会随时做好牺牲准备。如果万一,我有不测,你一定要把宝宝生下来。”

静怡庄重地点

点头。陈浩又说:“我想孩子的名字,为了纪念抗战,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就叫抗抗吧!”静怡道:“很好,很有纪念意义。”下意识地抚摸着腹部说:“小宝宝,爸爸给你起名字了,你从此就叫抗抗。”

出发的时间到了,他们不得不依依作别。陈浩忽然从上衣兜中掏出一个小红色笔记本,挥笔写了几行字,然后将本子塞进静怡的上衣兜里,叮嘱道:“静怡,多保重,原谅我不能照顾你!”眼睛不由湿润。静怡的眼睛也红了,清澈的泪水顺腮而下。

和陈浩分手后,静怡率队匆匆转移,可想不到,就在她和陈浩离别的当日下午,她的队伍遭遇日寇追击,她不幸负伤。

此刻,静怡担忧起陈浩,他怎么样呢?平安吗?又想起不知陈浩给她写了什么,下意识地摸了摸左上衣兜,感觉小本子硬硬地紧贴着她的心脏。

她想掏出来看看,可是洞里漆黑一片,小徐霞去洞外仍没有返回,她无法点着蜡烛,只好作罢。她依然感到虚弱无力,闭上眼睛,又渐渐昏昏入睡。

小徐霞走出洞外,天已渐渐放亮。远近**的山峰已清晰可见,山峰下厚厚的苍松翠柏覆盖,雾气笼罩,茫茫苍苍,神秘莫测。

她想可恨的鬼子隐藏在什么地方呢?他们还会再来搜山吗?一想到鬼子要来,她就吓得心惊肉跳,更狠得咬牙切齿。是他们炸毁了她的家,使她无家可归;是他们炸死了她的父母兄弟妹妹,使她成为可怜的孤儿。她想要不是苍天有眼,使她遇到共产党,遇到文姐,她真是上天无路,钻地无门。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阵阵寒风裹着松柏,不时发出呜呜的悲鸣。天空突然传来一只掉队的孤雁的叫声。她抬头看那孤雁,只见它伸长着脖子,疲惫地煽动着翅膀,迎着寒风,吃力地向北飞行,边飞边“啊—啊—”叫个不停。那叫声好长,好凄凉,极象失掉父母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号,久久在万里高空回**。

触景生情,她忽然感到孤独而心痛,想念起死去的父母、兄弟和妹妹。她在心里说:“爹,娘,兄弟,妹妹,我好想你们呀!你们如今在哪里泥,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听说好人死后上天堂,坏人下地狱,咱们家虽然穷,可世世代代都没做过一点坏事呀!先逝的奶奶生前常常给我说,世上老天最公平。我想,老天一定叫会叫你们上天堂,在那里过好日子,叫鬼子下地狱,叫他们得到惩罚,这也等于给你们报仇,你们笑慰吧!”

她又天真地想做坏事遭报应,难道小鬼子不知道吗?奶奶说过,天下的人都知道的,做坏事不仅死后要下地狱,活着还往往要遭雷劈。可小鬼子为什么还要来中国烧杀**呢?难道他们就不怕遭雷劈,下地狱吗?她忽然在心里祈祷:“苍天啊,你睁开眼睛,赶快来一阵疾风暴雨,电闪雷鸣,把侵略中国的小鬼子统统都劈掉吧!”

寒风阵阵袭来,将她浑身冻透。她没有发现敌人踪影,也没有发现聂诚送饭赶来,她打算返回洞中。可将要转身时,她又忽感看护文姐责任重大,不仅仅是照顾文姐生活养伤,更重要的是保护她的安全,因为她肩负着领导妇女救国会抗日的重任呀!

小徐霞懂事了,脑子里有了敌情观念,有了战斗“谋略”。脚下是什么地方,昨晚摸黑上山,她晕头转向,不知东西南北。而今她要看看山势摸摸地形,预备和鬼子战斗或预备危急时逃生。

她看文姐藏身的鹁鸽洞距山顶不远,也就是四五十步,她抬腿爬了上去。山顶没有平地,全是**的岩石,草木不生,人迹罕至。她感到这比较安全,鬼子望远镜就可看清,他们不可能窜来这里。她站在山顶,感到这是四周最高的山峰,四周群山尽在眼底。

这时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爬出,她辨别了方向。这个山头就是猫头山的顶峰,东面是弯弯的河流,西面是高大的崮顶,北面是茫茫的大青山,南面就是鹰嘴山。昨天就是在那里与鬼子遭遇。鬼子如果从鹰嘴山继续往北搜,这里就十分危险。她想往东转移是河流不行,往西转移是崮顶也不行,那就最好翻过山顶向北隐蔽。

她心里有了底回到洞中。这时,山下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文姐一骨碌醒了。她意识到鬼子又开始扫搜山了,习惯地去摸腰间的手枪,想翻身起来,可是裹着绷带的双腿裂心的疼痛,一动也不能动。她痛苦已不能指挥战斗,自语道:“完了,难道我就这样完了吗?”说着流出泪来。

小徐霞眼睛也红了,伸手为文姐抹去泪水,安慰文姐道:“文姐,不要紧的,您很快就会好的。我们这里很安全,我刚到山顶看了,我们这里很隐蔽,山很陡,鬼子是搜不到这里的。”

文姐道:“我个人死了无所谓,我最担心的是那么多同志们,又都是女同志,她们的安危……”又问小徐霞:“昨天的情况怎么样呢,特别是我负伤后,同志们怎么样呢,你知道吗?”

于是小徐霞向文姐娓娓讲述了昨天的情况,特别是文姐负伤后所不知道的一切。

静怡和陈浩分手后,陈浩向云梦谷方向奔去,她则向大古村北面的鹰嘴山转移。当静怡率同志们到达鹰嘴山半坡后,突然听到背后大古村响起了枪声,静怡和同志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回身往大古村方向看去。

大古村是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就在鹰嘴山下,静怡和同志们站在鹰嘴山半坡对大古村一目了然。静怡看到有三四十个鬼子,包围了大古村,先是放了一阵枪,接着进村放火,抓人,随之家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哭喊声一片。

一会鬼子用枪逼着村民往村中一棵老银杏树下聚集,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有一百多人。原来聂诚按静怡意见安排村民转移,行动快的都走了,行动慢的还没来得及动身,想不到鬼子就来了。

大银杏树下鬼子堆起干柴,点着了火。静怡知道,鬼子每扫**一个村子都是这样,他们认为八路都化装便衣藏在老百姓中,他们逼村民交出隐藏的八路,或要求村民供出八路在什么地方,谁要是不顺从,立刻就被扔到火堆里活活烧死。有的村庄根本就没有八路,老百姓说不出,他们就把老百姓杀个精光。这帮兽兵早已丧失善良的人性,杀人如嗜血成性的虎狼撕裂猎物,变为享受和乐趣。

眼看一场血洗就要开始。静怡心急如焚,同志们也都揪紧了心。甄雪焦急地望着静怡问:“文姐,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乡亲们遭难吗?”静怡皱紧了眉头为难道:“硬拼,我们势单力薄,实在打不过鬼子呀!”甄雪道:“可否把鬼子吸引过来?”

静怡犹豫不决。静怡所率队伍是妇女救国会机关和姊妹剧团以及战地卫生所人员,除姊妹剧团有三四个男演员外,其余全是女同志,总共35人,战斗力极差,有的甚至不会放枪,不会扔手榴弹。若把鬼子引过来,那危险不可想象。

这时,惊恐的叫声从大古村传来。静怡隐约看到,鬼子开始到人群中拉人,血洗就要开始了,她的心象被针刺了一下,疼痛无比。

她想没有老百姓,哪有共产党,没有乡亲们,哪有抗日队伍的生存?她如今哪能看乡亲们危难不救?她当机立断,对甄雪道:“好吧,把鬼子吸引过来!”

甄雪立刻动员同志们做好战斗准备,然后举枪对天扣动了扳机。

村中的鬼子指挥官听到枪声,举起望远镜顺枪声方向仔细观察,看到了静怡队伍的身影,喜出望外,立刻命鬼子大队向鹰嘴山扑来。

静怡看到鬼子丢下村民向她们追来,村民得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但危险向她们逼近,她和甄雪指挥队伍加速转移。为了便于行动作战,按照上级指示,她们30多人的队伍事前编成了3个班。静怡和甄雪及白素云分别带一个班。静怡的班主要是妇救会机关的同志,甄雪的班是姊妹剧团演员,白素云的班则主要是战地卫生所的医务人员。

静怡考虑到自己的班女同志多年龄大,且有战斗经验,便和甄雪商议,要甄雪和白素云在前,她在后掩护。甄雪看到静怡身子笨重,行动不便,提议要和她交换指挥,在后掩护,但静怡不同意。

甄雪实在不放心,就向静怡建议道:“文姐,鉴于你的特殊情况,你要考虑到危险。此次突围,上级一再指示我们,要以保存实力为目的。我是你的助手,也是你的好姐妹,我要对你负责。这样吧,我提议把我的班交给副班长魏美英指挥,我来协助你,你看怎么样?”“好吧!”静怡同意了,并叮嘱甄雪道:“你交代魏美英和白素云带领同志们抓紧转移吧,只要翻过山顶,就安全了。”

鹰嘴山是一座不高的土山。静怡所在的南坡山势平缓,有许多巨石突出,且松柏密布,有利阻击敌人。北坡山势稍陡,但还不是山崖绝壁,下山不难,特别是山下沟壑纵横,树木遮天蔽日。事前静怡派侦察员看过,侦察员说:“即使千军万马进去,也不见踪影,且树林沟壑中有山泉流水,有利藏身生存。”所以静怡决定把队伍带到这里隐蔽。

鬼子的队伍很快出了村子。村子距静怡所在的山坡不过二三里路,不要一刻钟,鬼子就能冲上山坡,情况异常危急。山坡虽然平缓,但比较漫长,大约五六百米。当魏美英和白素云先头队伍接近山顶时,梅静怡和甄雪的后卫队伍与疯狂赶来的鬼子接上了火。

鬼子指挥官一看全是女的,欣喜若狂。一面命鬼子朝天放枪威胁,一面命翻译喊话投降。那时国共合作抗日,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被国民政府整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和新编第四军。凡共产党领导的人马不论是不是军队,鬼子都统称“八路”,八路就是共产党,共产党就等于八路。翻译大叫道

:“女八路们,不要跑啦,大日本皇军特别优待女人,统统的不杀!你们跑不了啦,赶快缴枪投降吧!”

静怡和甄雪毫不理会,一面指挥后卫班向鬼子开枪射击,一面命先头的两个班拼命往山顶上撤。

鬼子越来越近,鬼子军官看女八路都很年轻,想入非非。尽管冲在前头的几个汉奸伪军被静怡和甄雪撂倒,但鬼子军官挥着指挥刀嗷嗷叫,仍命鬼子朝天开枪。

静怡和甄雪的后卫班接近了山头,而鬼子也逼到了跟前,眼看只有四五十米的距离,鬼子嗷嗷“花姑娘”的大叫。千钧一发,静怡拖着沉重的身子,顾不得前进,返身接连扔出两颗手榴弹。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先头伪军倒下一片,鬼子放慢了追击速度。

这时,鬼子军官依哩哇啦,用指挥刀指着静怡命鬼子开枪。接着两颗子弹射向静怡的双腿,静怡顿时跌坐到地下。她想挣扎着站起身来,可怀孕7个多月的身子怎么也动弹不动了。但她仍紧握着手中的手枪,向靠近的鬼子连连射出3发子弹,3个鬼子应声倒下。

甄雪见状,一面命后卫班向鬼子猛烈射击掩护,一面命人架起静怡后撤。两个战友架着静怡越过山头。甄雪最后一个爬上山顶。

这时,太阳已经下山,夜幕悄悄降临。鬼子军官一来害怕黑夜八路军袭击,二来怀疑山那边有八路埋伏,即命停止追击。

撤到鹰嘴山那边的树林,静怡躺在了血泊中。她的两条小腿血流如注,由于失血过多,渐渐昏迷。甄雪为她整理着衣服军帽,擦去脸上的硝烟。白素云和几个卫生员七手八脚为她包扎。白素云卷起她的棉裤,发现她小腿血肉模糊,白骨露出,并有弹洞,不禁伤心地流下泪来,甄雪和周围的同志们也都不住抹泪。

卫生员一面赶紧用棉球擦拭血迹,一面小心往伤口撒敷消炎药粉。之后,白素云细心地为她包扎。看到她昏迷,白素云又赶紧给她注射了葡萄糖和消炎针剂。战地医疗条件限制,又药品奇缺,白素云尽了最大的努力。白素云又带上听诊器,给她听了胎心,对甄雪道:“甄姐,万幸,胎儿正常。”甄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多亏苍天保佑。”

甄雪看静怡伤情严重,必须转移个安全地方养伤。

随军是不行的,因为白天,说不定会随时和鬼子遭遇,

可送到哪里安全呢?平时,同志们吃住都在村庄,在老百姓家。山里村庄本来就很稀少,往往三五里不见人烟,而今老百姓又都跑得无影无踪,上哪里去寻找他们呢?就是找到老乡,藏在村里也不安全,鬼子说不定哪天又会杀回马枪,怎么办?甄雪想到聂诚,他是村干部,人又聪明又忠诚,老百姓和山里情况又熟悉,只有他能够帮忙,可如今他隐蔽在哪里呢?

白素云焦急地望着她,同志们也都向她投去希望的眼神。甄雪决定派人去找,她想到姊妹剧团的李志刚,个子不高,但黑瘦结实,腿脚又快,在剧团里常演地主“狗腿子”,于是命李志刚道:“小李,你去寻找老乡聂诚。先到村里,鬼子走了,也许老乡又返回到村里。真找不到聂诚,就请别的老乡给想想办法。”李志刚痛快地答应,转身就走。甄雪又补充道:“小李,要快,跑步前进。翻过鹰嘴山走直线。小心别碰到鬼子!”

这时附近树林出现响动,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喂,同志们,我是聂诚,你们在哪里?”所有的同志都喜出望外。甄雪立刻回应道:“聂大哥,我是甄雪,在这里!”李志刚飞快迎上去,把聂诚领过来。

聂诚气喘嘘嘘,第一句就说:“八路同志,谢谢你们啊!今天多亏你们引火烧身,要不,老百姓可就苦了。他们想不到鬼子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当时我已跑到鹰嘴山西头,村子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甄雪不以为然道:“没有什么,抗日救国,这时共产党的责任。军民如鱼水,没有老百姓,也就没有我们。”

聂诚和静怡很熟,不见静怡,突然问道:“梅姐呢?”甄雪悲伤道:“文姐,她——负伤了。”聂诚一下子停止了呼吸,急问道:“重吗?伤在哪里?”说时,他发现附近担架上躺着一个人,便走过去。甄雪道:“这就是文姐,她失血过多,昏迷了。”

聂诚一下子双手捂脸哽咽道:“文姐,她可都是为了我们啊……”甄雪道:“聂大哥,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去寻找你,想不到我们心有灵犀,恰巧你来了。”聂诚猜到是要他帮忙救治文姐,说:“妹子,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你就说吧!”

甄雪道:“文姐伤势很重,不能随军转移,必须找个安全地方养伤。上村子不行,鬼子三天两头骚扰;找老百姓也不行,大家都东躲西藏,也无法收留。你看是否有别的办法?”

聂诚听甄雪说得是,可别的办法,他一时为难了。他掏出旱烟袋点着烟,右手托着烟锅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用左手摘下破毡帽挠挠头皮,苦思冥想。甄雪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同志们也都捏着一把汗。要是聂诚没有办法,那可怎么办?

半天聂诚突然开口道:“妹子,把文姐转移到山洞里行不行?”甄雪未及开口,白素云就摇头道:“天这么冷,怎么能行?”

甄雪想这是唯一的办法,问聂诚:“山洞在哪,多大,安全吧?”聂诚道:“从这里向北四五里路的那个山头叫猫头山,那里山涧很深很长,叫火红峪。山上树木也遮天蔽日,顶峰下的山腰有个山洞,长宽能容下两个人。因经常有鹁鸽栖息,山里人叫它鹁鸽洞。山势比较陡,很少有人知道,我看那里比较安全。”

甄雪征求白素云意见道:“素云,我看别没有好办法,就把文姐转移到那里吧。”白素云无奈地点点头,但仍担忧道:“山洞,只是太冷了。”

甄雪道:“给文姐多带床被子吧。身子铺一床,再盖一床,还有军大衣。”并果断决定道:“素云,你挑几个同志,和你一起抬着梅姐,请聂大哥带路去吧。”

文姐躺在简易担架上。那担架中间是黄色帆布,两边是平行的两根木棍支撑。聂诚怕挪动文姐双腿疼痛,又考虑进山洞要当床铺用不行,便决定回村摘下自家堂屋的门板用。聂诚给甄雪说明了情况,甄雪同意,并派李志刚协助他一起火速回村。

很快,聂诚和李志刚抬来了门板,铺上棉被,把文姐小心地转移到门板上。白素云挑选了三位女同志,和她们抬起文姐,在聂诚引领下,摸黑出发。甄雪和同志们伫立为文姐送行,一个个掩面抹泪,泣不成声。

白素云她们艰难地爬上鹁鸽洞,聂诚把文姐驮进洞中,又连夜回到栖身的住处,和妻子一起为她烧水熬鸡汤,并接着送上山来。聂大嫂为她做热敷,喂乳汁,聂诚为她喂鸡汤,直到她慢慢醒来。

听了小徐霞的讲述,文姐眼睛湿润了,她对小徐霞说:“同志们安全,我就放心了。只是拖累同志们,我心里很不安。特别是聂大哥大嫂,千方百计转移我,又熬鸡汤,挤乳汁,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真是恩重如山。等我伤好了,我要把聂大哥大嫂的事迹,编成歌曲唱给群众听,编成节目演给群众看。”

小徐霞说:“您为了打鬼子,老百姓救您,这是应该的呀。”文姐说:“不仅仅是为了我,更重要的,是宣传老百姓对共产党八路军的拥护爱戴,对抗战的无私支援。”小徐霞忽然瞪大了眼睛望着文姐。她没有文化,又天真幼稚,似乎不明白文姐讲的大道理,问道:“文姐,共产党八路军是干什么的?是专门打鬼子的吗?”

文姐觉得应该借此向小徐霞灌输革命思想,让她在成长为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战士,说:“共产党八路军不仅仅专门是打鬼子的,等打跑了鬼子,共产党八路军还要领导全中国人民建设新中国。要打倒地主,把地主的土地分给农民,使人人有地种有饭吃;还要打倒资本家,没收他们的工厂归国家,工人也不再受剥削,当家做主人;将来还要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人民都过上幸福美满的天堂生活。”

小徐霞听得津津有味,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她听说八路军都是共产党,忽然问:“文姐,我现在也参加了八路了,我是共产党吗?”文姐耐心解释道:“共产党是一个组织。参加了八路军,并不就是共产党,只是在共产党领导下。要当共产党,必须个人年满18岁,向党的组织提出申请,经过党的组织批准,然后成为共产党员。”

小徐霞失望道:“那我才15岁,当共产党还早着呢?”文姐说:“再有3年,很快的。不过要当共产党,不光年龄要够,还要思想够,工作够。当前就是要爱国,勇敢打鬼子。你现在可以创造条件呀,比方说,好好工作,听上级的话,锻炼胆量,勇敢和鬼子战斗。”

文姐的话象阳光一样,把小徐霞的心照得一片光明,并对文姐无限地崇敬。小徐霞又问:“文姐,您是不是共产党呀?”文姐微笑着点点头。小徐霞高兴道:“好啊文姐,您就是我的榜样,我要处处向您学习,将来我一定要当共产党!”看着小徐霞天真而又听话的样子,文姐很是高兴。她想这是一棵革命的幼苗,我要悉心为她培土、施肥、浇水,让她长成参天大树。

猫头山之南,不断传来激烈的枪声,文姐还是担心着同志们的安危,又问小徐霞:“同志们现在在哪里?你甄姐、白姐,她们怎么样?”小徐霞说:“昨天晚上把你抬到洞里,白姐把我留下,就由聂大哥送下山了,现在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文姐的心紧缩着,向着战场,向着同志们,特别是牵挂着接替她领导的甄雪。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姑娘,这血与火的战斗,她一个人一肩挑着,能承受得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