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日子◎

宵烛给医院换了灯, 绸春给医院梳理了花花草草。

一开始,他们是冲着陆佳茗生前上班的医院去,后来想了想, 在房车经过的每一个医院都做了停留。

花草**去此处的积秽气息, 小积秽交由管理局的妖来处理。

灯, 则照耀这里。

当有人想伤害其他人时, 萤火之辉触发,让那人倒下, 而后被相关部门带走。

这灯就像是宵烛的技能名字一样, 萤火之辉,以微弱的光去驱散一部分无望的黑暗, 尽可能地不让下一个陆佳茗倒下。

青荷已经能化形。

她喜欢做香包,和绸春、玉腰姐妹的关系极好。

元绪比她先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乌龟,修炼慢。

几次任务后,依旧是原形模样。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进步——现在元绪能缩小成寻常乌龟体型了。

管理局那边, 当初出发前要的几个妖怪名额也已经被批下来, 元绪的几个族人拿到了手续来到新世界。

他们本就懂得化形, 现在以云安家政外聘员工的名头,在做水里的清洁工作,做得很好,才几次服务后就打响了名声, 很多有需要的公司都会请他们去。

元绪知道这件事后很高兴,去河里叼了一条野生大鱼给云安当谢礼, 被云安拉着上了好几天的普法课。

从苏红果在的学校离开后, 云安家政后台积攒了一次有效服务数, 云安点击使用后, 新来的是一株小水草,名字叫飘飘。

飘飘以本体待在水里的时候,可以净化水质。

“好厉害!”

说起来,水污染一直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飘飘的技能太好用了。

尽管现在他力量弱,净化范围小,净化速度慢。

房车一路往前,中途去的好几个地方,虽然有大积秽,但还算好对付。

有松羲的锁秽符,云安的拳头,还有大家的默契配合,一般情况下半天最多一天时间就能收工。

管理局其他成员也在积极行动。

上次的事情给了松羲一些灵感,他研制出了新符,对净化积秽气息的效果很好。

他把这种符的制法交给了其他同行,众人一起制作,产量很高。

积秽小组的成员则带着这些符去到各个地方。

这次通力合作,让管理局那边拿到了一些新的名额,放了一些能帮上忙的小妖怪出来。

据熊嘤嘤说,好几个区的猫猫狗狗训练已经展开。

安全的环境能让生活在那里的人心安,心安的人更不容易被积秽影响产生极端想法。

算是双重保障。

一切看上去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云安却并不认为危机已经过去。

“陆佳茗告诉我,她是七情之悲。既然有她,就会有另外六个与众不同的元老级积秽。”

可是一路上他们都没遇到。

大概是因为陆佳茗的离开,让它们变得更加谨慎小心。

熊嘤嘤:“但我们的确是按照危急程度来定的路线。”

“这样吧,你把最新的表格给我看看。”

云安拿过记录着积秽情况的表格和地图。

这两个东西都会根据实际情况实时更新。

她参考了陆佳茗的形成和行为逻辑,去推测其他特殊积秽可能出现的地方。

“要极致的情绪。”

医院里的生死,产生极致的悲伤,于是陆佳茗成了特殊的积秽,那么其他的呢?

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除去悲,另外六种情绪会在什么情况下抵达极致状态?

世界很大,有很多地方,有很多人,情绪不可捉摸,极致与否,难以衡量。

不过,他们有松羲。

云安筛了几遍单子后,把剩下的地方给他看。

“可以算出来哪个地方最有可能找到目标吗?”

松羲推演过后,指出了一个地点——养老院。

“老人吗……”

房车开往了那个地方。

表面上看,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养老院,在镇上。

也是镇上唯一一家养老院。

说是养老院,其实是用几乎废弃的小楼改造而成。

云安他们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在镇上找了地方住下,然后出去打听那家养老院。

没想到,一开口被问的那些人就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你们要送你们家里人来吗?千万别来!要死的嘞!”

“今年都死掉几十个了。”

“身上烂了,长疮长蛆,太不像样了。”

福利院每个月收的钱不多,只一点点,大多数家庭承担得起。

所以,哪怕周边的人都谈之色变,每个月依旧有老人被送来这儿。

“唉,以前条件苦是苦,但一个妈妈一个爸爸养得活好几个娃,现在条件好了,几个娃却养不了一个爸爸一个妈妈,真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求老得慢点儿,再慢点儿,能赚钱,能给娃娃带小孩儿煮饭,不然,等我们没用了,成拖累了,也只能进养老院咯。”

“我们这一辈人啊,小时候条件差,吃饭吃不饱,穿衣穿不暖,上学上不起,一辈子操劳,临了临了,还要去看人脸色,也不知道活着有个什么劲儿,生下来就是为了吃苦吗?”

自然规律里的变老,成了让人恐惧的事情。

这一次的潜入云安办不到,由元绪上。

在能控制本体变小后,他终于学会了化形。

虽然清理了那么多只大积秽,才只能化形一个小时,但总算是能化形了。

做什么事都不慌不忙的他,第一次化出的人形就是老人模样。

白头发,白胡子,佝偻着身子。

其实在乌龟的族群里,元绪年龄不算大。

不过,他一直受着“乌龟长寿”这个大众印象的影响,导致他一直觉得他是个老者。

化形的时候受心境影响,便成了这样。

当云安和松羲把元绪送去养老院的时候,毫无违和感。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晒得很暖和。

养老院门外,几个老人在坐着晒太阳。

他们无一例外早早地戴上了毛线织成的帽子,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看上去并不暖和的衣服,颜色灰扑扑的,像路边的枯树。

对比之下,元绪完全是个显眼包模样。

他虽然对他的认知是老人,但——

来养老院,头发胡子花白的元绪脸上满面春风。

头上是绿色的时尚画家帽,身上是皮衣皮裤,脚下踩着莹绿色运动鞋。

元绪喜欢和老人们待在一起,觉得他们是同类。

都是长寿的吉祥象征。

“老伙计你们好啊,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元绪学会说话的时间还不长,正在兴头上,看谁都想聊上几句。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了松软的蛋糕分给他们。

没剩下几颗牙的老人也能吃得动,可以把蛋糕扯成一小块放进嘴里,蛋糕会自己软下来。

很香。

等云安和松羲办完手续出来,元绪已经交了一堆朋友。

什么年龄什么性格的都有。

里面有个叫富田的,不爱说话,看上去凶巴巴的模样,一个人待在一边晒太阳,不和任何人凑堆。

元绪不怕冷场,硬拉着他聊天,聊成了半个朋友。

熟了以后,富田告诉元绪:“我想回家,家里还有几亩地要种,要是我不在,地该荒了。”

他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村里人,早些时候赶上政策分了地,一辈子精心侍弄着,头朝黄土背朝天地干,靠那些地娶了媳妇儿,生了娃,又把娃养大。

不让他种地,他浑身不舒服。

但富田出不去。

元绪之所以能让孤僻的富田和他交朋友,就是因为他偷偷藏了一个小花盆,花盆里种着小葱,长得很好。

每天他都偷偷揪一点儿放在清汤无油无盐的面里,香。

看元绪会种菜,富田很把他当兄弟。

“我们村儿,家家户户门口有一个大框,框里都种了小葱和蒜苗,平时煮面炒菜就去掐上一两根。”

他还说他的地里种些什么。

有茄子、土豆、豆角、凉薯、花生。

也种生姜、辣椒那些。

每年除了糊弄自己的嘴,还能挑一些去市场上卖,能攒下一两个钱。

他们村里也种大头菜,一种就种好几块地,等到长成的时候,卖给来村里收大头菜的老板,能赚好几百。

家里劳动力多的,田多的,赚好几千都不成问题。

富田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语气里都是怀念。

怀念他的地,他的家,也怀念年轻时候的自己。

富田没读过什么书,只上过扫盲班,不懂那么多大道理。

他只知道只要勤快,人就饿不了肚子。

做什么都不能糊弄,特别是种地。

人糊弄了地,地就会糊弄人,长不出东西。

寡言的富田每次在这个时候,话会比平时多不少,一句一句说着,不想停下来。

好像只要和元绪说起他的地,他就真的回到了那个小山村里。

他总说:“等我娃来看我,我就和他们讲,让他们接我回家。我娃最聪明,会读书,找了好工作,在大城市买了房子,也孝顺,怕我一个人在家里吃饭吃不好,没有人照顾,花钱把我送来这里。”

“我和他说,让他们接我回去,他们准听话。到时候我种了地,给你送菜来,我种的菜长得好,挑去市场上卖,人家都愿意买我的菜。”

怀着这份期待的富田,每天都朝外面的路上望。

望着儿子的车能开过来,能来接他回家。

他也把元绪的那盆小葱照顾得很好,涨了一茬又一茬。

每次他盯着那盆葱的时候,脸上会露出和长相不符的憨厚笑容。

用了点儿障眼法,然后以工作人员身份混进去的云安每次看见那样的笑容就知道,他是想起了他的田,他的地。

那是他的家,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