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在了。

说实在的,我是怨恨他们的。

可现在,尘归尘,土归土,抛头颅洒热血,倒在了战场之上。

作为将军,父亲鞠躬尽瘁。

作为父亲,我却是怨恨他的。

我也恨我自己单纯,怎么就那样轻而易举被人家算计了,可是,如果——我可以不娶她的。

他们说,女子不易。

所以我走了,边关烽火,热血冷箭,这样,我比那女子还要不易了。

边关,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爹死在这儿,二哥也倒在了这里,二嫂每况愈下,最后,就连瑜姐儿都没法让她振作了。

瑜姐儿还小,我不能让他们也留在这里了。

京里,于我而言,全是苦楚,可是边关,也是伤人。

我看见了两个孩子,可我不爱他们,他们的样子,就像那女子一样,我厌恶他们。

那天,我看见了她。

听说她也……早就成了婚,我突然笑了。

是啊,就算我当初没有娶那个女子,我也一样配不上她了。

到底,她应该配一个纯粹的人。

我想走,可是,我听见他们谈到了我。

她还是哭了。

那一瞬间,我也酸了眼眶。

所以,我还是又走了。瑜姐儿和屿哥儿给了大哥家里,其实要我说,倒是给三哥家里不错,只是,那是他们选的。

我又去了边关,那里的风沙带着血气,待久了,心也硬了。

多年后,瑜姐儿也长大了,听说她当街打人,我突然想到二哥当年跟我说过,二嫂拿着斧头去报仇。

我看见她古灵精怪的,那样聪明的模样,又和二哥是一个样子的,是了,这是他们的血脉。

可我的血脉……

那天,瑜姐儿来劝我。

其实,如果换了另一个人,我想我未必有那个耐心听他说下去。

可是,她是瑜姐儿。

她劝我的样子,像极了二哥当年宽慰我的模样——我听了。

还好,婉姐儿和云哥儿,还没有堕落到底,只是看他们,都与瑜姐儿的劝慰有关。

他们成婚那天,去祠堂看了二哥二嫂,过后回来,我也去了,拿出来那封……迟来的信。

那封信是父亲留给我的,他在信里说,对不起我。

他说,他当时冲昏了头脑,觉得我有损慕家清名。

“行哥儿,是为父错了。

为父因为这一时的意气与颜面,凑成了你们这一对怨偶,但碍于为父的威严,我却连个不是都没亲口跟你说出来,虽然说了,你也未必肯原谅我,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不愿意回来,无非就是还在怨恨我们。

为父……只怕是无力再补偿于你了,若此世间真有神明,为父愿意用这一生在边关的热血,换你来生顺遂,愿我儿……再无苦楚。

无需原谅为父,于你,我只有愧悔。”

爹……

反正……都无所谓了。

离开祠堂的时候,我看见爹的排位,烛光闪烁之下,明明暗暗。

我封了王,可是,这一切与我而言全都无关紧要。

新帝登基,封后大典,我看见了她的女儿。

就跟少年时候我认识的她那样像。

年轻着真好。

京里头繁华,等着——婉姐儿成婚了,云哥儿娶妻了……我该走了。

只是没想到,最后我还能再见她一面。

我老了,沧桑了,我妥协了,接受了这些命运,好的坏的,一并都吞下去了。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她的眉眼,还是年轻时候的动人,只是泪花闪闪,物是人非。

“保重。”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最后一次见面了罢,往后余生,我便是淮琛交界的一座碑,挡去风沙,隔断残虹。

你我……再也不见了。

边关,距今年过二十余载,定北王慕南行因病薨逝,世子慕乘云承袭王位,自此世世代代,屹立于北境,鞠躬尽瘁,直至百年后淮国并于旭国。

国已去,但慕氏英明,久存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