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厉坚手里拿着茶杯走进市委大楼二楼的小会议室。今天市委常委会要讨论的是江南市参加加拿大首都渥太华国际花园城市评比之事。他满面春风地走进会议室，与先到的常委们热情地打招呼：";各位早！";他给别人敬烟。但他自己不抽，他已戒烟了。屠学明坐在他的位子上，接过厉坚抛过来的烟，";啪";地点上，却没有吭声。往常，他总会跟厉坚说几句话的。

林清泉没有点火，而是把烟往桌子上顿，一支烟顿成了半支。他瞟了一眼坐在南面的屠学明，屠学明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他好像今天烟瘾特别大，一支烟吸了几口就只剩个烟蒂了。昨晚，屠学明与林清泉把葛怀忠举报厉坚的举报信与录像带反复看了几遍。屠学明对林清泉说：";既然葛怀忠敢署名举报，想必他是作了最坏的打算，也说明了他的决心。葛怀忠不可能把举报信与录像带只寄给了你，我敢说地区及省纪委他都寄去了。";

林清泉说：";想不到厉坚这名虎将会倒在美女身上！可惜，太可惜了！";

屠学明问：";凭你的经验，你看厉坚有没有经济问题？";

林清泉说：";这个目前还很难说。看上次厉坚请老战友的客，最后还是你我给他掏的腰包，他不太像有经济问题。不过，按正常的逻辑推断，有了女人必定会花钱，那这个人一定有经济问题！你看看朱达，看看罗洪刚，看看我们党内查出来的**分子，金钱与美女就是他们身上的一对毒瘤！厉坚说不定是隐藏在我们党内的一个很大的**分子，甚至比朱达更厉害！";

屠学明想着心事，烟蒂烫到手，他才把它扔在烟灰缸里。他又往里面倒上了一点茶水，";嗤--";烟灰缸里冒起了一股青烟。他忽然想起江南市的一句老话来：做官一蓬烟，种田万万年。那么厉坚才当了几年的市长，也会像一蓬烟这样短暂吗？这个市委常委会恐怕是他参加的最后一次会议了，上级肯定会采取行动的。这个常委会还有必要开吗，厉坚一倒，搞这个国际花园城市评比还有什么意思？说实话，他对厉坚有一种很深厚的感情。那是一种兄弟般的感情，兄弟出事了，而让他戴光荣花？可是在前几天，他没看到葛怀忠的举报信与录像时，是极力赞同搞这个评比的。创建国际花园城市一直是厉坚与他的一个目标，那是一个极高的荣誉。从另一方面说，评上国际花园城市称号也是对江南市的肯定，当然也是对他与厉坚工作的肯定，是他们的政绩。可如今，厉坚要倒了，他还起什么劲？

厉坚似乎没有发现今天屠学明的神色有点异样。组织部长权松年踩着钟点最后一个到，他有点紧张地看看厉坚。厉坚冲他笑笑，扔给了他一支烟，权松年忙说：";谢谢！";

厉坚说：";哎，老屠，想什么哪？人都到齐了，开会吧！";

屠学明才打起精神来，说：";这个评比国际花园城市还有意思吗？";话一出口，他急忙刹住，他把刚才想的顺嘴说了出来。与会的常委除了林清泉心里清楚外，厉坚等人都不知道今天屠学明怎么啦？

屠学明忙笑笑说：";我刚才开会之前就一直在想着这个国际花园城市评比呢，我的意思是亮山工程还没竣工，就要想参加加拿大渥太华国际花园城市评比，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厉坚一听急了，说：";老屠，我们几天前已通过气了，你同意了才开这个会的，我们先送材料去，等他们评比时，亮山工程早完工了，我们还可以拍下录像发送过去的嘛，你怎么回事呀？";他刚说到这里，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江州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陶永生带着两名干部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屠学明心想：";怎么来得这么快？";

陶永生对屠学明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厉坚想，陶永生来干什么？怎么直冲进会场，事先也没打个招呼，市里又有哪个干部出问题了？他还没来得及向陶永生打招呼，陶永生先向他开口说话了。他严肃地说：";厉坚同志，根据江州市委的决定，从现在开始，你被停职检查了！";

全场皆惊。权松年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了，几位常委这才明白一向稳重沉着有儒将风度的屠学明今天为什么会失态，原来他们的";一号首长";厉坚出事了！而屠学明早就知道了！

厉坚听了陶永生的话，立即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他大声问：";我犯了什么错误，要我停职检查？";

陶永生说：";厉坚同志，请你冷静些！江州市委会凭平白无故地让你停职检查吗？这两位是省纪检的同志，请你好好配合！";

屠学明这时也大吃一惊，在心里说：";生活作风的问题，用不着停职检查，莫非厉坚真有什么重大经济问题？不然，怎么会惊动省纪委？";

厉坚冲屠学明说：";老屠，我肯定是被人诬陷了。我会向组织说清楚的。我这一走，你们别把亮山工程的进度给撂下了，这个参加国际花园城市的评比呢我看还是能搞好的！";

权松年心里直冷笑：";做你的好梦去吧！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亮山工程？还要评比国际花园城市好给你脸上贴金？你自己都黄花菜凉了，还操这份心干啥？";在权松年看来，厉坚这次百分之百完蛋了。既然惊动了地区与省纪委，有哪个干部能从纪检那扇门里走出来的？一进去，就被";双规";了。一被";双规";后，性质立即就变了，会马上送司法处理，这已形成一个常规了。他从鼻孔中轻轻地哼了一声。

戈巴坐在权松年的对面，看着权松年脸上的表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屠学明的方寸已乱，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朱达是在江州市宣布被";双规";的，先前也没一点征兆。这回征兆有了，来的却是省纪委的人。不是大案要案，省纪委的人会出动吗？他很痛惜厉坚，他跟厉坚可以说是好搭档，虽然厉坚霸道了点，脾气有时也急躁了点，骂起人来什么难听的话都会骂出来。但他那种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做事认真、不屈不挠的作风，那种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精神别人永远也学不像他。他当市长几年，江南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可以说他正好赶上了一个好的时代，他碰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

但别人也赶上了这样好的一个时代，碰到了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他们怎么没有给江南市带来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地市级、县级市，乃至很多省的领导率领考察团到江南市来参观学习？跟厉坚一接触，他们的情绪就会被点燃起来；会被江南市经济建设的欣欣向荣征服；也会被厉坚个人的魅力征服；这是个了不起的转业军人，了不起的市长！屠学明跟厉坚搭档，深感荣耀！虽然，一般来说，都是书记掌舵。但屠学明愿意把这个舵交给厉坚，因为厉坚比他掌得稳、掌得好，他宁愿臣服于厉坚，被他领导。许多时候，屠学明都感到自己不是跟厉坚平起平坐的市委书记，而是厉坚的下属。现在，他的内心深处并不相信厉坚会是个经济上出了问题的人，他不是那样的人啊！从录像上看，他的行为确实欠检点，他怎么可以在大街上接受江小玫的喂食呢？按常规推理，他当然也会接受江小玫的投怀送抱！这个江小玫也实在太可恶了！转念一想，要不是他厉坚有色心，江小玫会黏得上他？还跟他生孩子？这些念头像电光石火般地在屠学明的脑中闪过。他望着厉坚坚毅的面孔，清清嗓子说：";老厉，该做的我会做的！";

厉坚又对大家说：";各位不要吃惊，我厉坚没做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情！";说着，他跟陶永生与省纪委的人走了。

厉坚一走，会议室里议论声不绝。屠学明说：";各位都是江南市的政要，你们的一言一语都会对江南市产生很大的影响。我希望在组织上没对厉坚作出结论之前，大家不要把消息传出去！以免弄得小道消息满天飞，这对厉市长的影响不好，也会影响我市的经济建设。";

林清泉说：";我同意！";

戈巴说：";我赞成！";

田青问：";老屠，厉坚走了。这个参加评比国际花园城市的会还要不要开？";

权松年说：";这个会是厉坚提议开的。现在他人都走了，我看这个会没必要开了！亮山工程是厉坚搞的政绩工程，参加国际花园城市的评比是给他脸上贴金！";

戈巴针锋相对地说：";厉坚今天就算是个十恶不赦的大贪官，他对江南市也是功不可没的。没有厉坚，就没有江南市今天的经济成就！如果厉坚以前搞的招商引资、江南大道、江南港、滨江城、国家级沿江经济开发区还有两个省级三个市级经济开发区，还有撤乡建镇、老城区改造、城市建设中的中央商务区，目前的亮山工程，这些统统算做厉坚的政绩工程的话，我看这个政绩工程好得很！我们的GDP目前已达到8500美元，从全国县级市排第90名迅速跃居全国县级市第3名。我们全市人民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亮山工程是要提升我们江南市的城市品位，当初我们市常委会也是认可的，对创建国际花园城市具有重要的意义。就算厉坚下台了，但他的这个亮山工程的思路是对的，参加国际花园城市的评比不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吗，这个会我们为什么说不开就不开了？";

权松年并不买戈巴的账。他说：";既然我们常委的意见不统一，我看我们对要不要参加国际花园城市的评比就来个举手表决吧！";

屠学明同意了权松年的建议，他以为权松年诉意见不过是少数人的意见。他刚才也答应了厉坚，继续把亮山工程搞下去，参加国际花园城市的评比，但没料到，举手表决的结果是五比三，连林清泉都投了反对票。

会后，屠学明跟林清泉交换了意见。林清泉说：";获得国际花园城市的称号晚个两年三年也不成问题，这个参加评比暂时不搞也罢，关键的是我要看看厉坚到底有没有问题。";

尽管屠学明在会上要求不要泄漏厉坚停职检查的消息，但厉坚走后不到两小时，市委、市府大院的人就都知道厉坚出事了。还没到晚上，几乎在全城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厉坚被抓的消息。这个消息在江南市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厉坚在去省城的路上，他问省纪委的人：";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省纪委的人说：";你做的事情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好好想想吧！";

厉坚在汽车上的几个小时，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说实在的，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意外了。他第一个想到的是亮山工程的拆迁户，他们会不会联名告他？沙建平思想通了，还有其他不想搬迁的人家呢。可就是告他，他也不可能被省纪委的人请去呀。亮山工程，的确拆了不少人家，牺牲了少数人的利益，但市政府都按拆迁政策作了妥善安置。厉坚想到的第二件事是以前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来江南市投资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他跟前市委书记刘扬有很大的分歧，得罪了他，也得罪了那时刚退位的市委书记胡天成。他们是不是心怀不满，给他织罗了些罪名，在他的背后下手？这也不是不可能。现在居然能包装一个明星，为什么就不能制造出一个贪官？厉坚独独没想到他个人的情感问题。

刘扬听到厉坚被省纪委的人带走的消息，从酒橱里拿出一瓶酒，自斟自饮起来。他对老伴说：";像厉坚这么张狂的人，迟早要出事的！不知他是跌在金钱还是女人身上？";

老伴对他说：";我看你少操点心吧，厉坚他倒不倒关你什么事？只要每月的退休工资不少你一分，你老干部的待遇不少给你，你呀，就不要再操心，多活几年那才是真事！";

刘扬白了老伴一眼：";你懂什么？厉坚一倒台，就没人敢在江南市横行霸道了！";刘扬一仰脖，把一盅酒倒下肚，他就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喂，老胡，你听没听说厉坚出事了？";

胡天成缓缓地说：";刘书记，我也是刚刚听说。小屠那儿也没透什么口风，他的情绪很低落，还被我批评了一通。死了张屠夫，还吃带毛猪吗？没了厉坚，江南市就不行了？";

刘扬高兴地说：";你批评得对。你是不是来我这里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