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靳义与白鑫再一次无功而返。厉坚见过了一个星期,景观大街与沿山区域的人家还没有搬完,一个电话把靳义、白鑫叫了去。两人刚踏进市长办公室的门,厉坚劈头就骂:";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规定时间已超过了一个星期,景观大街与沿山区域还有人家没搬完?通知上是怎么规定的?你们不要跟我解释,我不要看过程,我只要看结果!白鑫你这个动迁办主任是光拿钱的吗?那我设这个动迁办公室干什么?";

两个人低着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知道厉坚的脾气,等他这场雷阵雨下完,他们才能插上几句话。两人态度很诚恳,一口一个";是";,一口一个";厉市长,我们工作没做好,惹您生气了。";

果然,厉坚一通火发完了。问:";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拖再拖?";

靳义与白鑫赶紧趁机大唱苦经。说了景观大街与沿山区域这些拆迁户们的种种心态,特别把";钉子户";沙建平搬了出来。他们介绍了沙建平一家的情况,厉坚越听越蹙紧了眉头,等靳义、白鑫汇报完,他立即说:";走,我们家访去!";

厉坚仍是部队的雷厉风行的作风,说走就走。

靳义、白鑫领着厉坚往沙建平家赶去。一行人来到沙建平家,靳义敲门,把门敲得嘭嘭响:";沙建平,开门,厉市长来看你们了!";敲了半天的门,只听到里面一条狗汪汪地叫着,却没有人来开门。倒把旁边的邻居敲出来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探出头来:";你们找沙建平?他陪老婆去医院检查身体去了!";

厉坚说:";老人家,那我跟您聊聊,好吗?";靳义忙对老妇人说:";这是厉市长,来了解情况。";

老妇人忙把门打开,引厉坚一行人进屋。厉坚坐在一只小凳上,老妇人倒了一杯水,说:";厉市长,我没什么招待您,清水一杯吧!";

厉坚忙站起来,双手接过杯子说:";谢谢!";接着,他往老妇人身边靠近了点,问:";老人家,您家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搬迁呀,有什么困难吗?";

老妇人说:";我倒无所谓,大半截身子都已埋入土的人了,住哪儿都一样。可我儿子媳妇说,越晚搬越好。";

靳义插嘴说:";你们弄错了,是越早搬越好,在规定的时间内提前搬可以得到市政府一万元的奖励。可你们过了规定时间还没搬,这钱就打水漂了!";

老妇人说:";我不知道,我只听沙建平跟我儿子嘀咕,说这儿的房子是什么古迹,还要申请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呢。他说市政府真要拆,那就得加钱,要出比奖励更多的钱来。因为房屋开发商心太黑,一个平方要卖几千块,房地产完全是暴利。";老妇人一指靳义、白鑫说,";这两位同志来找过沙建平几次,沙建平说他们说的没用,要把他们逼急了,请了市政府的大官来,才能解决问题。";

厉坚从老妇人的嘴里又知道了些情况,这个沙建平果真不简单。他和颜悦色地对老妇人说:";老人家,你们不要听沙建平的。市里的政策对拆迁户是一样的,如果谁最后搬迁,谁就能得到更多的钱,这就叫会哭的孩子多吃奶,这个不公平,对早搬迁的动迁户也不公平。再说,如果真这样的话,这个工作还怎么搞?早变成一锅粥了!所以等你儿子媳妇回来后,你就对他们说,让他们快搬吧,不要听沙建平的。这里也不会变成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因为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古迹。你就对儿子媳妇这样说,就说是我厉坚说的,我明天还会来的,麻烦你对沙建平说一声,让他明天在家等我。";

厉坚他们坐了一会儿,就告辞走了。

第二天,靳义与白鑫带了几个人早早等在景观大街路口。厉坚来到后,他们便朝沙建平家走去。沙建平家的门虚掩着,厉坚带头走了进去。这是一条长长的弄堂,只能容一人过去,弄堂里还一前一后放了两辆自行车,厉坚侧着身才走了进去。弄堂的门不知被谁关了,光线一下暗了下来。靳义忙说:";别关门!";七八个人的脚步声在狭窄的弄堂里发出很大的回声,犹如千军万马的声音。";汪汪,汪汪汪!";里面的狗听到这么多的声响,怀着警惕与敌意大声地叫起来。紧接着,传来一个男人沉沉的呵斥:";阿黄,别叫!";阿黄呜咽了几声,便不出声了。

厉坚边走边看,弄堂尽头是一个只有四五平方的小天井,屋角有一口井。一个四十来岁的秃顶男人板着脸坐在走廊的一把竹椅里抽烟,他的身旁伏着一只大黄狗。这人便是沙建平,他见厉坚来了,身后跟着靳义、白鑫一帮人,他极不情愿地欠了欠身,但没有站起来。他开口对厉坚说:";你是市长吧?在电视里经常看到你。我老婆在楼上,你别逼我呀。你要逼我的话,我老婆一个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死在你面前,那就不好看了!";

厉坚闻言一惊,抬头一看,果然,楼上的木栏杆上伏着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妇女,这女人见厉坚看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怨气。厉坚想,怪不得靳义、白鑫完不成任务,这个沙建平确实不好对付。这时,靳义说:";沙建平,你不要乱来!";

沙建平冲靳义说:";你别狗仗人势,别说市长来了,省长来了我也不怕!";靳义又要说话,厉坚一挥手,把靳义要说的话堵了回去。他踏上一步,朝沙建平伸出手,笑着说:";沙建平同志,我是厉坚,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没想到,沙建平对厉坚伸出的手理都不理。厉坚哈哈一笑,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说实在的,他平时跟人家握过无数次的手,还是第一次遭人拒绝。但他没当回事,十分自然地收回手,诚恳地说:";沙建平同志,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是来跟你沟通的,来解决问题的。";

沙建平仍不理厉坚,他走到走廊外面,仰起头朝楼上说:";建梅,市长来跟我们沟通,你发个话吧!";

翟建梅说:";你把你的要求跟市长说,他要不同意,我们就不搬家。他要逼我们,我就从楼上跳下来,死给他看!";

沙建平夫妻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倒挺默契。厉坚顿时感到了压力,这对夫妻真的不是善主儿。他对沙建平说:";我跟你到楼上去,跟你的妻子好好谈谈?";

沙建平说:";不用,她一个妇道人家,最怕见大官。有什么话你对我说,我们在楼下说话,她在楼上也听得见。";

靳义他们都站在外面,白鑫去里屋给厉坚搬了一个小板凳。厉坚坐在小板凳上,沙建平坐在竹椅里。这么一来,厉坚人比沙建平矮了一截,从气势上就没了优势。

厉坚并不在意。他对沙建平说:";景观大街与沿山区域拆迁,这是亮山工程的需要。大道理我也不跟你说了,这个亮山工程是经过市民们的热烈讨论,专家们的论证,市政府才拍板上工程的。目前已有90%的动迁户都搬到新居去了,现在离规定搬迁的时间已过了一个星期,你还没有搬家,你有哪些困难与要求,说来听听。";

沙建平见他的第一招没吓住厉坚,他没好气地说:";困难?我的困难就摆在你市长面前,你难道没看见?";

厉坚微微一笑,说:";我知道,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特困家庭。市政府对所有的特困家庭都倾注了同情与关心。据我所知,你妻子生病,各级组织都没少关心你们,我市医保上也为你这样的特困家庭开了绿灯。特困家庭的确要照顾,但特困家庭不能成为不搬迁的理由。如果你用特困家庭来要挟市政府,那你就错了,沙建平同志!";

靳义说:";沙建平,以前你不听我们的劝告可以,现在厉市长在百忙之中亲自来做你的思想工作,你总该听他的了吧。";

沙建平说:";我这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怎么能说拆就拆呢?这跟那些公房应该有区别的吧?这上百年的房子应该算是古迹了吧,这一拆我老祖宗的功绩岂不就没了?本来呢,天天住在这冬暖夏凉的老房子里,进进出出都受到老祖宗的荫庇,念着老祖宗的好处,这一拆,我就没有了对老祖宗的怀念。你们要拆我的房子,不能就这样拆一还一吧?多多少少给我一点补偿,或者叫精神损失费!";

靳义、白鑫同时说:";沙建平,你这是在胡闹!";

厉坚一挥手,让他们别说,沉声道:";让他说下去!";

沙建平说:";真是小鬼难缠,阎王好见。厉市长,你看看你的两个手下,动不动就吓唬人,越是这样,我们小老百姓就越不服。你当你的官,我当我的小老百姓。但大家都是人,人格是平等的。你不要这个鸟样,把你撸了官,我看你啥都不会,你还不如我!你们除了拍马屁和唱高调还会什么?";

厉坚打断了沙建平的话,说:";沙建平同志,共产党的干部也不是你说的那样,都一无是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共产党早就垮了。这个话题先放一放,你对我们的干部有什么意见,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反映。现在说你搬迁的事。";

沙建平说:";谁让他们说我胡闹。我的话难道一点也没道理?实话对你说吧,厉市长,我们这些不搬迁的人家清一色都是私房,私房与公房在拆迁房价上应该是不同的,至少每平方加100块!";

厉坚说:";好,终于说到核心问题了。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绕弯子嘛,这多吃力?我现在答复你,你刚才提出的你是私房,每平方要加100块,这个要求不合理。因为人家住的公房,在我市住房改革中早把房子买下了,也办了房产证与土地证,房子也归他们所有,也成了他们的私房,性质跟你们的一样。";

沙建平扯着嗓子说:";这怎么能一样?这根本就不一样!";沙建平这一吼,只听一声低沉的咆哮,他家的阿黄像闪电似的朝厉坚扑了上来。厉坚见原本伏在墙角的黄狗扑上来,他坐在小板凳上,刚想站起来退让,那狗已照着他的小腿上一口咬了下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沙建平也吓傻了,他胆再大也不会大到让狗去咬市长,这回他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靳义离厉坚最近,他飞起一脚踢在阿黄的肚子上,阿黄汪地叫了一声逃走了。";厉市长,你怎么样?";靳义、白鑫一帮人都围了上来。厉坚捋起裤管,只见裤子都被狗咬破了,小腿上正淌着血。厉坚用力挤伤口,血就流得更多了,他说:";没事!";靳义赶紧打120:";120吗,厉市长被狗咬伤了,快来景观大街152号!";

白鑫冲沙建平说:";你小子行啊,竟敢放狗咬厉市长?你以为我们真没法子治你了?";刚才沙建平骂他与靳义,前几次来做工作都受了沙建平的气,这回他一古脑儿全都发泄出来。他掏出手机要报警。

厉坚大喝一声:";你要干什么?别把事情搞复杂了,这事跟沙建平没关系!";

沙建平手足无措地说:";厉市长,对不起。我家阿黄是打过疫苗的,您不会有事的。";

翟建梅在楼上听到楼下这么大的动静,也慢慢地下楼来了。她歉意地对厉坚说:";厉市长,我们小老百姓胆子再大也不敢让狗咬您的,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这该死的阿黄!";

厉坚安慰他们说:";我没事,你们别放在心上。";

不一会儿,120的人急匆匆地赶来了。厉坚说:";兴师动众的干啥?我已把血多挤了点出来,没事了!";120医生说:";厉市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去市疾控中心打一针狂犬疫苗针,这样最安全!";

厉坚便上了120的急救车,车朝市疾控中心驶去。一行人也呼啦啦地跟着离去,沙建平与翟建梅面面相觑,心想这回他们可闯大祸了!

厉坚走了没多久,沙建平家的黄狗咬市长的事就在景观大街与沿山区域传了开来。到了傍晚,就有了一个最正宗的版本:厉坚一踏进沙建平的家,就对沙建平提出严厉警告,说你不听我的劝告,我会下令强行拆除。沙建平不买厉坚的账,说我就是不搬,翟建梅也说你要来强行拆迁,我就跳楼自杀,死给你看。我们安分守己,住在自己家里惹谁啦?双方就吵了起来,吵到最后,沙建平就放狗把厉坚给咬了。沙建平这回闯了大祸,你说厉坚会放过他吗。这沙建平也真是的,自古说得好,民不跟官斗,胳膊扭不过大腿,这回他真要栽了!

沙建平嘴上虽然很凶,但他心里着实有点害怕。狗咬伤了一般人都要赔钱哩,何况是本市最大的官!厉坚在场面上显得很大度,谁知他心里怎么想的呢?他如果要收拾一个人,还不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再说了,就算厉坚真的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完全不计较这件事,但他手下的那帮人也不会放过他,没看那个白鑫要报警吗?

翟建梅对丈夫说:";建平,阿黄这一咬,我们这个特困家庭算是完了。我单位、市总工会、镇里、市里的慰问,算是没指望了。还有,你怎么没看好阿黄呢,它咬谁不好,怎么偏偏咬了市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