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厉坚在建设局局长靳义、拆迁办公室主任白鑫的陪同下,视察景观大街与沿山区域的搬迁情况。厉坚看到已搬迁完的成片成片的空空落落的房屋,心里很高兴。他指着这些对靳义说:";这一大片的房屋可以先动手拆了,你脑子要灵活。哦,我说三个月的规定时间,你就得等三个月再拆呀?你可以边等边拆,边拆边等。这也是催促还没搬迁的人家快点搬。当然,这拆除房屋你得给我小心点。一定要采取严格的防护措施,特别是靠近景观大街的房屋,你在拆除时不能把一块砖瓦掉在这大街上。还有,没搬迁的老百姓仍生活在这里,你不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任何坏的影响。";

靳义说:";是,请厉市长放心,我会注意的。";

厉坚看了他一眼,说:";注意就好。";他走近一户人家,看到阳台上晒着被子,就问靳义,";拆除房屋时,烟尘四起。而这附近老百姓晒着被子,你认为该怎么办?";

这靳义是罗洪刚倒台后,从副局长升上来的。人很能干,嘴巴也能说。厉坚提拔他,他对厉坚感激万分。这时他说:";我让人用高压水枪喷房子,喷湿了再拆。";

厉坚眼一瞪:";这也算是个主意?你是拆房子还是救火?一吨水多少钱,要喷湿一栋房屋要多少吨水?你会不会算账?不用你掏钱你不心痛是吧?你去对人家说把被子收起来不就得了?再说,现在又没到规定的时间,你不会听听天气预报,下过雨后再拆,这样不就不会烟尘四起了?";

靳义的脸一下涨红了,说:";厉市长批评得对,我一定注意。";

厉坚又对白鑫说:";你们拆迁办要与建设局密切配合,对这些还没搬迁的人家要耐心细致地做好思想工作。这些人家的思想工作肯定不好做,你们要有啃硬骨头的思想准备。对他们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更要了解这些拆迁户们的思想动态,有什么要求有什么困难让他们尽管提出来,合理的接受,在政策范围内尽快给他们解决问题。不合理的要做好解释工作。";他说完,见一个人从一座空房子里跑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鼓鼓的编织袋。他又说,";江南市已实现小康,对这些外来人员要加强管理,要";他突然住了口,仿佛他在说话的当口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他一下怔住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个在十米开外的人。

靳义与白鑫见厉市长紧紧地盯着那个拾荒者看,都觉得奇怪。厉坚却突然奔跑起来,他俩见厉市长去追那个拾荒者,也赶紧跟在厉坚的后面追了上去。但他们不明白厉市长追这个拾荒者干什么?

那个手里提着编织袋的人显然也看见了厉坚,他见厉坚他们追上来,扔下编织袋拔腿就跑。厉坚在他背后大喊:";董岩,你别跑!";

董岩的身子像被子弹击中,踉跄了一下,终于站住了。他不想让厉坚看见,可还是让厉坚发现了。

厉坚朝身后的白鑫、靳义挥挥手,说:";没你们的事,你们都回去吧。";靳义他们走了以后,厉坚才去捡那个被董岩扔掉的编织袋。他打开袋子,只见里面是些旧报纸、塑料油桶、可乐瓶等废品。

董岩说:";老厉,让你见笑了。今天是星期天,我在家也闲着没事。这里的人家都搬迁了,我就来捡点废品去卖,也算是补贴点家用。";

厉坚不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现在他见老战友董岩居然在捡废品,他的眼睛潮了。董岩老婆死时,那两万块白礼中有他送的2000块钱。他知道董岩困难,但没想到董岩居然如此落魄,到了捡废品的地步!而自己刚才还说什么江南市已进入了小康,可他对底层又了解多少?厉坚感慨万分地说:";老董,来,我跟你一块儿去捡废品。";

董岩说:";老厉,这捡废品我都嫌丢人,要不我看到你为什么要跑?你一个堂堂的市长怎么能跟我一块捡废品呢,让人看到了不有损于你的光辉形象?";

厉坚心酸地说:";老董,你要骂我就好好地骂,痛痛快快地骂。不要用这口气说,你这样说不如干脆打我。什么堂堂的市长?什么形象不形象?我的老战友在捡废品就说明我这个市长没当好,我这个战友也没当好。你能捡废品,为什么我就不能捡?走,我们一块去捡!";说完,厉坚大步走在前头,走进了一所废弃的空屋。

靳义与白鑫没有走远,他们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见厉市长喊那个拾荒者董岩,现在又一块走进了一个空房子里,说明厉市长跟这个董岩一定很熟。靳义问白鑫:";要不要过去看看?";白鑫说:";不要了吧,你管他这个董岩是个什么人呢,厉市长对他再好,他也是一个捡破烂的,不会来抢我们的饭碗。如果厉市长跟一个漂亮的小妞走进了屋,那我们去看看说不定能开开眼呢。别操这个心了,还是回家吧!";

厉坚不会听到他的部下在说他什么闲话,他这时正拿了一个编织袋,把他认为有用的瓶瓶罐罐认真地往里装呢。董岩过来说:";老厉,走吧。这些瓶瓶罐罐卖不了钱的,现在废品站不收这些了。";

厉坚说:";哟,这捡废品也有讲究呢。我真不知道!";

董岩说:";你是干大事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厉坚说:";董岩,你小子又来了。那好,不捡了。走,到你家去看看,你家我还一次也没去过呢!";

董岩说:";还是别去了吧?我那里乱得像个狗窝!";

厉坚拎起一只编织袋说:";少啰唆,走吧。";

董岩也背起一只编织袋,领着厉坚往家走去。这是一个大院子,共住着十六户人家。大院里的人见董岩领着一个人回来,仔细一看,这不是经常在电视里露面的厉坚厉市长吗?他们看到厉坚手里也拎着一只废品编织袋,都觉得稀奇。一个小孩子说:";市长是个叫花子!";他的母亲喝住儿子已来不及了,便呵斥说:";滚回屋里去,小心我撕烂你的狗嘴!";接着又换了一副笑脸跟厉坚打招呼。厉坚觉得这个妇女挺有意思,笑笑说:";没关系,小孩子家,童言无忌。";他走过去摸着小孩的头说:";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说:";叫花子!";

厉坚问:";怎么你也叫叫花子?你没名字吗?";

小孩说:";我叫你是叫花子!";

厉坚说:";叫叫花子多难听呀,叫拾荒者不是要好听一些?";

小孩朝他一吐舌头,说:";我就叫你叫花子!";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董岩对厉坚说:";这小孩是这条街上的调皮大王,天不怕来地不怕。";董岩说着把编织袋放在搭出来的一间五六平方的塑料棚里,里面有许多鼓鼓囊囊的编织袋。他对厉坚笑笑说,";这是我星期天出去捡的,还没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呢。";说着,他小心地把编织袋码好,就拉着厉坚走了出来。又说:";到屋里去坐一会儿,喝杯水吧。";

厉坚跟着董岩走进屋。这是一间只有五六平方、矮小潮湿的厨房,厨房里放了一张小圆桌,几只方凳,碗橱上钉着一只塑料筷笼。厨房只有一个朝东的铁窗,铁窗锈迹斑斑,窗下放着一只液化气灶。窗的右上方安了一台小盆大的换气扇,当做排油烟机,上面是一层厚厚的油垢。左边的水龙头下是八九块钱一座的水泥与小石片浇注的水池。水池左边是凹进去的一片墙,墙的右面是一个用砖块砌的方柱。在墙与方柱之间是一块石板,铺了白磁砖。上面放着一个电饭煲,几只碗。石板底下放着一罐液化气,还有一堆蜂窝煤。厨房的木门就是进出的大门,门上的锁脱脱落落,有与没有一个样,一脚就能把门踹开。门上有几个小洞,门背后与墙上钉了一排钉子,上面挂了雨披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厉坚只顾看,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踩到一块木板上,这木板随即翘了起来,吓了他一大跳。他低头一看,原来地上十分潮湿,董岩不知从哪里捡来几块破烂的木板,拼拼凑凑铺在地上,但只铺了一半,另一半仍是湿乎乎的水泥地。董岩忙弯腰铺好木板,对厉坚说:";到房间里去吧,这里太小!";厉坚看看确实转不开身,只能侧着身子走。

董岩打开房门。厉坚一看,这是一间红漆地板房,足有十七八个平方。他想,嗯,这还差不多。他走进房间,脚下却吱嘎吱嘎直响,就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被人挠了夹肢窝发出的笑声。门口靠墙处放了一台电冰箱,墙上涂了一层豆绿的颜色,许是年代悠久,颜色都脱落了,脱落的地方露出了砖墙的本色,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脸上的老年斑。墙壁上还有许多漏雨后的印痕。西面的墙上贴着电影画报,下面放着一件被橱,南面靠墙是一件荸荠漆的大衣橱,东面的墙下放着一只五斗橱,上面是一台17寸的凯歌牌黑白电视机。

五斗橱的两旁是两扇百叶窗,五斗橱的背后有一个圆弧形的拱门影子,厉坚往西面的墙上看去,上面也有一个圆弧形的拱门影子。董岩解释说:";这是从前一个大户人家的书厅。";北面是一张片子床,上面挂着天蓝色的蚊账,床背后也有一扇窗,只是被床框拦住了,床头还放着一只马桶。厉坚越看心里越寒,再往上看,上面没有吊顶,是**裸的砖瓦屋顶,有几处还透着亮光。黑糊糊的梁上垂下来一根铁杆,铁杆上挂着一只吊扇。厉坚看完大房间,又看小房间。这是一间搭出来的亭子样的屋子,也有五六个平方。水泥地面,朝东放着一张床,西窗口放着一张写字台,南窗下摆着一台缝纫机,西北两堵墙壁上都有壁橱,放了许多的书。董岩说:";这是我儿子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