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尼亚毗邻幺女河,城市建立在河畔的山丘上,气候凉爽,龙群盘旋于城郭,静观河流汹涌流下。

在河道中游,幺女河与发源自炉岭的长子河、次子河、末子河汇在一处,四条川流聚成大河,再一并注入浴神湖。

这条由四水凝聚的大河,在山民语言中称做“家庭之河”,在瑞安尼亚语中叫“故乡河”,两岸密林分布,是为小瑞安森林。

它规模较小,与龙之国北方,绵延如屏障的大瑞安森林有所区分。

希兰度骑着大象,在附近的林地中将豹子、蛇和狼都放走了,只留下大车中装着一头历战老牛。

它已太过衰老,浑身带伤,以至于不能独自生存,倒不如在车中安享晚年,由吉列尔每日喂食饮水、清理粪便。

为了避免惊吓到大象,希兰度在长矛上缠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亚麻布,使其看起来只像一根长棍,而遮蔽了那些符文,使其不能生效。

他们正在前往故乡河的路上,只要渡过大河,折路往西北方,便可抵达上游的幺女河,以及真正意义上的“瑞安尼亚”。

沿途,希兰度看到一辆装满生猪的大车,由一匹体格壮硕的四足龙兽牵着,从支路驶入大道,车夫轻车熟路,速度极快。

龙兽身强体壮,长有蜥蜴头颅,披着灰黑鳞片,四爪奔行,犄角如鹿状分叉,若非未生双翼,俨然也是一条飞龙。

“那么多猪……

是做什么的?”

希兰度指着龙车。

“龙税啊。”

埃利亚纳回答得很娴熟,“龙之国向大家收的,用来奉养群龙。

所有龙,愿意加入『人龙秩序』的,都可以获得自己不受打搅的栖息地,大片林地和旷野,并且安享食物……

您看那些猪肥的。

这样,飞龙无需自己辛苦捕猎,只需思考如何繁衍生息。

当然,在军团应战的时候,也会征召飞龙参战。”

“够用吗?

以龙的食量……”希兰度感到有些惊奇。

“不然为什么龙之国年年扩张,没个尽头。”

埃利亚纳摇头,“龙税……

龙税是有亏空的,所以这事也改革了几次。

是这样,最开始的时候,瑞安尼亚人不仅供养飞龙,也奉养那些血统不纯的亚龙和龙兽。

后来嘛……

为了增加收入,他们就开始奴役那些龙和动物杂交出来的龙兽,龙兽不能互相繁殖生仔,一代就灭了,用起来无所谓。

不过,我也听说过,有一种龙,虽然品格很纯粹,但却不受龙税侍奉,好像还经常因为这个闹事。”

“什么龙?”

希兰度问。

“这个……

我忘了叫什么来着,是水里的一种龙……”埃利亚纳挠头,“您看我也不像是学者不是。”

效忠强者,奴役弱者,如此毫无尊严的社会体系,他们却赋予“人龙秩序”这种道貌岸然的名字。

希兰度冷眼看龙车渐行渐远。

越靠近大河渡口,商人旅客便渐渐增多。

在大道上又走了差不多一日路程,希兰度一行便抵达了河津,眼前便是汹涌的故乡河,川流不息,气势澎湃。

希兰度骑象在铺着泥砖的道路上踏行,后面跟着马车,行人们见到这种罕见的队伍,却毫无惊奇之色,显然早已见怪不怪。

大河宽阔,船渡繁荣,两岸对称分布着市镇,商旅云集,交易繁盛。

反倒是希兰度在这里开了眼界,看到许多珍奇货品。

精致的工艺品多来自南方的湖畔城邦,灰墙城的大理石雕,临湖城的彩绘陶器,众星城的精致铜塑……

同时也有来自炉岭山民的,几个脸上涂绘刺青的部落男人警惕地拿着长矛,守卫货摊上的漆器,同样价格不菲。

还有出售食物的,小贩们兜售着烤、煎、炸的成串食物,让这些行色匆匆的渡客们快速解决用餐,以方便他们赶紧前往下一站交易。

靠近河边的地方贩售着新鲜的鱼获,走步虾、螃蟹,鲜活贝壳,铺陈列开,在水盆中保持新鲜,人们挑挑拣拣,议价挑选。

河面上较小的渔船、木筏来往,衬托出巨大渡船的非凡形态。

“瑞安尼亚人能造这么大的船!”

希兰度微微惊异,渡船桨帆并用,甲板宽阔,人们云集在船舷边上,谈笑不止。

这里的热闹让习惯了群山寂寥的希兰度感到很不适应,这么多陌生人共处在如此狭小的地方,他们是怎么忍受的?

旋即,希兰度的注意力便被一个女人吸引,她身穿紫色长袍,脸上的面具雕刻出人脸模样,看似大约二十代前半年纪。

她独自背着手,站在市场的一端,平静地注视所有交易。

“那是个紫袍祭司。”

埃利亚纳小声说,“他们管理钱财和税赋,走遍龙之国都能见到他们,瑞安尼亚、四郊、城邑、教产、属邦、关隘、渡口、市集……

只要是能产生钱的地方,他们都得插一脚。”

“女人也能当龙祭司?”

希兰度感到讶异。

“什么,您看不起女人,太恶劣了。”

埃利亚纳叫嚷。

“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

她孤身一人,也能维持秩序吗?”

“当然,紫袍祭司们获准携带龙神赐予的法器——捕蛇绳,一种有神力的绳索。

只要心里默想着要捆缚的对象,再丢出绳子,它便会自动投向目标,把它紧紧缠住。

这下谁敢在市场里偷东西啊,绑两三天就老实了。”

希兰度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果然越靠近龙之国,越能了解他们诸般神秘强大的手段。

他眯眼打量着祭司。

“祭司彼此之间如果发生冲突……

例如……

管理方面发生重叠,下达了不同的命令?

到时候怎么办?”

希兰度问。

“您说到要点了,龙祭司之间也分尊卑高下的。

最低级的就是‘见习’,之后是‘助祭’,再到‘正师’,然后才是我们经常说的‘祭司’,虽然我们把他们都通称为龙祭司,但实际上,一个真正的‘祭司’可不多见哟……

这意味着他有资格独自完成对龙神的祭礼。”

“‘祭司’之上呢?”

“那就是‘主宰’,比如都雅的东邑令,人们会叫他阿提克斯‘主宰’,这是他的官方头衔。

最后,便是最高等级、龙之国恶名昭著的列位‘至尊’们了。

所以您看,如果龙祭司之间发生冲突,只要比较一下彼此的等级,就会有一方示弱了,否则就是一个藐视尊长的帽子扣下来。

受惩罚还是小事,若是革出祭司籍,从小到大的努力就付诸东流咯。”

埃利亚纳快活地说。

“好,我现在全都明白了。”

希兰度记不太清楚。

“噢……”埃利亚纳望向远处的渡口,一艘大船摇曳即将起航,“大人,我们得赶快了,那艘船快出发了。”

“有什么急的?

我们可以等下一班。”

希兰度见另一艘大船也同时达到对岸渡口,大概是两艘船交替运行,速度不慢。

“不不不……

您是不是以为渡船一直在轮替,它有班数限制的,龙之国的人喜欢昼伏夜出,白天只开五六趟,给我们这些习惯白天赶路的人坐。

夜晚班次才多,瑞安尼亚人很多傍晚起床。”

埃利亚纳耸耸肩,“吉列尔!

你快跑过去,叫他们稍等。”

听到埃利亚纳的说辞,希兰度稍微催动大象,它老神在在地迈开步伐,不以为意。

吉列尔从马车上跳下来,撒开脚丫往渡岸冲去,引得沿途许多人为之侧目。

而在河畔,已经有许多人在这里等候,渡船早已收起登舰板,水手们喊着号子划船,鼓动风帆,船离岸边已有数丈远。

吉列尔虽然跑到岸边,却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地朝船只招手。

船上的人们回头看他,纷纷笑起来,渡船已经离岸,怎么可能又折回来接人。

吉列尔倒是一点也不杵,死死盯着船看,仿佛这样就能让它掉头一样。

在渡船上,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披着亚麻斗篷,遮掩身形。

“妈妈你看,那个人好傻哦。”

女孩指着岸上兀自挥手的吉列尔。

“不要说别人坏话,夏涅。”

女人摇头。

夏涅抿着嘴。

“我好饿,妈妈。”

“等到了晚上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她叹了口气,忽然特别想撒娇。

但是不行,她必须表现得和大人一样。

等希兰度骑着大象抵达河岸,渡船已行到江心,两艘大船相对航行,彼此靠得接近,双舰上人影绰绰,看得模糊不清。

“我们错过了。”

埃利亚纳牵着马车跟上来,湿毛狗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用吠叫指挥驮马拉车。

“结束了!”

紫袍祭司拿着同色的绳索走到渡岸边上,“最后一渡结束了,请诸位返回住处,明天再来吧。”

“啊?”

等候的人们焦急不已,但又不敢造次,只能忍气吞声,小声议论。

“多渡一班船会沉吗?”

“就是啊!

这样赶不上了。”

“我们去别的渡口坐小船……”大象摇晃着鼻子,发出不安的鸣叫。

希兰度以为是圣山之锋吓到它了,将长矛抬高。

然而却不是,他见到河流下游,河波涌动,日光照耀下,隐约可见一道暗影快速逆流逼近。

小船被突如其来的水流拨开,动物们远离水面奔逃,湍急流声引起人们注意,在水下,一个巨大的生物正在朝河中急涌,速度飞快。

“啊——”“快看!”

人们对河中的影子指指点点。

“你看到那是什么了吗?”

希兰度赶紧指向那道影子。

“……

!”

埃利亚纳眉头皱紧,“等等,让我看看。”

希兰度仔细凝望,一股强烈的压力涌上心头,令他心跳加快。

未等人们反应过来,破水而出的浪声响彻耳际,一条强韧巨大的“龙”冲出水面!

它浑身淌着水滴,鳞片碧蓝,头颅如恶龙般修长,身体两侧各生强壮龙爪,体型如蛇,肚腹与尾巴浸在河中,姿态修长。

“嘎啊啊——”它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

“我想起来了!

……”埃利亚纳紧张地说,“噢……

大人,这就是那种没有资格享用龙税的……

‘鳞龙’。”

大鳞龙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随后便低头张开血盆大口,朝满载游客的渡船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