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声音。”

艾利走到希兰度身边,喃喃道。

“什么意思?”

希兰度闻声,心中掠过一阵强烈的不安。

“那天我听说瑞安尼亚人乘船北上,就前去侦查。

晚上的时候,我听到了这个声音。”

艾利看向圣山守卫,努力思索,“我觉得很诡异,等我跑到发出声响的地方时,我没看到什么东西。

不是,不是说什么都没看到。

我没发现那个发出这声音的怪物。

但我看到了四个人。”

“四个人?

长什么样?”

希兰度越听越感到诡异。

“我想想,等会,我想想。”

艾利望着夜空,“有四个瑞安尼亚人,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两个男人,穿着皮甲,像是战士,其中一个头发很长。

还有一个女人,她……

她很高……

很瘦,两眼漆黑,裹着斗篷。

以及……

以及最后一个男人,他穿着件白色袍子,他命令其他人……

似乎他是这四个人中的领袖。

他们追我,我就跑了,慌不择路,跑到河边,被那些乘船的士兵射中……”小妖精的低语一闪而过。

“一个怪人,穿着白袍子,一下就不见了。”

这四个瑞安尼亚人是一伙的,等等,既然那两个男人上山窥探圣峰的奥秘,难道说那个白袍男人和克莱蒙蒂娜也……

“希兰度?

希兰度?

……”阿比盖尔痛苦的哀鸣在希兰度心中响起。

“我在这……”希兰度此时终于明白阿比盖尔为何感到不安,是圣峰!

“他靠近了……

他在逼近圣峰……”“我明白。”

希兰度当即动身。

可与此同时,那巨翼声响的来源也逐渐在空中展露它的身形。

美丽,丑恶,威严,残暴。

它在空中轻扇自己宽阔的双翼,身体狭长,尾巴傲慢地抽打空气。

浑身覆盖着深灰色的鳞片,细密有序地排列。

双翼延展的薄膜上,银色的独特花纹蔓延开来。

龙吻处满口可怖尖牙利齿,头上一双圆锥状黑色锐角向后伸去。

而流线型的头颅两侧,凶险的双眼与希兰度对视。

从人类开始演化起,对龙类的畏惧就开始在血脉之中传承。

如果你不低头、不躲藏、不逃跑,就会被焚烧、被吞噬、被啃食。

它们用双翼霸占天空,用烈焰席卷大地,没有人可以和龙对抗。

但我是圣山守卫……

百犬氏民们为龙的威势所迫,不敢注视这条飞龙,疯狂地向四面八方逃去。

“龙!

是龙!”

“快跑!”

“救命啊——!”

飞龙身体降下,重重落在地上,以至于大地摇晃。

它伸长脖颈咬住一个来不及逃脱的部落男人,在他的惨叫声中把他吞入腹中,大快朵颐起来,从嘴边溅出一捧鲜血。

“我们得赶紧走!”

列维扶着萨满,头也不回地逃跑。

“该死……”希兰度紧握长矛,冲飞龙奔去。

“不要——”阿比盖尔尖叫着。

随着一阵阵压缩和吸取空气的嗡鸣,龙向后昂起头颅,脖子开始鼓胀。

一团猩红色的烈火在它的口中焚烧起来,从两侧的利齿缝隙之中窜出火舌,嘶嘶作响。

在口中积攒的龙焰犹如日光,照亮周围,人们看到这一幕的,无不尖叫退避。

希兰度迅速地向旁边翻滚,他确信自己非常狼狈,连滚带爬地逃开。

而与此同时,巨龙张开血盆大口,烈焰从口中喷涌出来,一道火柱直直击中希兰度刚才站立的地方——轰!

随即炸开一个焦黑的浅坑。

火焰贪婪地焚烧着,迅速往四面扩展,一缠上柏木大屋,就迅速地在整面屋墙上蔓延开来,火势熊熊,不可阻挡。

“着火了!”

“龙!”

人们的惊叫,火焰的高温,龙的威压,夜的深邃,阿比盖尔的痛苦,疲惫与迷茫……

种种复杂思绪萦绕在希兰度的心头。

“有趣,害怕,你不?”

飞龙口吐人言,对希兰度咧开嘴,宛如戏弄猎物一般。

它此时双翼贴地,一对后爪支撑着身体,居高临下。

希兰度满心盘算着该如何对付它,它是如此的庞大,可能有五、六丈长,浑身覆盖着比钢铁更加坚固柔韧的龙鳞,稍微一个动作就可以将人打垮。

他心脏狂跳,人类,人类……

“人类是不可能击败龙的。”

克莱蒙蒂娜从燃烧的大屋之中走出,龙压低身子,她熟练地爬上去,到龙的背上,抓住它背后长出的一根骨刺。

她顿了顿,看着伫立在原地的希兰度。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在这里吗?

这一切……

一切……

一切……

还不都是因为你。

研究你,寻找你,试探你……

早知道你如此羸弱……

我们就不这么大费周折了。”

希兰度朝圣峰的方向冲去。

“我们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百犬部落。”

克莱蒙蒂娜轻抚龙宽阔的脊背,它狂啸一声,声浪所过之处震撼颤抖,令人站立不稳,几欲摔倒。

随后,灰鳞飞龙猛力振翼,空气剧震,紧接着向天际飞起,俯瞰地面上百犬部落的屋宇房舍。

它咆哮吼叫,随后又喷出一口龙火,滚烫的龙炎击中一座屋子,在人们的惨嚎声中,整间房屋顷刻间变作一个巨大火球,其间无人生还。

百犬猎人们在战栗中拉开弓,朝夜空中的巨兽射击,箭矢有射中龙鳞的,也未能造成有效杀伤。

遥望着冲出部落大门,狂奔于丛林之中的希兰度,克莱蒙蒂娜无可奈何地说着:“太迟了,圣山守卫,一切都太迟了。

你保护不了圣山。

以后你就会明白,如果龙神想要什么东西,你最好双手奉上,因为,反正祂最终都会取得的。”

希兰度只恨为什么道路这么长,这么远,为什么自己跑得还不够快。

“我真的很可惜达拉赫和克莱德他们……

我没想到你居然做得这么绝……”龙的身影硕大无朋,足以遮掩灰月,投下巨大的影子。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圣山守卫……

但,一切都无所谓了。”

克莱蒙蒂娜骑乘着飞龙,话音落下之际,飞龙也发出高亢的鸣叫。

随着它的吼声在林间扩散,飞鸟走兽们全都向两侧逃亡,唯恐避之不及。

如果想活下去,就要避开龙。

这就是最重要的生存法则。

“无益、无用……”克莱蒙蒂娜叹息着,“我们不需要这片森林,烧掉它,奥勒利乌斯……”她用瑞安尼亚语说了几个词汇,那种吞吸空气的爆裂般声音再度连绵响起。

“……

希兰度……

我……

我好难受……”阿比盖尔不断叹息着。

“别怕,别怕……”希兰度惴惴不安,天空划过一道猩红色的焰轨,炸裂在森林深处。

希兰度前方的林地忽然炫目如白昼,耀眼的烈火狂野地噼啪扩散,无论沾染到任何东西都会立即把它吞没,大片火海横亘在希兰度的去路上。

“再见了。”

克莱蒙蒂娜不再在乎这区区原住民的死活,伏在龙背上。

飞龙会意,加速振翼翱翔,于空中掠过自己制造的可怖火灾时,还发出一阵得意的吼叫。

热浪扑面袭来,希兰度险些摔倒在地,他喘着粗气,太久没休息,精力已然见底。

阿比盖尔虚无地拥抱着他。

他看着眼前的火势,动物们未及跑开的,全都在几个呼吸间被烧得不见踪影。

“没关系的,希兰度……

已经足够了……

我……

我累了……

前面火太大了……

过不去的……”“我们赶得及的……

我们赶得上的……”“他,他已经开始抽取泉中的原珀……

好烫……

好烫啊……

我在燃烧……

好痛……

好痛……

啊——!

!”

阿比盖尔痛苦的尖叫在希兰度的心中回**。

他鼻子酸楚,开始流泪,这炽热痛苦几乎感同身受,他恨自己无能为力。

风和山林在对他告别,此地原本充盈的自然力量正在消散,它们以圣峰泉水为枢纽,而今圣峰遭劫,大自然基于原珀产生的本我意识也在迅速流逝,很快那些模糊的声音会一个接一个喑哑。

它们说,很快就再也不存在了,那让我们最后做一些能做的事情吧。

疾风从中间吹起,向两侧刮去,将肆虐的龙焰刮往两边,中间的道路被烧得净空,为希兰度开出一条通路。

他用力擦了下眼泪,迅速往前冲去,隔着草鞋他也能感受到大地被炙烤过后的滚烫温度。

快点……

再快一点……

不知奔跑了多久,道路比希兰度想象中的要长太多了,无数次他以为圣峰就在眼前,但下一秒仍是丛生的密林。

经过一大片水潭,一个椭圆的雕像立在旁边,它是什么呢?

它应该是某个守护灵的象征,它的名字是……

希兰度恍惚间想不起来。

被遗忘……

被灭亡。

阿比盖尔悲鸣不止,希兰度浑身是汗,双腿无比沉重。

他穿过一片又一片林地,这里曾经无比熟悉的圣峰草木,全都在饱受折磨,面目全非……

最终,他停了下来,圣峰上发生的一切,令他浑身发颤。

“不……

不……”飞龙拍打着翅膀,盘旋在圣峰高空,一遍又一遍地环绕,声音在群山之中回**。

龙炎在祭坛石柱上燃烧,那些青苔绿草随火光升起而消湮无形。

一个身穿龙纹白袍的男人站在圣峰泉水旁边,右手持琉璃宝珠,从泉水中升起如丝如缕的金色原珀,精华粉尘没入宝珠深处,逐渐将其蓄满。

原本富含光华的珍贵原珀,一旦被宝珠吸收,色泽立即变得黑红相间,如夜如血。

“你迟到了。”

白袍男人回头,用生硬的山上语言和希兰度说话。

龙炎滔天,照亮一切,他露出残酷的笑容。

原珀正在被无情榨取,它们从大地深处被剥离,被禁锢在宝珠之中,这会永远地改变这片土地,灭绝这里所有的超自然现象。

而阿比盖尔曾经的朽木躯体,被视作垃圾般丢到一旁无尽的烈火中,火焰爆燃烧灼,将洁白檀木焚成焦炭。

你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