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兰度跌跌撞撞地摆脱了圣龙蛾的纠缠,跑进了三重塔内部。

塔里静悄悄的,四壁上满是金箔与绘画,龙神主题的装饰品、雕塑和圣像琳琅满目,装饰各处。

但更妙的还是光线,穹顶高处带有弧度,用青色琉璃打造,金白双日光芒透过之后,落到地上,旋即变为璀璨的蓝绿色,将塔内房间照得犹如迷彩幻境,令人目不暇接。

大厅正中央放着一尊三足青铜鼎,鼎侧壁上刻满《龙歌》经典篇章著就的华丽铭文,足以让祭司传颂不止。

这些诗歌记录了大量神话传说,以及龙教祭司们借助龙神之口解释自然和社会中的多种现象,富含隐喻、赞颂和无可挑剔的新奇修辞。

鼎下面燃烧着一团永恒龙火,猩红烈焰贪婪地吞噬着底下的柴薪燃料,浓烟通过导气孔洞飘散,与鼎中龙祭司特调的精美香料混合在一起。

这种熏香在大殿中弥漫开来,让人飘飘欲仙。

希兰度紧绷着神经也因着大殿里弥漫的味道而有所放松。

“喂——”旁边的奴隶质问,“你干嘛啊!”

“为什么那个怪物会忽然抓住你!”

“你到底是谁!”

圣龙蛾的反常表现自然也引起了奴隶们的大惊小怪。

他们团团围绕着希兰度,讨要一个说法。

对他们来说,能够完成日复一日的工作就是最大的恩宠,任何意外之举都会动摇他们宝贵的生活轨迹。

“没什么。”

希兰度掩饰,实际上圣龙蛾的意外之举也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完全不知道那种怪物为什么会忽然对他产生极大的兴趣,“我们早点把工作结束吧。”

“啊耶,确实。”

奴隶一路走来,已经累得浑身是汗。

“你是那种能招引圣龙蛾的人吗?

怪人?”

仍然有人不死心。

希兰度转头望了望这个奴隶,对方眼角有道疤,身形瘦小,皮肤黑如炭,更像是天生而非日照。

“也许……

吧,我实在不知道‘圣龙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们知道吗?”

“圣龙蛾是那些祭司们‘制造’的东西,他们用来……

用来……”奴隶费劲地思索着,但显然他也只是耳闻过某些情报,而不能准确地做出解释。

他们不能解答圣龙蛾的秘密,但希兰度随他们走上通往图书馆的走廊,沿途两侧贴满壁画,让他能洞悉到某些奇异的信息。

这些画都是事先绘好,然后直接贴在墙上的,严丝合缝,仿佛完全就是在墙上作绘出来一样。

在巨幅壁画的开始,希兰度见到一条幼龙破壳而出,鳞片青金奇蓝,随着壁画的延伸,这条幼龙也不断爬行、漫步,浑身湿漉漉的,滴下许多粘液。

它运动、捕食、求偶,两条飞龙在空中盘旋交尾。

壁画的主人是雄龙,耦合后就分开,它和其他的龙争夺领地,喷吐烈火、挥舞利爪,同时驱使着那些渺小的人类。

画上它位于山峦之上,俯瞰着山下一座不足称道的小小城市,城市以泥土和芦苇堆砌,渺小无足挂齿,伫立在宽涌大河旁边。

而在壁画通往结尾的时候,画上的龙年岁逐渐增长,以至苍老衰敝。

它漫步着,最后倒在地上。

希兰度本以为壁画故事到此理应结束,但实际并非这样,这条龙只是蜷缩着。

旋即,从天空又出现一条龙,这条巨龙形态更加威严雄壮,姿态神圣,降临到老龙的耳边低语不止。

不久之后,从老龙的口中呕出大量明黄色丝线,缠绕、包裹着自身,将自己做成一个大茧。

虫茧蛹化,外壳破碎,一只坚固的龙爪从中探出——壁画便到此为止,而前面的房间便是图书馆。

奴隶们喘着气,把书放到地上,而希兰度也有样学样。

屋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哇,您们这些懒鬼,可算到了。”

意识到对方可能并不是寻常的奴隶,应当是类似监督的角色,希兰度眯起眼睛,借着其他奴隶们分神的当口,赶紧走过前面的拐角,匆匆找到阶梯下去。

从走廊的阶梯出去便来到中塔外面,亦即说是底下的外塔地基。

希兰度站在台阶当口愣住了。

实际情况比他之前从外面看到的更加混乱和壮观,数千名奴隶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地在三重塔的地基下面工作着,无数守卫来回巡逻,一手持利剑,一手持长鞭。

长剑诛谋犯,鞭子督惰贼。

奴隶们手挑肩扛着大方大方的黄土,穿过外塔的工地,迤逦望着北边去了,那里有一条龙之国开凿的人工运河,连接着城外的幺女河,以此来运输木材石料,同时抛弃建筑废物。

沉默着的、沉默着的绝大多数,无尽的苦役已经压榨掉了他们最后一丝人性,他们只是抿着嘴工作。

不知是不是希兰度的错觉,他似乎看到有奴隶忽然跌倒……

但须臾间,就被其他人走路时扬起的尘土掩盖了。

见到站在台阶上的希兰度,一个守卫警惕地走过来。

“给我站住!”

“呃……”希兰度一惊,守卫直接拔出剑来,逼着希兰度步步后退,重新回到外塔里面。

守卫用脚背把门关上,于是外面照进的阳光阻绝,只留下黑暗。

希兰度深呼吸着。

“您要的东西就在最顶上。”

卫兵从身上解下来一个大包裹,放在地上。

“是伊内斯塔派你来的。”

希兰度松了一口气,解开包裹,他所要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

伊内斯塔也帮三重塔的修筑供货,他们事先约定帮希兰度暗运装备。

“我只是个小人物。

但我很高兴能见证历史……”卫兵帮希兰度穿戴好他的胫甲,战靴,百犬护腕,无幻藤护符,神眼冠带,一大块用厚重蟒皮包裹的神秘之物,还有最重要的,修复后的圣山之锋。

来自上庭,神女王的仆人,弗洛里安·菲茨大师,为希兰度彻底修复了这件利器。

矛头依旧尖锐锋利如初,经历精心打磨,更加锐利闪耀,而长杆则用精选木料打造,与枪头严丝合缝,连接处用青铜铸造,坚固无比,尾端加上配重,让它更平衡、更易于掌握。

将圣山之锋在手中重新甩动一圈,希兰度低头握住脖子上的项坠。

再等我一会……

阿比盖尔。

卫兵向希兰度致意。

“一会走得越远越好。”

希兰度善意地提醒。

“只要能看到三重塔倾覆,死亦无憾可言。”

他微笑摇头,转身推门又走了出去。

距离终点已经没有阻拦了。

手握圣山之锋,历经无数漫长道路与挫折,希兰度,圣山守卫,终于抵达了龙之国的核心,龙座圣所中的三重塔。

长久以来被夺走的原珀宝珠,而今离他已经不到数百米的距离。

终于……

要算总账了。

他曾经发过的誓言。

“他们冒犯群山,我便惩罚龙之国。”

“他们鞭笞大地,我便从大地上净除巨龙苛政,将恶龙及其仆从连根拔起。”

“他们说,龙之国的崛起乃天命,那我便展现给你们,如何改写天命!”

这些掷地有声的话语此刻在耳边回响开来。

曾经冒犯炉岭圣峰威严的龙之国,就要在今天付出代价。

这是希兰度长久以来的夙愿,现在终于有机会兑现。

怎不让他感到心潮澎湃。

他快步穿过中塔的走廊,爬上楼梯,穿过悬空走廊,抵达建筑群最中央的心塔。

在这里,只有一道螺旋向上的环形阶梯,通往整座塔的顶点,一座孤高净室。

希兰度一步一步沿着回旋楼梯往上,离塔顶越近,他的心脏跳的越有力。

他几乎能感受到原珀宝珠正在急切地召唤他,渴望他将它从这黑暗邪虐的核心救出来,从而完成他的复仇,并将原珀精华重还给炉岭大地,恢复自然平衡。

只差——最后一步!

他抵达心塔之顶的门口,双开门上绘满龙纹,希兰度将它用力推开。

静悄悄的。

大厅地上裂开数道花纹图案,沟渠深壑,通往最中心供奉着的琉璃宝珠。

宝珠上缺损一角,以金粉掩饰,珠中满盈原珀,混合着黑色污血,滴滴沉降,与纯粹的自然精华相互汇合,极其亵渎。

整座净室穹顶上绘着巨型吊顶画,画出希兰度先前所见壁画的后续场景。

漫天花粉散落,一条鳞片青金的巨龙拍打翅膀,在天空之中翱翔不止,它生出两对四翼,犹如蝴蝶薄翼,绘满繁复精致图案,而头上又生出一对触角,宛如昆虫般纤细狭长。

它已完全从之前的坚茧之中蛹化而出,重获新生。

复活……

之日。

希兰度艰难地朝大厅最中央的原珀宝珠走去,一路走到这里已让他感到精神沉重。

须臾间,大厅各处的琉璃窗户皆变得明亮,四处的光线变得强烈了许多,晃得希兰度有些睁不开眼。

在宝珠前,忽然现出一片漩涡样的金白相间光华,少年从中走出。

他举止温文尔雅,眉眼间全是从容贵气,笑意盈盈,令人感到亲和。

但希兰度一见到他,便有无穷怒火怨气升腾。

“利亚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