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奥索斯握着一把防身用的短剑,手扒拉着后台的窗户往外看,视线透过木窗的缝隙,警戒着剧院背后的动静,如临大敌。

看到他这样动作,联想到忽然闯入剧院的那些不速之客,希兰度明白情况不对劲。

希兰度寻找赫西俄王的踪迹,目光无意中落在墙壁的卷帘画上,画布里用蓝绿两色绘制的城邦神明穿着宽大外袍,手握金紫权杖,却像死人一样毫无感情地盯着希兰度,这种感觉很不愉快。

“罗尔诺斯神在悲叹呢……”注意到希兰度的目光所向,赫西俄双手抱胸,背靠着离开房间的门,懒洋洋地开口。

“有敌人来了?”

希兰度问。

“嘛,那种事情无论怎样都好。”

赫西俄摇头,“你做得不错,我听到你的唱词和人们的掌声了,啊……

真好,比我还好。”

“是啊,但以后你就要自己努力了。”

希兰度走到他身前,想把戒指摘下来还给他,“这个东西……”“你想干什么?”

赫西俄瞪大眼睛。

“它太宝贵了……”希兰度试着用劲,但戒指像是随着之前的焰斑烙在了他的右手尾指上,根本摘不下来。

“你知道你多蠢吗?”

赫西俄用不可思议地语气开口,“所有人——所有人都不会拒绝它,它是临湖城的国宝!

而你想把它还给我?”

“我又不叫‘所有人’。”

希兰度继续用力,但无论如何,戒指都不肯在他手指上挪动半分,“它太贵重了,我觉得你把它给我实在是轻率……

我怎么摘不下来。”

“你知道上一个想戴上戒指的人发生了什么吗?”

赫西俄凝视着希兰度手指上的宝戒,坐在房间的床榻上。

“什么?”

“被烧死了。

从戒指里腾出创世的烈焰,把他烧死了。”

赫西俄眯起眼睛,“你有头绪吗?”

希兰度微微错愕。

“你没告诉我。”

这枚戒指居然饱含杀机,戴上戒指时那灼热的焚烧感还清晰可忆。

“啊,我想,如果你被烧死在台上,那也能满足人们的观赏需求吧。”

赫西俄无不嘲讽地说。

希兰度皱紧眉头。

“你应该严肃一点。”

“严肃?”

赫西俄又像之前三番四次那样,忽然提高音调,声音变得又尖又细,蕴藏着动物那样的凶狠和古怪,“你他妈,你想看我怎么撒尿的吗?

你想看吗?

你知道瑞安尼亚人的刀把我的根切成什么样了吗?

只要你他妈、看过一次我怎么——我怎么上厕所,你就知道,老子的所有怨愤,都是有理由的啊!

而你现在叫我严肃?

你们该死,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草你们的吧。”

这一番怪叫、怒吼在屋子里久久回**,鹿秋和忒拉毕站在连接剧场的小门旁边,看他们的国王歇斯底里,目光凝重。

“难怪你要将戒指交给我。”

希兰度深吸一口气,“你需要我保护它。

你知道……”“我知道。”

赫西俄脸色恢复淡然,随后转向窗边的艾奥索斯,“情况多严重?”

“几十名猎骑兵,把后面的庭院全部包围了,他们已经把后门撬开,正从花园里分散靠近。”

艾奥索斯叹气,“正面估计也有。”

“我看到猎骑兵们进入剧院了,他们想干什么?”

希兰度竖起耳朵,从化妆小屋后面的花园里确实传来窸窸窣窣、擦碰灌木的细碎声响。

“想把我们全部拿下。”

赫西俄颓丧地坐在床榻上,“我们前几次演出都很好,我们一边在舞台上唱戏,一边在这里讨论逃跑的计划,反复地商议、反复地谋划。

‘圣月’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为——为什么这么说。”

“‘圣月’期间,龙之国不会妄动刀兵、擅起战事。”

鹿秋沙哑地开口,“但‘复活之日’以后,这个国家又要点燃更多的战火了。”

“目标就是我们在小瑞安森林的那些同胞、那些起义者。”

艾奥索斯握紧短剑,“我从上位祭司那里听到的,圣月之后,陛下就会被挟持往南方,用来迫使我们那些热血的同胞们投降。”

“他们本来想把我藏在竞技场的运尸车里。”

赫西俄扳着自己的手指,“我们试了一次,把我穿过的一件衣服塞在最底下。

但是不行,御门龙仍然能闻得出来。”

希兰度忆起在龙焰中燃烧殆尽的车辆。

“还有希望吗?”

希兰度不知道他们商讨的结果,“你们……

还有什么办法吗?”

“带着戒指赶紧走吧。”

赫西俄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这家伙,居然想还给我。

你是山里人,我看得出来,你是从炉岭、延岭之类的地方来的,那正好,你赶紧离开瑞安尼亚,回到你的山里,把戒指带的越远越好,不许把它留给龙之国。”

“我在这还有事要办。”

希兰度张开手,看了一眼尾指上的古老戒指,“……”猎骑兵的目的是逮捕这些图谋营救国主的城邦义士,他们已经包围了前方剧院和后方花园,把人们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舞台和变妆小屋这狭窄的范围内,意图将他们一网打尽,一劳永逸地摧毁国主逃离瑞安尼亚的希望。

龙之国想要什么,他们就能得到什么……

始终如此。

赫西俄垂下眼帘:“有御门龙的看守,瑞安尼亚就是一座,超、巨、型、囚、牢。”

他呼出一口浊气,但并没有减轻他的烦闷,“走不出去的。”

“你赶紧走吧,你和我们没关系。”

艾奥索斯背靠着小屋通往花园的门,“把戒指藏好,离剧院远远的,猎骑兵不会抓你的。”

“只要你把戒指带走,我们就不算亏。”

赫西俄拿起酒罐,摇了摇,里面空空****,他的语气也愈发低落,“今晚之后,他们估计就会把我关押在圣所里吧,而你们……”他抬头看了看艾奥索斯、忒拉毕和鹿秋,“你们说不定会……”会被处死。

希兰度感到心中一紧。

“别怕。”

他说。

“‘别怕’?

你有什么办法?”

艾奥索斯酸酸地说,“反正死得又不是你,随便你说得轻巧。”

“死得不是我?”

希兰度走到通往花园的窗边,没正眼看他,“我和龙之国结下的梁子,不比你们小。”

忽略了他们的抱怨,希兰度透过窗户的缝隙,看见整片后方花园,那是一大片被院墙环绕的草地,仍有稀疏花朵开放,树木高耸,接连分布,较矮的灌木修剪出动物的样子,而在人工开凿的水潭中,许多游鱼正在休息。

但就是在这祥和宁静的自然花园中,正有危险至极的敌人悄悄靠近。

他皱紧眉头,对赫西俄说:“剧目应该有理由中间暂停的吧。”

“有是有,你想干什么?”

赫西俄不明白希兰度的意思,“难道你觉得这有用吗?

他们完全可以直接冲进来把我们全部抓走。”

“喊暂停,把所有人都聚集过来。”

希兰度冷静地说,“我来把你们全部救出去。”

“傻瓜。”

鹿秋摘下蛇面具,露出他半张被高度毁伤的脸,空洞的一边眼眶看起来触目惊心,“你以为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能逃到哪里?”

“事在人为。”

“你只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鹿秋皱眉。

“可以闭嘴了。”

希兰度懒得理他,转向赫西俄,“临湖国的国主,你觉得如何?”

赫西俄脸上浮现出笑容。

“什么啊……

你这家伙,怎么忽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希兰度握紧右手,将手背转给赫西俄看,他轻轻地揭开包裹的亚麻布,展露出其上三道原珀圣痕,一道已经黯淡,两道仍然金光流露。

“我来,把你们全部救出去。”

人们一时间愣在原地。

忒拉毕捻着自己的长须,眨了眨眼睛:“这……

货真价实的原珀啊,上一次看到,还是三十年前了。”

“原珀……”赫西俄王瞪大眼睛,嘴角勾起弧度,“希兰度,希兰度啊希兰度,你……

你这家伙……”他握紧双拳,“我……

没看错你……

你这小子……”“毕竟,你有一国之君的眼光啊。”

希兰度也笑,随后重新用亚麻布将圣痕遮盖。

赫西俄快步穿过后台连接主场的门,不多时,只听见前台伯尔丁的独白中止,随后响起观众们一阵不满的抱怨,但不多时,伯尔丁和泰比娅就匆匆回到变妆小屋,神情困顿。

“发生了什么?”

伯尔丁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忽然把我们叫回来。”

“我看到一群猎骑兵忽然进入剧院。”

泰比娅紧张地说,“和这有关吗?”

“我们得从这里逃走了。”

赫西俄咬牙切齿,“别泄气,变数还在,神灵尚保佑我们,临湖国人反抗的道路还没结束……”“陛……

陛下……”看到国主身上忽然出现久违的勇气,他们不由得感动。

“把衣服换了,准备走。”

赫西俄指着通往花园的小门,等人们换戏服的时候,他回头看了希兰度一眼,走到希兰度身边,贴近耳朵,低声说。

“希兰度,我们的集会是绝对秘密的,每天都在更换时间、人数和方式。

但今天猎骑兵突然抓住这个绝佳时机,大肆进逼搜捕,你……

一定明白吧。”

“有内鬼。”

希兰度浑身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