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一直关注她的詹禹忙开口问道。

何叶脸上浮现一抹愧疚,“对不起啊,爹爹,我以往没怎么喝过茶水,我都是喝烧开的热水。”

她顿了顿,又道:“我幼时跟着太师傅行走江湖,几乎是喝不着茶水的,后来回了家,哦对了,爹你应该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詹禹面露狐疑,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坐在何叶下首,一直似笑非笑的桓祁。

何叶咧着嘴角笑起来,“当年,我娘知道自己快死了,又受人威胁,她为了不给你添麻烦,一路往西逃,路过一处山脚时,救了个农夫。”

“娘当时知道自己不行了,便以救命之恩求那农夫与自己成亲。那农夫也是个好的,在得知娘亲快不行后,与她成了亲,好生照看她,可惜,娘身体里的毒已经侵入肺腑,即便那农夫想方设法采了不少草药,也没能救回娘亲。”

“而我,也是因为太师傅赶来的及时,再加上义父给的药,这才捡回一条命。”

“不过,我娘临终前说了,我以后就是农户家的女儿,她所嫁之人,便是我的爹爹。”

“对了,我爹爹姓何,我继母姓刘,都是很好的人,我还有个阿弟,他们都很疼我。”

“即便是家中不富裕,也从不让我下地干活,洗衣做饭。以至于,我除了医术,别的一窍不通。”

若说何叶先前的笑容都是装出来的,那说起何家时的笑,则是发自内心。

詹禹闷闷地应了声。

何叶又道:“爹爹,王府很大吗?怎么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来?”

詹禹垂了眼帘,沉声道:“应该在路上了。”

“哦……”何叶点了点头,须臾羡艳道:“真好啊!王府真大,走路都要走上一会儿,不像我们家,往门口一站,院子里有什么,就全都看全了。”

愧疚如潮涌,瞬间将詹禹淹没,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他张了张嘴,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一直看戏的桓祁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态度道:“好女儿,还不知足呢,你可别忘了,要不是有白素商给你们建了新房子,你可能早就睡山洞了。”

“说的也是。”何叶笑着点头。

桓祁哼了声,看向詹禹,“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亲生女儿,没回家之前,跟着静安师太露宿街头,回家后,住着三间茅草屋,好巧不巧,两年前九荆山那边发生了泥石流,若非小叶子跑得快,你怕是没机会见到这个女儿了。”

詹禹垂在身侧的手再一次攥紧,眉头却拧做一团,“那你呢?”他带着不满和怨气质问桓祁,“我不知道她的存在,你总知道吗?你既然知道,你为何不让她过得好一点儿?”

“哈……”桓祁气笑了,“你以为我不想?”

“我告诉你,詹禹,在这世上,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她能过得好!”

“哗啦——”一声,恼火的桓祁将茶盏摔倒地上,而后上前,一把攥住詹禹的衣领,另一只手紧攥成拳,朝他打了过去。

“砰——”地一声,詹禹没还手,被打的踉跄两步,跌坐在地上。

桓祁脸色冷的瘆人。

“你知道小叶子为什么过得这么惨吗?”

“你知道她为什么叫叶子吗?”

“因为霜花说,这世上有一种花,叫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她说她对不起自己的女儿,她知道因为自己的自私,害了自己的女儿,她心中有愧,所以给她取名为叶。”

“她是霜花,花开一千年,她是何叶,叶落一千年,他们生死相隔,永不再见。明白了吗?”

詹禹抬手擦了嘴角的血,眼睛里满是水光,他就那么坐在地上。

而桓祁也没有再动手。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是你啊。”

“当初,我本想把孩子带回药王谷照看,药王谷那么多人,总能照顾好一个孩子。”

“可霜花觉得,你那么爱她,找不到她的时候,肯定会来找我,也肯定会去药王谷找我,万一这孩子长得再像你,你不就发现了真相?”

“你发现了真相,岂不是要知道她死的事情,到时候,岂不是要伤心?”

“她怕你伤心,所以,她叫我在孩子长大以前,不要插手她的生活,更不要去打搅她。”

“所以,过往十五年,我都只是每年偷偷见她一面,然后画一幅她的画像,带去霜花的墓碑前,烧给她看。”

“直到小叶子长到了十六岁,我受到有人的求助,赶去怀阳城救人时,才在城门外跟她打了照面。”

“那一次照面,我给了她金子,给了她信物,甚至告诉她,无论是缺钱,还是有麻烦,都去八方钱庄找我。”

“可小叶子是谁?她是你和霜花的孩子,你是觉得,缺钱的时候,你和霜花哪一个会求助于人?又有哪一个,会拿着别人给的钱,肆意挥霍?”

“她啊……”桓祁指向何叶,“她可是连何家二老都不想麻烦的人,不光何家二老,连跟她一起长大的白家家主,她都不曾麻烦,又怎会麻烦我?”

“对不起。”詹禹愧疚的同桓祁道歉,那绝望又崩溃的模样,像极了一头被链子层层拴住的困兽。

何叶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她一幕。

她认识裴京墨,所以,她能想得到当年的少年将军裴飞羽是何等的惊才艳艳。

她也认识桓祁,所以,她知道桓祁洒脱不羁的外表下,是怎么一颗专一坚定,又温柔的心。

而今,她也认识了詹禹,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阴郁的中年男子,依稀间,能看到他年少时的清俊和自卑。

相比于裴飞羽和桓祁,他无论是能力,还是相貌,都不够优秀。

他就像是一只可怜又可悲的困兽,他从一出生就被困在了哪里,所以,直到今天,他还是满身锁链。

因着这满身锁链,他不敢挣扎,不敢妄想,不敢冲破一切的阻碍。

他像是一头被循化却又不甘心的猛兽,可他再怎么不甘心,他也没有做出任何改变。

年前的时候,他或许尝试过。

而他的尝试,就是在看到太阳的时候抓住她。而不是,自己挣扎着从黑暗中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