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打的算盘果然没错,代理团长很快就指定了,是原三营营长一名叫张建忠的战士。他亲身经历过刚才那场越军的炮袭,并很幸运的在那场炮袭中活了下来。据说他很勇敢,刚才在成片的炮弹中不仅没有像别人那样趴在地上,反而操着一挺机枪往前冲……
我想这也是上级指定他做代理团长的原因,这时代的部队里还充斥着那种“精神万能化”、“精神原子弹”的思想。就像十年动乱时提出的“不是做不到只是想不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一样。受这种思想的影响,有相当多的指挥员的想法过于简单,那就是打仗需要的就是勇敢、勇敢、再勇敢,前进、前进、再前进。似乎只要这样,敌人的防线就会毫无疑问的被我们战士的钢铁洪流冲垮了一样。
于是,勇敢的三营营长很自然的就因为这点而脱颖而出。
我没有明说的是,当初要不是我带着一个连队反包围了那两个连队的越军,只怕这个端着机枪在炮火中往前冲的营长,早就光荣的牺牲在越军的枪下了。
而且我也知道,战场上特别是在现代化的战场上,这样的战术思想、这样的进攻方式显然是十分危险的,这早就在抗美援朝时期被证明是行不通的,但现在却依然用这样的战术思想进攻。
这能怪谁呢?当然不能怪那些一群又一群涌到敌人枪口下的兵,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打过仗,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进攻队形、什么是战术思想……
“全体都有全速前进目标339高地……”命令很快就下来了。
“崔排长……”家乡人、杨松坚等战士,包括李连长在内都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他们都知道我更倾向于撤退而不是继续前进。现在我的想法和上级的命令起了冲突,于是他们都在等我的说法。
“看什么看?跟上部队”我没好气的回答道。
这时候重要的是离开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比呆在这被炮弹炸死强。而且这时候重要的是团结,团长受伤后,这支部队的组织其实是十分脆弱的,如果我再跟代理团长唱反调,那只怕……
基于这两点,所以我没有半分犹豫的把步枪往肩上一背,就一声不响地尾随着部队朝前跑去。
“排长”李水波从身后跟了上来,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的说道:“我知道……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话?”
“打枪用的不是手、不是眼睛,是头脑……”李水波断断续续的说道:“刚才看你打那些抢步话机的越鬼子,我就明白了”
“嗯”我点了点头,反问了一声:“现在还想杀死每一个出现在你视线中里的越南人吗?”
“想啊”李水波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条件许可的话当然想了排长你不也是为了多杀敌人吗?我数了下,整整二十三个……”
靠这小子
听着李水波的回答我不由有些气妥。刚才我还真以为他明白了,在战场上更重要的不是杀了多少人,而是达到某种目的,就像刚才我用步枪封锁了两台步话机一样。
我跟李水波之间的区别就是目的不同。我的目的是为了封锁步话机阻断越军与炮兵部队的联系,而李水波,却以为我是在利用步话机吸引更多的越军上来,接着把他们一个个干掉
不过这也怪不了李水波,心里的仇恨越大,能看到的东西往往就会越小
“呜……”这时天空中传来一片怪啸。
战士们这回倒是学乖了,一听这啸声就知道是炮弹来了,不等我吩咐就呼啦一下散开各自找隐护趴下。只不隐蔽的地方各自不同,有的窜进丛林里,有的趴在田地里,有的翻进水沟里……
只有我一个人轻轻松松地站着,看着他们一个个紧张的到处乱窜。有过几年战争经验的我,一听就知道这声音就知道炮弹的炸点离我们远着呢
果然,炮弹在离我们几公里远的地方爆炸,大慨隔着两重山,虽然听得见一阵阵轰响和地下传来的震动,但却没有半点危险。
朝后方炮弹爆炸的地方望了望,我不由自嘲的苦笑了一声。因为我发现那些炮弹的炸点甚至还在战场的后方。也许越军也想当然的以为我们肯定会撤退所以将炸点后移了吧没想到我们却是不退反进,倒还真是错有错着
这下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损失的话,那就是身旁那些战士们的狼狈相了。
战士们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看没事,这才个个灰头土脸的回到小路上来。初时还个个憋着不说话,但看到各自一身泥水的样子,终于还是忍禁不住哈哈大笑。
“离目标还有多远?”我问了身旁的李连长一声。
“不清楚”李连长掏出地图瞄了一眼,再看了看四周,摇头回答道:“谁也没来过这鬼地方,也不知道339高地长啥样,也许走过头了都不知道”
“什么?”闻言我不由吃了一惊,赶忙问了声:“那三营长呢?唔,就是团长……”
“他?”李连长笑着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没敢说。
“崔排长”谢指导员跟了上来,小声在我旁边说道:“你不知道,张团长是咱们团里出了名的一头牛,一根筋的牛东南西北都找不着的,更别说看地图了”
“那这部队……”听着我不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前方突然想起了一片“哒哒……”的枪声,接着前面就一个个传来了命令:“发现敌情,做好战斗准备”
“发现敌情,做好战斗准备”
……
还没等我来得急把命令传下去,就听前方有人大喊了一声:“同志们跟我冲啊”
“杀”
“冲啊”
……
“现在知道了吧”李连长有些无奈的对我扬了扬头:“三营长就是这样打仗的以前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对,不过看到你带兵打仗之后……”
“这怎么行”我腾的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上跟李连长打声招呼,大手一挥叫道:“二排跟我来”
说着带着战士们就沿着小路摸了上去。
开打的地方离我们不远,就只有两三百米的距离,沿着小路拐了两个弯就看到了战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战士们排着密集的队形往一个小土丘上冲,代理团长竟然也冲上去了,我看到他手里还端着挺机枪边打边冲,嘴里不断地呼喊着。
战士们也很勇敢,一队队奋不顾身的往上冲,但又一队队的被打倒在地上。在敌人AK47的防御下硬打硬冲,除非是他们没子弹了,否则要冲上去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看着那些一个个倒在阵地前的战士,我不由恨得直咬牙,大手一挥就下令道:“一、二班从左侧迂回,三班跟我来注意地雷”
“是”战士们应了声端着枪就冲了上去。
战斗进行得比我想像的还要轻松得多,不过就是一个小山丘而已,而且让我很吃惊的是他们的左翼和右翼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御,只是在见到我们包抄时才匆忙之间调了几个人过来防守。但他们在调动的过程中,就把自己暴露在我们的枪口下,于是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就攻了上去。
开始我还在奇怪这批敌人怎么会这么不专业,在攻上去时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就是十几个手里拿着AK47的民兵而已。甚至战壕都是完全面对我们所行走的山路的,只要我们从任何一个方向包围这个小山丘都不会遭受到这样的损失,偏偏那个像牛一样的张团长一上来就是面对面的猛冲猛打
看了看倒在山脚下二十几具战士的尸体和几个正惨叫的伤兵,我不禁有点想打人的感觉。
“诺空松页”
“诺空松页”
“排长,这里还有活的”
“想跑抓住他们”
……
接着就是几声枪响,看着战士们朝丛林中追去,我赶忙抓起了步枪也跟了上去。
树林中,一男一女两个越军正依靠着身后树木的掩护,吃力的朝丛林深处逃去。但战士们哪里肯放过他们,一边朝他们开枪一边分散开来包抄了过去。只是由于树木茂密,很多子弹都被树干给挡住了。我想这也是那两名越军敢在这么近的距离上逃跑的原因
但这些树干能挡住战士们的子弹,却挡不住我的。我举起了步枪朝几棵树干的空隙中瞄去。刚才我观察了一会儿这两名越军的逃跑路线,他们为了不让战士们掌握踪迹,忽左忽右的林子中奔跑。如果他们继续这样跑的话,总会有出现在我枪口下的时候,于是我就这么举着枪等着。
果然,不一会儿一只脚就出现在我的准星里。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部份,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不假思索地扣动了扳机,只听“砰”的一声,一名越军惨叫一声跪倒在树下。
是那个男的,在这时候被我打中了脚,也就意味着他完了
但这时让我意想不到的一件事情发生了,那个女的也停下了脚步,拉着那个男的手艰难地往丛林里拖,似乎是想带着他一起逃离,即使那个男的越军一直挥手呼喝让她快走……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很快就发现了她是个怀着身孕的女兵,身材稍胖,剪着短发,小腹微突,大慨有四、五个月的样子。
战士们慢慢的围了上去把他们两人围在中间,那个女兵恶狠狠地扫了我们一眼,旁若无人似的继续拖着男兵走。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男兵突然举起了手中的AK朝我们指来,但毫无疑问的,随着一片枪响,他身上立时就多了许多血洞,在像发羊颠疯似的颤抖一阵后,他脑袋一歪就再也不动弹了。
女兵没有惊叫,也没有哭,那张布满了汗水的苍白的脸上似乎是解脱般的一松,然后就坐在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诺空松页”
“忠对宽宏毒兵”
……
战士们刷的一下就围了上去,用手中的步枪、冲锋枪指着这名女兵。谁也不愿意开枪或是打她,就连我也希望她能放下背上的枪举起双手,因为我们都不愿意伤害一个怀着小孩的女人。
可是她非但不投降,反而从衣服里掏出一支手枪放在腿上,既不走也不开枪,就这么坐着不动,瞪大了眼睛、满头大汗的用一双像是要吃人的眼睛盯着我们。
我想,这时候的明白她是在想什么
她不愿意死,因为她肚子里有孩子;她也不愿意投降,因为对她来说,我们是侵略者。中国是国家,越南同样也是国家。站在她的立场上,她的所作所为都没有错,错就错在这是一个死结,没办法解开的死结。
“叫胡少文过来”我下令道。
“是胡少文……”
胡少文很快就上来了,一看到那名坐在石头上手里拿着枪的女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举枪围在周围,胡少文叽哩咕噜的朝她说了一大通话,可是那女兵就是不回答,就像是听不懂似的理也不理。胡少文倒也机灵,一边说还一边把干粮和水壶扔给她,只是她就像是没看见似的。
“让她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我对胡少文说了声。
“是”胡少文应了声就把我的话转告了她。
但我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那女兵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的冲着我们大喊大叫,眼泪也跟着哗哗的流了下来。
“她在说些什么?”我问道。
“她说……”胡少文迟疑了下,就接着说道:“她说就是为了孩子着想,她不希望孩子有个做叛徒的妈妈,不想孩子一出生就生活在耻辱里……”
我失去了耐心,看了看她手中的五四式手枪,击锤是张开的,子弹还上了膛。在这种情况下,我不愿意任何一名战士冒着生命危险强行扑上去拿下她。用一名甚至是几名战友的生命,去换取一个如此顽固的俘虏,谁都明白那是个赔本生意。把她放走就更不可能,她已经打死了我们好几个人,放走的话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在她的枪下
于是就只有一个选择……
“最后通碟”我咬了咬牙挤出了这几个字。
“是”胡少文听我这么说霎时就慌了,赶忙加快语速朝女兵喊了起来。
但那女兵在这时反而安静了下来,重新坐回到石头上不说话,任胡少文如何苦口婆心、费尽口舌,她就是软硬不吃没有任何反应。
我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开了。
战场有战场的规则和底线,既然一个有武装的敌人不肯投降,我们也就只好击毙她。
“砰”的一声枪响让我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我很想回过头去,但又用意志力强行把这股冲动压了下来。因为我担心,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就会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幕。
后来我从别人的嘴里知道,开枪的是李水波,子弹打的是她的头部。
没有人会愿意打她的胸腹部位……
当我们从山林出来回到刚才的战场上的时候,发现战场已经打扫完了。越南民兵的枪械、弹药还有手榴弹都被搜了个干净,山脚下战士们的尸体也不知道被抬到什么地方去了,只留下了滩滩的鲜血。部队倒是没有继续前进,也不知道是在等我们还是在休息。
看着我带着战士们从丛林中走了出来,代理团长就迎了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打得不错动作蛮快的嘛,回头我给你报功”
报功……我不由瞪了张团长一眼,一想到那二十几名枉死的战友心里就有气。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他虽然没什么军事知识,也不配做这个团长,但却是这个团的凝聚力,至少眼前还是这样。如果不想让我们团成为一盘散沙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动粗。
“报告团长”想到这里我就一个挺身说道:“我认为,敌人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军路线,我们应该更换行军路线才对”
“什么?更换路线?”张团长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我说崔排长,你怎么仗越打这胆子就越小了?我们是穿插部队,对路线又不熟,更换行军路线还能按时到达目的地吗?还能按时完成任务吗?”
“我同意更换路线”谢指导员站了出来说道:“敌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军路线,一路上进行阻击偷袭,我们不但要付出很大的伤亡,同样也无法按时到达目的地”
“我也同意”
“我也同意更换路线我们部队里有一些熟悉地形的边民,可以让他们带路”
……
几名干部依次站出来对我表示支持。于是我就知道,通过这几场战斗,我虽然还是一个小小的排长,却已经得到了部队里相当多的干部的支持。毕竟他们也知道,战争最重要的是活着取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