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天斗魂录

夜色如漆,在城市角落的一条偏僻小巷里,几盏路灯散发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微弱光线,四下一片沉寂,巷子深处偶尔传出几道野猫凄厉的叫声,更让这幽暗的地段平添几分诡异。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晃晃悠悠地朝巷子开来,开车的是一位四五十岁左右年纪的中年男子,他整个人无精打采,呵欠连连,除了一脸的风霜容易让人有些印象,其余的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人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却随着车里的音乐节奏轻轻打着拍子,嘴里时不时和上两句,唱得兴起时,还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真是一副悠然惬意的模样。

悠长的乐曲终于渐渐停止,中年人似乎意犹未尽,像是被乐曲勾起了什么回忆,仍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旋即长长一叹。

“这二十年,还真是快得很啊!”

中年人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凄苦之情,眼前不禁又划过多年前的那一幕。

昆仑雪顶。

一处绝壁之上,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在雪地上缓缓走着。

走在前头的是一位须发皆白、衣袖飘飘的老者,他的这幅装扮似乎与如今的时代有些格格不入,但在这人迹罕至的巍巍雪山里,如仙境般的银装素裹之中,却又没有一丝突兀。

老者身后倒是有一名衣着寻常的青年男子,神色显得十分谦卑,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回忆中的这位青年的眉宇相貌,俨然就是那中年人年轻时的自己。只不过此时的他风华正茂,脸上少了许多风霜世故,只是隐隐带有忧色。

“华臻啊,路就在前面了,你下山之前,为师还有几句话要说。”那老者突然开口说道。

“仙师,弟子学艺不精,如今外面的世道不同以往,就这么贸然入世的话,恐怕……”叫华臻的青年急忙躬身道。

老者淡淡一笑,道:“你的机缘已尽,学得再多也没有用处,再说那些杀人伎俩学了反而妨碍你修行证道,反正大妙仙医手这门绝技你也已经掌握得很精纯了,无论是自救还是救人都不成问题。”

“是……”华臻嘴上应着,神情却仍然犹豫不定。

老者又道:“其余的你不必担心,就照我的吩咐,下山后拿着信物去找遁甲宗的人,他们自会帮你安排妥当的。”

“弟子明白。”华臻停了一停,又道:“仙师,弟子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了……”

老者背过手对空说道:“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守门人,你就不要回来。”

华臻心头一酸,忙道:“那场浩劫真的躲不过吗?!”

老者缓缓道:“天数已定,不是你我能够跳脱得开的。”

华臻刚要说话,却被老者打断:“御天真魂马上就会降世了,到时候难免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当务之急就是尽力找到逆转的法门,也许还能有所补救。”

“既然是这样,那弟子还不如直接找到御天真魂这个祸端,带来让仙师处置!”华臻刚毅道。

老者摇了摇头,叹道:“你想得太简单了,御天真魂力量之强,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可以压制,而那个人也才是这场劫难的根源。”

“那是谁?”华臻惊讶道。

“你现在不必知道,我也不必说,以后你会明白的。”老者道,“你下山后去找符合三个条件的人,一要品行端正,二要资质上佳,三则是要能摈弃门户的偏见,愿意修炼斗魂术的法门。”

说着,老者从袖中取出两件物品,递上前道:“这是斗魂术的修炼心法和斗法用的魂器,遇到合适的人就交给他,顺便引他一程,这场劫难能不能逆转,关键就在这个守门人的身上了。”

华臻恭敬接过,心中却又不解,问道:“弟子不明白,那么多功法可以修炼,为什么偏偏是斗魂术?”

沉思片刻后,老者才说道:“天数即刻就会降临,一般的修行功法成效太慢,只有修炼斗魂术这一门可以在短时间内得到最大的提升,虽然会对修炼的人产生各种不利的影响,算不得修行的正道,但时间已经不多,为师也只能想到这个最好的方法了。”

“这两样东西,是为师的一个故交留下的,他是斗魂术在中原一脉的唯一正宗传人,只可惜斗魂术为玄门正统所不容,已经没落很久了,那位传人也是郁郁而终。他临终时把东西托付给为师,希望能替他找一个有缘人,将这门技艺传承下去。为师这么选择,也算是替他完成遗愿吧。”老者缓缓道出往事,心神似乎也飘向昔日的时光。

华臻听后也有些怅然,忙道:“弟子明白了,这事一定尽力去办!”

老者沉吟道:“还有一个条件,如果能办得到最好,只是怕没有那么容易。”

“只要是仙师旨意,弟子一定全力以赴!”华臻果断道。

老者点头道:“如果你能找到万灵元身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华臻略微惊讶道:“传说中在拥有绝佳天赋的万灵元身?”

“不错。”老者道,“如果能找到具备这个天赋的人,再配合成效极快的斗魂术,那么指引他修行一途就会大大缩短,对我们十分有利。可是这万灵元身千载难逢,虽然传说中会和御天真魂一同降世,但几千年来见者寥寥无几,如今世上有没有还难说得很,说不定也只是一个传说罢了。”

华臻眉头皱了一皱,脸上流露出失望之情。

老者见状说道:“万灵元身可遇不可求,你也不必在这上面纠结,只要找到符合三个条件的人就好,也许天命之人也不是非他不可。”

老者刚一说完,只见华臻深深地拜了下去:“弟子遵命,弟子一定全力以赴,发誓在十年内找到天命的守门人!”

老者微微笑道:“十年也好,五十年也好,总之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你也不必强求。”

华臻跪在雪地上,一时间茫然失语。

老者转过身来,说道:“临走前我再送你一样东西。”说着,将手一抬,一颗珠子从掌上缓缓升起,在空中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晴空里的阳光射在上面,发出一阵阵炫目的白光。

“九转归元珠!”华臻顿时惊呆。

老者手一挥,珠子围着华臻打了个盘旋,随即没入了他的头顶,霎时间华臻只觉得通体一阵舒畅。

随之老者又将一套相应的功法传授给了华臻,并令他一一牢记。

“这九次机会,你好好珍惜吧!”老者肃然道。

“弟子叩谢仙师大恩!”华臻哽咽着,在雪地上重重叩了九个头。

等他抬起头来一看,面前早无人影,赶紧回身望去,只见老者依稀的身影已经远远地飘走,逐渐隐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华臻心中想着,泪流满面。

一转眼间,斗转星移,二十年光阴悠悠过去,可惜当年的誓言,如今还没能兑现。

想起这些往事,华臻苦笑一声。他业已中年,在这繁华世界里苟且度日,想当年夸下海口,说什么十年必回,此时二十年都已经过了,自己也从一个不问世事的化外修士变成和世人一样蝇营狗苟圆滑世故,引渡守门人用的魂器和心法放在身边都快要捂得化了,仙师交待的事情却仍然没有办好,实在是叫他汗颜。

二十年来,他走遍天涯海角,不要说万灵元身,就连具备三个条件的合适人选都找不到,遇到的人要么资质太差,要么资质好却心术不正,而那些资质和品行俱佳的苗子又都是有宗有派,自然不屑于跟他修习斗魂这个法门。

毕竟在修行界的眼里,“斗魂术”这种诡异邪乎的方式,就是旁门左道的代称。有好几次,华臻还差点因此被自诩正道的修士当做邪派来剿除,幸亏靠着自己机敏才逃过一劫。

从此以后,华臻发誓再也不愿和修行界的那些家伙产生什么瓜葛,而是打算在普通人里面寻找人选。

但茫茫众生几十亿,又该如何挑选一个没有任何根基,又能够驾驭这枚魂器的人?

每当想到当年仙师说的不要过于强求,华臻的心中才有些宽慰,奔波了一阵子以后,随便找了这个城市落脚,等待所谓的机缘。

“唉,苦闷啊!”华臻重重一叹,不由得加大了油门,车身一拐进了巷子。

他却不知道,前方正有事情在等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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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影隐在黑暗之中,静静窥视在前方的动静。

只听其中一人低声道:“熊哥,咱们等了这么久,你说那老家伙会不会不来了?”

一个阴冷的声音道:“你是怀疑我办事的能力?”

先前那人立刻唯唯诺诺道:“小弟不敢!小弟不敢!”

那头目冷哼一声,道:“那老东西的行踪被我摸得一清二楚,还能跑得了么?这里是他每天必经之路,不怕他不来。你们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呆会儿不要有什么差错!”

其余的人同声道:“是!”

话最多的那人接着道:“熊哥真是料事如神,黑哥那帮人找了他半个月,连根毛都没找到,想不到今晚就要落在熊哥的手里了!”话中尽是谄媚的味道。

那头目不屑道:“黑虎那个饭桶,除了吹牛放屁、吃喝嫖赌,还能干得了什么?”

这伙鬼鬼祟祟的人正是当地黑道上的人物。为首一人绰号蛮熊,是道上成名已久的一名狠角色,他曾经单枪匹马闯进仇家的场子挑翻几十号人,把对方的头目砍成残废以后全身而退,从此一举成名。蛮熊纵横江湖中极少碰到对手,因此向来也是目中无人。

他今晚在这里出现,为的是替老板摆平一个人。

几人继续耐心地等了一阵,巷子外隐隐传来一些动静。

蛮熊眼中精光一闪,厉声道:“来了!”

华臻的面包车驶入蛮熊等人埋伏的地段,他漫不经心地往前方一看,只见车灯晃过路面时,地上有东西闪出寒光,他赶紧下意识地踩住刹车。

只可惜为时已晚,这老迈的破车在惯性下依然顽固地向前开进,最后还是压了过去。

只听见“噗噗”几声爆响,车轮已被扎破,车身伴随着气体外泄的嗤嗤声逐渐下沉。

华臻在心里暗骂,正想下车查看,前方突然响起几声怪笑。华臻脸色一沉,意识到自己遭人暗算,也不顾轮胎爆掉,立刻发动车子向后倒去,不料车底下又传来“哐当”两声,车轮已不知被什么东西锁死。无奈之下,华臻只好紧闭车窗,熄灭了所有车灯。

只见四个人从黑暗之中现出身来,慢悠悠地走向面包车,每人手里还提着长长的家伙,看那架势肯定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四人走近车前,华臻这才看清来者的模样。为首一人剃了光头,身材魁梧健硕,一身肌肉虬结,看起来颇有蛮力,面色中透出几分阴狠的气势。其余三人流里流气,不过是一副寻常混混的模样。

华臻看着车外四个流氓,心知来者不善,却苦于车胎被爆,无法脱身,只好先弄明白对方的意图再做打算。

他把车窗摇下一条缝隙,对四人喊道:“几位大哥,不知道兄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

他见对方毫不理会只管靠近,又道:“钱都给你们,能不能放兄弟一马?”他这话意在试探,如果对方只为求财,还不至于太难对付。

蛮熊已走到车窗旁边,此时终于发话道:“老东西,你以为我在这种乌漆抹黑的地方守了一晚,就是为了要你那几个臭钱吗?识相地就马上下来,我可以保证不动你。”

华臻道:“不是为钱,那可不可以告诉兄弟是为了什么?”

旁边一个满头黄发的家伙气焰嚣张地叫道:“少他娘废话,叫你下来就下来!要是把我们熊哥惹火了,掀了你这破车!”

其余两人纷纷附和道:“滚出来!”

华臻无奈道:“既然这样不明不白的,那我可不能下去奉陪了。”说完便关了车窗不再理会。

蛮熊冷哼一声,道:“看你能躲到几时!”说罢一挥手,手下三人立刻上前,各自抡起手上的家伙,照着车窗猛砸下去。

奇怪的是,看似脆弱的挡风玻璃在几记重击之下,居然完好无损。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哪里出了差错,黄毛疑惑道:“开什么玩笑,这么破的车还装防弹玻璃?”

蛮熊也是一愣,心里想道:“看不出这老家伙还留了一手,怪不得敢跟我叫板。”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出其中的门道,便决定再试一试,下令道:“再砸!”

棍棒再次凶狠地砸在车身上,爆发出一阵阵生脆的响声。

三人前前后后猛砸了一通,面包车依然纹丝不动,黄毛停下手里的动作,气呼呼道:“他娘了个腿的,这什么车啊?那么硬!”

蛮熊示意手下人打住,往车窗里看了看,只见那中年人在车里泰然高坐,脸上似笑非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对方的镇定自若让他有些诧异,隐约觉得此人不太简单,既然来硬的不行,只好先说点客气的缓和一下气氛,便说道:“我知道你有些手段,不过兄弟我也不是吃素的,趁现在还没弄得太僵,大家可以在外面好好谈谈,要是逼得我亲自动手,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黄毛不忘奉承几句,见缝插针道:“别不识趣,否则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熊哥的厉害!”

其余两人也附和道:“你这车在熊哥面前就跟玩具似的!”“一……一棍砸了你这……破……破车!”

华臻在车里动了动嘴唇,声音朦朦胧胧地传出:“要谈可以,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蛮熊道:“我们是马老板的人。”

华臻表情一个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马老板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他了,干嘛还要盯着我不放?”

蛮熊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的伎俩能骗过马老板,别人看不出那是假货,难道马老板看不出来吗?”

华臻干笑两声,道:“惭愧,惭愧。”

蛮熊道:“其实今晚来目的很简单,除了拿回该拿的东西,还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到马老板那里喝杯茶陪个礼,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华臻朗声一笑,心里自然明白。此人嘴上虽然轻描淡写,但跟黑道犯了过节,对方不可能善罢甘休,更何况是得罪了这一方的龙头老大。他心中打定主意,便道:“多谢美意,不过马老板的茶,兄弟是喝不起了,恕我不能从命啊!”

一听这话,蛮熊眼睛一眯,一道凶光迸射出来,沉声道:“这么说你是要顽抗到底了?”

华臻面带微笑,做出一个“请便”的手势。

蛮熊冷笑道:“那就看看是你的玻璃硬,还是老子的棍硬!”

华臻一听不禁哑然失笑,暗想:“哼哼!就凭你这点普通人的蛮力,也想破得了我的……”

念头还未转完,蛮熊猛然挥出一棍,车窗上顿时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华臻大惊失色:“车身上加持了天罡金甲咒印,连子弹都打不穿,居然这么轻易就给这人破了?难道他是修行界的人?”他突遭变故,全没了刚才的神气,种种疑问涌上心头。

华臻心中念头急转,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俯下身子凑到驾驶台上的一处隐秘位置前仔细查看,只见上面贴了一张皱巴巴的符纸,纸上画有一记怪异的符号,一道细微的光芒正沿着符号那扭曲纠结的纹路缓缓流动,只是那道流光却有渐渐微弱的趋势,似乎随时就要消失不见。

他不禁咬牙切齿道:“姓易的你这个老王八,又拿次品来坑我,老子跟你没完!”

只听蛮熊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第二次下手可就没那么轻了!”

“咒印已破,看来不走不行了。”华臻没了底气,眼见对方正蓄势待发,下一棍恐怕无可抵挡,顿时心灰意冷。

他伸手往怀里一掏,将几张东西捏在手里,心想:“幸亏身上还带了几张保命符,要走不难,只可惜了我这一车新到手的药材。”但随即又想:“不急,这人虽然力气不小,但要靠蛮力完全破了咒印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先让他们耗一耗再说,说不定还会知难而退。”想毕又坐着不动。

蛮熊见华臻无动于衷,心里怒气渐盛,阴沉沉地说道:“很好,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一看到蛮熊发狠,其余三人急忙向后退开,生怕他使出的力道太过威猛而误伤到自己,同时嘴上叫道:“熊哥,咱们都等不及啦,赶快露一手啊!”“连人带车砸扁他!”“扁……扁他!”

蛮熊深吸一口气,双臂运劲,对准车窗的薄弱位置奋力一击。

电光火石之间,一阵口哨声突然在几人身后悠悠传来,蛮熊被扰乱了心神,一滞之下手中的棍子顿时失去准头,打在了车窗下的铁皮上,只砸出一个小窝。

他恼怒不已,转身喝道:“谁?!滚出来!”

包括华臻在内的几人同时看向声音的来处,只见巷子后有一人正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