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皇宫,乾清宫里,皇上愕然地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根黑乎乎的骨头,半晌才问:

“这……是什么?”

“一根人骨。”冷奕勋的声音冷若冰霜,还有压抑的伤痛。

“人骨?阿奕,你拿人骨给朕看做什么?”皇上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因为臣以为,这个人的骨头皇上会感兴趣。”冷奕勋冷冷地说道。

皇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今天的阿奕很奇怪,往常他都是淡淡的,懒散的样子,而今天,他似乎很生气,但他将愤怒压抑着,这种愤怒快到暴发的临界点了,而且,这种愤怒里,有浓浓的悲痛混合在里面。

突然怒气冲冲地送给骨头进来给自己看,皇上突然身子一僵,莫非这骨头是……

“阿奕,莫非这是……”

“你猜到了?你不是说,一直都很思念她的么?我带她来见你,你却认不出来,呵呵,这就是你对她的感情?”冷奕勋冷笑着,黑眸里风起云涌,臣浪涛天,仿佛要将皇帝卷进去,淹没,沉溺。

“阿奕……”

皇上震惊地看着冷奕勋,阿奕在怨自己,皇上怎么听不出来,是婉儿死得很惨么?

他的婉儿,何等风华绝代,当年离开他时,正是美艳无双的时候,如今却成了一块黑骨……皇上的心抽痛起来,她离开以后,又遇到了什么样的遭遇?为什么会只剩一堆黑骨了?究竟是谁害死了她?

黑骨!

“你娘她……是被人毒死的?”皇上的声音都在颤抖。

冷奕勋没有说话,只上怒视着皇上,她的娘,任家嫡长女,任家在当初,是锦泰属于属二的大族,虽是商户,但却掌管着锦泰半壁江山的财富,皇上正是因为要控制任家,才纳任家长女为妃,任家也看出皇上的意图,在送女入宫的同时,也进献了大量的银钱,还有足足可以为皇上奉养十万军队十年的粮草。

原本想着,皇上会看在财富的份上,会善待自己的嫡长女,何况女儿天姿国色,美貌绝伦。

可谁知,入宫不过半年,任女便被打入冷宫,随后,传出她逃亡的消息。

内宫妃子逃亡,那是重罪,于是,很快,任家被抄家,灭门,任家的家财全部充入国库。

当年,真的只是内廷宫斗将任妃赶出宫去的么?

“她怎么死的其实皇上一点也不在乎,对不对?”冷奕勋的声音里充满嘲讽,亏他还以为,这位父皇,对自己的母亲是有一点点情义的,所以,这些年来,当他懂事以后,看过母亲留下的日记,得知他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时,虽不愿意立即就认他,但是,暗中还是做了不少事来帮助他的。

可是,他好象太天真了,皇家的人,眼中只有江山权利,只有利益,又怎么可能有真情?

亲生父子兄弟都可以相残,何况只是一个拿来做筹码的女人?

“你……你什么意思?”皇上目光难掩痛苦,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最欣赏的儿子,刚刚相认,感情还在培养,他可不愿意还没有正式认亲,他就开始恨自己了。

“什么意思?”冷奕勋将那块骨头拿起,伸手一递,差点撞到皇上的鼻子,皇上下意识就吓得往后一退,这是人对于尸骨的本能的惧意。

可他这举动却让冷奕勋更加愤怒,“看清楚,她身上这处伤。”

令奕勋低吼着,他强忍着想要将这个男人撕碎的冲动。

皇上这才看见黑骨上的骨裂之处,还有骨头上赫然醒目的银针,顿时,脸色刹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皇上的身子在摇晃,他站立不稳,直直地顿坐在椅子上,眼神中,既痛苦,又惊愕,还有点不可置信。

“灌风刺骨,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冷家的家传武功,厉待只传嫡,不传庶,只传长,不传幼,皇上,臣的话没有错吧。”冷奕勋逼近一步,浑身散发着凛冽的肃杀之气,他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

“你……怀疑是朕下的手?”皇上颓然地,悠悠地开口。

“不然呢?还会有谁?”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传嫡不传庶,而皇家的长男嫡孙,哪一个不是皇位的继承者,而哪位皇帝不是在自己驾漰以后再传位给下一位?

也就是说,会这门武功的,只有当今圣上,天下再不会有第二人。

“朕是天子,要杀人,用得着这种手段吗?只需开口就行。”皇上虚弱地辩解着,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辩解很无力,但是,他还是试图让冷奕勋相信,还在做最好的努力。

“因为你需要借口,需要将任家满门抄斩的借口。”冷奕勋再也控制不住,一掌向皇上击去,虽说没有用几成功力,但还是将皇打得一口鲜血吐出。

看着坐在龙椅上,唇角沁出鲜血,却满脸痛苦看着自己的皇上,冷奕勋有点错愕。

会灌风刺骨的人,功夫极高,内力不在他之下,他只是盛怒而为,原想着,皇帝一定能避开,没想到,他根本没有躲,而是生生受了自己这一掌。

“阿奕,你有没有好过一点?”皇上捂着胸,却满眼担忧地看着冷奕勋。

冷奕勋的眼里浮起一层湿意,死的是他的母亲,可面前坐着的,是父亲,母亲爱他,为了他生他养他,耗尽最后一点精血,他自小就尊敬母亲,父亲在他眼里,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但是,他是多么渴望亲情,渴望父母的爱,每每看到七皇子在皇上怀里撒娇承欢,看到皇上宠溺七皇子的样子,他就会心酸,会生出一丝羡慕来。

可他一直强忍着,知道时机不对,不能认他,所以,他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父亲,疼爱另一个儿子,却拿看待普通臣子的眼光看他。

而如今,好不容易认了亲,他却亲手将父亲打得吐血,心,痛如麻,却还是咽不下心口的那股恨意,谁让他对不起母亲,对不起那个可怜又伟大的女人。

“你,虚伪,卑鄙!”冷奕勋说完,转身一跃,消失在宫里。

皇上来不及解释,又无法解释,看着冷奕勋刚才站立的地方,皇上愣怔着,艰难地站起来,向后堂走去。

他缓缓打开皇堂的暗门,缓缓走到一幅画像前站定,仰头凝视着画像里的人,声音温柔无比:“婉儿,你看见了吗?阿奕长大了,他终于开始查你的死因了,呵呵,他在恨朕,你看到了吗?他在恨朕,可朕不怪他,不怪他,确实是朕做错了事,朕不怪他。”

画像中的女子,面含微笑,目光温柔慈悲,仿佛正悲悯地看着皇上。

皇上又是一阵心痛,苦笑着退后两步才站定,“可是阿奕不知道,这个世上,会灌风刺骨的人,不止朕一个,朕为了权势,就算害尽天下人,也不会这样对你啊。”

骨头上,带着一根银针,不会伤了性命,却会受骨刺之痛,那根针,刺入骨里,时时折磨着,站立走卧都会痛,一时也不会停歇。

“当年,你是有多痛苦,才逃出冷宫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根本就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害了你,是我的嫉妒和任性害了你啊。”皇上痛心痴首,泪如雨下。

这个天下最高贵,权力最大的男子,哭得象个孩子,痛悔无助的表情让人看着生怜。

睡梦中,绯云感觉有人偷偷潜入了她的房间,迷迷糊糊正要出声询问,被子被揭开,身子也被人抱在了怀里,鼻间闻到熟悉的清香,感受到他身上带来的寒气,还有紧贴着的那具身体微微的颤抖,绯云刚升起的愤怒立即被担忧替代。

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绯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他抱得很紧,将她整个人全须全尾地包裹在怀里,象是生怕失去她一样。

这种有如大海里飘浮中的人,突然找到一块救生木块,然后死死抱住的感觉,让绯云心疼。

只是她不明白,任夫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而且,他也早就猜出,任夫人可能是被毒害致死的,应该早就有了心里基础,不应该反应这么大才是啊。

感觉到她的温顺乖巧,他似乎长吁了一口气,两人虽说到了谈婚论嫁之时,虽然也亲亲我我过,但从来没有如此亲密地相拥而眠过。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这就是他的小云,总是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安慰他,也只有在她面前,他那颗痛苦而暴躁的心才会冷静下来。

绯云任由他抱着,但实在抱得太贤了,好有点透不过气来,无奈地扭了扭身子。

“别动,让我再抱抱。”他象个孩子一样,声音里带着微微的乞求。

“爷,我难受。”绯云实在憋不住了。

他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一些,绯云立即翻过身来,双手环抱住了他:“只许你抱我,太不公平了,我也要抱着你。”

她的语气里满是撒娇得调皮,声音也是轻扬着淡淡的快乐,仿佛根本就没有意思到他的心情不好。

他怔了怔,突然觉得,这样也很好,何必让自己的烦心打扰她的快乐,不是说过,爱她就是要宠她么?他的痛,他的苦,就让他自己承受好了,小云,只要能一直快快乐乐地跟着他就好。

小小的身子散发着幽幽的少女清香,温热柔软,驱散了他一身寒气,心里那股子憋闷得发胀的郁气似乎也消散了些。

就这样抱着她睡去,等明天醒来,他会想开一眼,一切都会有办法解决的。

如此一想,冷奕勋闭上眼睛,强逼自己入睡。

怀里的小人儿却不依,调皮的在他怀里钻拱着,还攀上他的肩,在他额头上,印上一吻。

他身子一僵,她知不知道,他是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啊,不能老实点吗?不知道他早就能她蠢蠢欲动,早就想将她拆穿入腹,早就想要将她正法了吗?竟然还敢引诱他?

若不是今天实在没有心情,时机也不适合,他真会……

“二爷,晚安,记得,你还有我。”小人而却只是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后,乖乖地回到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声音软软的,绵绵的,还带着一丝蒙胧。

他垂眸再看时,只看见她安祥的睡颜,耳畔是她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在他怀里,她很安心地睡着了。

刚起的躁动在看到她睡颜时,又平静下来。

是啊,不管谁背叛了他,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他,他还有她,只要有她在自己的身边,他就会感觉踏实,心也不再空虚,疼痛。

那些原就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和亲情,既然求不回,又何必要强求?

墨竹早上进来叫绯云时,发现**有两个人,顿时吓了一跳,待看清床边的衣服时,强忍住心里的震惊,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正好碰到紫兰。

紫兰刚要说话,墨竹忙禁声:“别吵,二爷在里面呢。”

紫兰听得一怔,随即笑了:“真的在里面?小云她肯了?”

墨竹笑着点头,拉起紫兰就往外走:“正好,咱们可以把这事往外头说去,就说二爷昨儿个晚上是住在小云屋里的。”

“你是说,小云那个计划,要逼那个人出来?”紫兰也不是傻的,绯云白天做了那么多,肯定是有用意的。

“不行,那会坏了小云的名声的。”紫兰不同意道:“要逼那个人,有的是法子。”昨天晚上,紫兰和绯云又去了湖边,却没有看到顾清雪,紫兰诧异了半晌,后来想起,二爷自下午出去后就没回来,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