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之中,哑巴与南雀两人其实就是蹲下了身子而已,哑巴伸出手摸着灌木丛里结着冰丝的红黑色尸块,那是某种动物的下半身。
南雀也是好奇,跟着哑巴一起蹲了下来,那粘着血而打结的皮毛,像是猎狗或者豺狼的尸体。
哑巴抬起头示意了一下,果不其然,在离两人不远的草地上,还躺着几块同样的尸体,其中还有一个足有马驹大小的头颅,正龇牙咧嘴地看着他们。
南雀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那竟然是一颗白狼的头颅!
“哑巴哥,这!”
哑巴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南雀以为他是在提醒自己,既然这里都出现了白狼,保不齐周围还有白狼其他的同伴。
但她转念一想,不对啊!看这白狼的身形,个个都有一岁左右的幼马大小,这草原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这些白狼的生命?
南雀数着地上的狼头,一只、两只、三只……足足六只!
南雀头皮发麻,实在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杀死六只白狼组成的狼群,而且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发现其他动物的尸体。
既然不是为了争夺食物,那这场惨烈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在这期间,哑巴已经在周围走上了一圈,左手也并未去触碰他腰间的长刀,这就说明危险暂时解除了。
“哑巴哥,这些是……”南雀试探性地小声问道。
“是云弈那小子干的。”哑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你是说云弈?”南雀虽然知道云弈与阿芙罗拉在他们之前逃出了图兰的大营,据哑巴推测应该也是奔着呼延部或者北怀国的方向去了,但南雀显然无法相信,眼前这恐怖的景象会是出自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之手。
哑巴指了一下地上的尸体,“这些尸体上的刀口整齐,而且深浅一致,明显用的就是玟州的横刀,只不过能将那逆刃刀慈雨发挥到这种地步……呵呵!”
哑巴说到这里,竟好似有些笑意,不过二人的对话还是让在马上的唤谛听到了,“哑巴哥,你是说云弈那小子就在咱们前面?”
这时哑巴倒是不说话了,显然有些隐情他是不愿多说的,“你们先送这个小子回呼延部吧,我在这里找找,”
唤谛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要能尽快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当然愿意马不停蹄地先回到呼延部去。南雀也同意哑巴的做法,不过想到阿芙罗拉也同云弈在一起,这三人一马要赶回呼延部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这样吧,我也留下,总比哑巴哥你一个人找要快上一些。”南雀说着又担心地看了一眼昏迷着的博达尔,“唤大哥,博达尔就先交给你了!”
唤谛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你放心吧丫头,等你回来,我一定将这小子活蹦乱跳的还给你!”
南雀微微一笑。
说罢,唤谛就带着博达尔朝着呼延部主营的方向,驾马而去。
看着二人消失在雾气中的背影,南雀咬了下嘴唇,回过身问道,“哑巴哥,我们怎么找?”
哑巴一只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指着灌木丛里一道不起眼的压痕,“这边……”
南雀跟在哑巴的身后,但在浓雾的笼罩下,距离稍微的拉开,她甚至都看不清前面哑巴的背影。顺着那压痕走了一段路,前面的哑巴就停了下来。
“哑巴哥?”
哑巴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蹲下又查看了一番才说道,“痕迹到这里就消失了。”
南雀听到这话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于偌大的城子山中寻找两个不大的孩子,无异于是在大海捞针。
“消失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哑巴摇了摇头,“不会,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迹……”
“要不我们分开找找?”
“不行!”哑巴斩钉截铁地说道,“这里的雾气不知道何时才能散去,现在我们都眼睛就是摆设,万一分开,说不定就会迷失在这大雾中。”
“哎……是啊,这雾气搞得什么都看不清,那要怎么找人呢?”南雀喃喃自语道,突然,她的脑子里灵光一闪,“既然眼睛看不到,但是耳朵可以听到啊!”
说着,南雀从怀里掏出一支与之前送给云弈的那个一模一样的骨哨,举到哑巴的面前兴奋地说,“我们找不到他们,但可以让他们来找我们啊!”
哑巴当然明白南雀的意思,可是她并没有想过这密林中可能并不止他们几人,吹响这哨子的同时,也相当于暴露了他们自己的位置。
不过……现在这片密林中最大的怪物,恐怕就要是南雀面前的这个男人了,再勇猛的猎手,循声而来,也只会自食苦果。
哑巴看着南雀手中的骨哨,点了点头。
于是乎,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哨音就在这迷雾森林中肆意的传响……
与此同时,刚刚经历了男女之欢的云弈不知为何又昏迷了过去,余温未泯,阿芙罗拉娇羞地躺在少年人白净的胸膛上。
奇怪的是,两人刚才发生的事情并未使阿芙罗拉感到反感,相反的心中甚至**起一阵波澜。可好景不长,就在这时,洞口的风声里夹杂进来一阵又一阵的奇怪声音。
阿芙罗拉侧耳仔细地听了一会,那隐约的又有些悦耳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熟悉,犹如穿行在白夜中的哀歌。
阿芙罗拉马上就反应过来了,那是骨哨的声音!
她急忙穿好衣服,又给云弈整理好了衣物,顺手将那装着凝气丹的白瓷瓶放到了自己的内怀中,接着挪到洞口扒开堵着的石头,冲进寒夜之中。
阿芙罗拉没有注意到的是,她原本淡金色的长发在这时似乎也被雾气所沾染,呈现出了银白色的暗光,她咬紧南雀送给云弈的骨哨,用尽浑身的力气,奋力的吹响。
霎时间,城子山的密林中,两段截然不同的骨哨声遥相呼应,一个是悦耳且悠长,另一个却是急促而响亮。
就像是两段单独的乐章,在夜空的背景下,强行交汇在一起,这样的曲子有一种不对称的美感,这种孤独的美,就像是夜空中两颗孤独的星星,寻找着那个同样孤独,却又不尽相同的自己。
与此同时,广袤的草原上,篾儿干一骑绝尘,大王子胡和鲁也紧跟着自己的叔叔,虽然他不明白临行前为什么要放火烧了阿古拉的帐篷,但是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叔叔的。
篾儿干选择了一条与云弈不同的道路,翻过城子山固然是最快能到达呼延部的路线,但他现在并不需要回去。
胡和鲁当然发现了自己叔叔的这个行为,于是快马扬鞭赶了上去,“阿爸嘎,阿爸嘎!”(阿巴嘎在草原语中为叔叔的意思)
金钱鼠尾的男人偏过了头,看着并驾齐驱的胡和鲁。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不是要回呼延部吗?”
篾儿干眯缝着眼睛看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是在犹豫。
见到叔叔并未回答,胡和鲁继续发问,“我们不是赢了阿扎,为什么还要连夜逃走呢!”
“吁!”听到这话,篾儿干勒紧了缰绳,**的棕马长啸一声,停了下来,“难怎么你还没明白?看不出这一切都是图兰的圈套!”
胡和鲁也跟着停了下来,“您是说图兰想要代替呼延部与北怀国结盟一事?”
篾儿干摇了摇头,感叹自己的这个侄子并没有继承他母亲的聪慧,“你还看不出来阿古拉手下的那几个人就是为了参加慕达那大会而挑选的吗?那么他为什么想要阿扎,为什么要保护那个邺州的小狼崽子?胡和鲁你有没有思考过!”
面对叔叔的质问,胡和鲁沉默了,相较于阿古拉来说,心计与权谋他自然是比不上的,可胡和鲁也并不是傻子,篾儿干都这样提点了,他也是能猜出一二的,“您是说,他想利用图兰拉我下马?”
篾儿干没有否认,“你这个弟弟可不一般啊。”
接着他从内怀掏出一支竹筒,扔给了胡和鲁,“这是一个半月前,我部的密探从阿古拉的分部中带回来的消息。”
胡和鲁打开竹筒,倒出绢布快速扫了一眼,接着就愤恨地扔到了地上,“妈的,这个狗**出的货,连我都想一起除了,真是扒皮抽筋也难解心头之恨!”
起初,胡和鲁还为牺牲阿古拉来引人耳目而有些于心不忍,毕竟也算是留着相同血液的亲兄弟,可当他知晓原来为了上位,阿古拉竟早早地就做出了除去自己的打算,一时间兄弟情分**然无存。
篾儿干看着胡和鲁看完绢布后的反应,可谓是失望到了极点,他知道这样的王子,是无法带领呼延部四万多的族人走出当今的困境。
现在的呼延部,需要的是新生。
搓皮磨骨的新生!
就在此刻,黑夜中城子山的背部隐约跳动起几缕橘红色的亮光,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知肚明,那是呼延部的方向。
于是,叔侄二人结束了谈话,驾马跑上城子山的一座山脊之上。
放眼望过去,几百里外的黑色天际线处,燃起一团燎原的烈火。霎时间,火焰的光晕宛如黑夜中的新阳,城子山另一侧的浓雾被漫天的火光所驱散,那来自呼延部主营的火光同样映衬在两人僵硬的脸上。
“那……那是……”一时间,幻象中的景象再一次地出现在胡和鲁的脑海中,被砍下头颅的弟弟妹妹、那染血的白狼大旗……
还有,还有阿爸那花白的头发……
胡和鲁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预言……预言成真了?阿爸!”
篾儿干脸色凝重,他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了,无论他愿意与否,他现在都必须做出一个抉择。篾儿干扭头看着身边的胡和鲁,而后者还沉浸在悲痛与震惊之中。
最终,这位呼延部最后的一把利刃做出了他此生最重要的决定,“此距西南分部不过百十里,那里有我部三千精锐,你我兵分两路,胡和鲁你先带领这身后亲卫去主营打探情况,我去调集那三千骑兵,快马扬鞭火速支援!”
胡和鲁对自己叔叔说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的,虽然外人时常传言这篾儿干有着不臣之心,当年要不是他年轻气盛,恐怕老可汗也不会传位于自己的阿爸。
但从小到大,这位手握重兵的叔叔对自己是十分疼爱,后来更是力排众议,推举他为呼延部可汗的继承人,所以自打心里,胡和鲁对篾儿干是没有防备的。
草原上的部落有一点不同于南陆的是,他们的军队并不像南陆那般只认军符,而是认人随主,胡和鲁也知道恐怕没有篾儿干的出面,那三千骑兵没人能够调遣得动。
胡和鲁应允下来,对着身后仅剩的十来名亲卫喊道,“呼延部的勇士们,随我一同马不停蹄,火速赶往主营!”
“是!”
马蹄阵阵,胡和鲁率领着那十几名呼延部的勇士,跑下城子山漆黑的山体,一往无前地奔向天边火红色的呼延部大营。
殊不知这场奔赴到底是那雪中送炭,还是飞蛾扑火。
却只留下山丘上的篾儿干立马于风中,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云弈再度睁开双眼时,已经是在哑巴的马背上了。
这时,他们已经离开了城子山的区域,驾马于平坦的草原上。头顶的夜空不见月亮,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星透过乌云悄悄地观察着地上的人们。
云弈感到头痛欲裂,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哑巴,一脸的疑惑。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密林中为阻止白狼,自己吞下一整把凝气丹的时候,之后发生了什么,自己完全不记得了,就像是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
梦中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是存在于虚无之中,意识迷乱又醒不过来。又仿佛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般温暖,可这种安全感又是那样的不真实,似乎就要永生永世地把他留在这里。
但这时,云弈转念一想,他又何曾见过自己的母亲呢?
于是,一束光撕开了周围的黑暗,如同新生的婴儿望见这冰冷世界的第一眼,云弈再度睁开了他纯真的双眸。
可如果这梦外的世界,对他刀剑相向,那么这束驱散黑夜的光芒,便是不可饶恕的原罪。
“醒了?小子!”哑巴的声音很是低沉。
夜里的寒风让云弈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我这是……”
“你没事吧?让我们担心死了。”
云弈这才注意到身边另一匹马上的南雀和阿芙罗拉,南雀手里握着缰绳,正扭头看着自己,可坐在她身前的阿芙罗拉却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儿啊?你们……”
“这我们还想问你呢?”南雀抢先说道。
可云弈一脸迷惑地看着周围辽阔的旷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里?白狼呢?
云弈刚想发问,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一道鱼肚白,他还以为是长夜已尽,太阳升起。但下一瞬,那束白光快速的消退,只剩下火红色的余光。
众人望着那片血红,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呼延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