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玉阳关外八十里。

此刻孤月高悬,破旧的塔楼之下一团篝火仿佛草海之中摇曳的孤灯。

无边的夜,宁静得有些可怕,而篝火旁团坐着五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

“所以你们真是来给我们发军饷的?”年长的一些老兵胡子都已经白了,身上的盔甲也不知是因为他消瘦的缘故,看起来松松垮垮很不合身。

老兵双眼看似不经意地盯着对面的两人,但其实握着铁签子的手却攥得发红。

然而坐在老兵身边的一名扎着簪子头的少年人,身上只剩下胸前的一块破旧的胸甲,趁老兵不注意就想着要去够架子上的兔子,却不想被他身侧的青壮男子抽了个嘴巴。

老兵转着手中的铁签,肥硕的兔子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我都以为早就把我们忘了呢。”

云弈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老中青三人组,一时间有些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哨站的守军,毕竟这三人加在一起也凑不出一套完整的军备。

“怎么会呢,你们可都是戍边的勇士,看!连军饷我们都带来了。”云弈说着摇了摇手中的钱袋子。

中年男子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开口,显然这三人之中要数烤着野兔的老兵地位最重。

“那不知二位大人要给我们发放多少钱元呢?要按编制,老头子就是个行军伙夫,若要按人头,我们这儿最初是满编十一人,现在就剩下我们三个……”

云弈一时间有些犯难,好在他身边的子期接过话头说道:“按照戍边的时长来算。”

“对!按时长来算。”云弈也连忙点头,但谁知那老兵听完便仰头一笑。

“大人,老头子自文景三十二年就来此戍关,算起来应该到今日有三十二个年头了,若是按照一月九百钱,那……”

还没等老兵算完,那年纪最小的少年人就抢先说道:“加起来三十四万五千六百钱,也就是三百四十五贯零六百钱,换算成银元是三百四十五个银元,再加六百钱,换成金……”

“阿木!”少年人的话还没说完,那中年男子就厉声将其喝止了,名叫阿木的少年人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显然他还是很惧怕这中年男子。

“呵呵,大人您也听见了,老头子觉得您的钱袋子似乎装不下三百多银元吧,抑或者您这袋子里装的都是些金豆子?”老兵微微一笑,但那笑容中此刻却多了些别样的意味。

云弈尴尬一笑,倒是将手里的钱袋子一把扔给了蹲在野兔旁的阿木。

而云弈明显地注意到,他的这一举动,似是惊动了那中年男子,其右手很快就握到了腰间的军刀之上。

“强子,还没到打狼的时候,你紧张什么?”老兵瞥了一眼中年男子,随即又扭头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里不比南方,夜里休息的时候火不能灭,不然就有狼循着味儿趁黑摸过来。那些狼都是通人性的,专挑喉咙下嘴,等你发现了却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晚上可以上哨站休息啊,狼也不会爬高。”

“可要是黑飞子来了,上了塔想走都走不了喽。”阿木一边翻着钱袋一边抢先说道,而他身边的中年男子又怼了他一下:“怎么拿钱了还堵不上你的嘴。”

“黑飞子?”云弈不解。

“哦,都是些唬小孩子的,这些哨站年久失修,河套走廊春秋季节夜里常有季风,睡在上面也不安全。”老兵显然是转移了话题,并不愿去提阿木口中的黑飞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原来如此。”云弈也没有深究,毕竟他来这里目的并不在此,“不过说了半天,还不知几位尊姓大名,日后也好向朝廷申请嘉奖。”

老兵又是一笑:“大人您就别开玩笑了,即便你翻遍整个军籍,也查不到我们这几人的名字啊。”

云弈依旧不解,而这一次,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开口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自从屺阳帝周明启放弃河套走廊,大昇朝的正规军就撤回了长城以南,前方哨站都是靠雇佣的民兵驻守的,再后来连军饷都没了,谁还替他们守着哨站。”

“所以说你们都不是大昇的守军?”云弈的确没有想到,聊了这么半天,自己面前的几人竟然都不是真正的军人。但同时他也不免警惕起来,毕竟对面可都是带着武器呢。

“大人也不必紧张,老头子我呢名叫李显贵,三十多年前是跟随着伍长来到这草原异乡,谁知这一待就是三十三年。”

“是三十二!”阿木不知悔改地纠正道,同时也免不了中年男子的训斥。

“对!是三十二年……那时候他们都叫我阿贵,总是阿贵长阿贵短的,毕竟我是队伍里最小的一个,他们都愿意使唤我,都说我人中显贵,到时候发迹了就再也使唤不动了……不过谁承想活到最后的却也只有我了……没想到老头子我还挺长寿的。”

老兵李显贵嘿嘿一笑,可就像他脸上的皱纹一样,那双蜡黄的眼睛里也满是岁月的沧桑。

“这位名叫费强,算是这里最后一批的雇佣民兵吧,十几年前老头子和伍长从狼群中救过他的父母,所以这小子总怕老头子死在这里,于是隔三岔五陪我一同守着哨站。”

费强点了点头,而云弈听后也放下心来,因为从李显贵的语气中就能听出,他们对自己并没有敌意。

“至于这小子……”李显贵看着将钱袋放进内怀的阿木,“他的父母是长城这边的牧民,当年胡人来犯,杀了他的爹又将他娘掳了去,几个月大的孩子就跟着老头子吃野菜长大的,也是可怜。”

阿木听着李显贵的话,就像是在听着别人的故事一样,脸上没有一点儿异样的神色。

然而云弈听完很是失望:“所以其实这座哨站真的是名存实亡了吗?”

“这座?何止啊,从这向后的二十二所,其实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云弈属实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而李显贵掏出匕首搁下一条兔子腿递给了垂涎已久的阿木。

而后又割下了另一条递到了云弈的面前:“大人,草原上除了草,最多的就是吃不完的兔子和打不完的狼,可如今胡人成了狼,而我们却早已是架子上的野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