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们兄弟挤在楼梯上,小脸儿都吓白了)

林白青说:“三爷, 等娟子姑姑好了再说吧。”

三爷也是这个意思,既然顾娟只需三帖药就可痊愈,那就等她好了再说。

打开院门,五爷带着顾家兄弟并没有走远, 一直在门上等着。

看门开, 五爷忙问:“三哥, 娟子还好吧?”

女儿是因为流产才引起的精神问题, 不好细说。

三爷含混说:“还不错。”

五爷又看林白青:“白青, 你真有把握能治好?”

林白青说:“当然。”

五爷感慨说:“不愧你师父疼你, 你这医术, 广省中医届都能排得上号了。”

但随着他这样夸,顾卫军呲牙咧嘴,一副牙疼的样子。

虽然他没说话, 但林白青猜得到他的意思。

不论中医还是西医, 在能否治愈某项疾病上,预估的时候都比较保守。

当然, 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同,疾病的发展也不同, 专业的医生是不会跟家属打保票,说自己能把一个病人彻彻底底治愈的。

只有那些江湖游医, 狗屁倒灶的神医们才会拍胸脯说自己能包治百病。

因为林白青太自信,顾卫军这是拿她当成江湖游医了。

不过医生嘛, 凭技术说话。

林白青只要能治好顾娟就行, 无需跟顾卫军多废话的。

三爷看着顾家兄弟,也是想给林白青和他们兄弟制造点机会, 一目扫过, 本来是想让顾卫军请林白青去吃个饭的, 但一想起早晨他叫嚣着要卖药堂的事就心里生气,相比之下,顾卫国对待灵丹堂的态度三爷比较喜欢,他遂说:“卫国,你妹妹累了一天了,直到现在还没吃饭,你带她吃个饭去。”

在顾卫国的梦里,灵丹堂加上林白青,就是一个无形的印钞机。

而地库里还有无数的麝香,龙脑和龙骨,熊掌等珍惜药材,还有一种,陈皮,听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药品吧,但在顾卫国梦里,将来它能卖30万一斤。

而最美妙的是,在他梦里,林白青今天会当众指他为夫。

但现实跟梦境完全不一样。

蔡三婶发飚发的莫名其妙,顾娟又莫名其妙的犯病,这皆跟他梦里不一样。

就把顾卫国给搞懵圈了。

不过再懵,他想跟林白青结婚的心是不会变的。

也早就准备好跟林白青好好聊聊了。

听到三爷点名,他立刻出列,挺胸抬头,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五爷和顾敖文,顾卫军,大家都给他这下意识,又足够真诚的举动逗笑了。

就连忧心忡忡的三爷都被他突然的敬礼逗的忍俊不禁。

“你妹妹今天帮你小姑治了病,带她吃点好的去,完了我报账。”三爷说。

顾卫国说:“不用,我有复员金,不花三爷的钱。”

他心说终于找到机会,能跟林白青好好处一处了。

但他热脸贴过去,林白青却是冷脸,她问:“卫国哥,听说你前几天进局子了,为啥进去的?”

关于他被拘留一事,顾培还不知情。

听说顾卫国一退伍军人居然被抓去拘留过,眉头就皱起来了。

顾卫国依然在立正,面不改色:“刚退伍闷的慌,出去走了走,被公安当成犯罪分子抓起来了,我也不想给公安干警添麻烦,再说了,蹲局子跟关禁闭也没啥两样,就当关了个禁闭,到期就出来了。”

明明他是三爷托了关系才放出来的,但三爷也说:“白青,我来给卫国做证吧,他是误抓,也就七天,时间到了就出来了。”

林白青就知道,要没有能一招致命的理由,三爷是会偏袒顾卫国的。

毕竟他是顾家唯一当了兵的孙子。

她说:“娟子姑姑病的那么厉害,卫国哥可能心情很好,还能吃得下饭,但我没心情出去吃饭。”又说:“小叔,我送送您,咱们再聊点医学方面的问题吧。”

顾培点头:“可以。”

顾卫国也想跟着:“小叔,我也送送您?”

顾培上下打量,这个侄子在他眼里是人妖,他最不喜欢的一个。

“不用了。”他冷冷说完,转身走了。

顾卫国再度傻眼:这怎么跟梦里完全不一样呀,他根本找不到接近林白青的机会呀。

……

俩人并肩走着,顾培心里疑问很多,但基于对另一个医生的尊重,不好问。

不过就在这时,林白青示意顾培等一等,从包里拿了笔记本出来。

一摸笔,没找到,遂问:“小叔,能不能借您的笔一用?”

顾培打开背包,翻了支钢笔出来,先找出一张卫生纸把笔尖擦拭干净,递给了林白青。

但这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小姑娘要做什么。

林白青先是在纸上罗列了今天的中药方子,中药份量精确到了克数,然后是她所用的中成药,这个方子顾培是陪着她一起办的,可以确定她写的分毫不差。

但接来就让顾培惊讶了。

因为林白青把第二天自己所要用的药,克数,以及中成药和它的性能,君臣辅使之间的相互关系,洋洋洒洒,全部罗列了出来。

然后是第三天的。

写完之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把纸撕了下来,递给了他:“这个方子是我自己慢慢摸索出来的,我们中医讲究一人一经方,所以它并不一定适合所有的癫痫患者,但像娟子姑姑这样只有心理创伤,大脑没有实质性损伤的可以一试,小叔您要对这个方子持有怀疑的话,可以在军医院做一下小白鼠实验,以论证方子的可行性。”

又说:“您如果还是不信,也可以找军医院的老中医们一起讨论,论证一下。”

顾培说:“既然是你自己的方子,会牵涉到药品专利的,应该不宜公开吧。”

林白青扬起头,两只俏丽的杏眼,笑眯眯的望着顾培。

直看到顾培心如小鹿乱撞,怦怦跳了,才又声音甜甜的说:“我信任小叔,相信您不是那种人。”

虽然一组治疗方案要论证,单凭一个病例并不行,而是需要大批量的数据支持。

但一旦它被论证可行,随之而来的就是知识产权。

知识产权关系最直接的就是金钱,而伴随着金钱的,往往就是利益纠纷。

在国外,各大公司为了争夺药品的知识版权,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

林白青这个治疗癫痫的方子如果被确定可行,那就是一份巨大的中医专利。

按理她应该珍藏好,不给任何人看。

但她居然相信他?

顾培惊讶的望着这个女孩子,无疑,从中医诊疗到针灸,她的水平无可挑剔。

可她在保护自己的知识产权方面也太天真,太草率了。

万一他卑鄙一点,拿方子申请专利,他可以赚一笔大钱,而她,一无所获。

虽然林白青愿意信任了,给他方子,但这方子顾培不能收。

他把纸还给了女孩,并说:“这是只属于你的东西,一定要保护好它,等有机会,你可以为自己审请药品知识产权专利,届时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找我。”

“嗯,好的!”这身怀医术的女孩谦虚而乖巧,又让顾培心中莫名生怜。

俩人已经走到灵丹堂门前了。

她忽而止步,笑问:“小叔知不知道这药堂是哪一年建的?”

这个顾培当然知道,他说:“始建于1930年吧,建成于1940年。”

推开后院门,林白青又说:“您还没进过诊堂吧,要不咱们进去走一走,看一看?”

顾克是49年被国军政府抓到对岸去的,在那之前他一直生活在灵丹堂。

所以这是顾培父亲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但迄今为止,他没有进过诊堂。

随着林白青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已经被磨穿,坑坑洼洼的木地板,再是楼梯,也朽朽欲坠,闻之一股腐气,这药堂已经破旧不堪了。

顾培对中医不甚感兴趣,但突然看到楼梯下面立着一块被烧焦了的匾额,走了过去,手抚上,回头看林白青:“这就是1929年着火时被烧焦的匾额?”

林白青说:“大家都知道灵丹堂在29年着过一次大火,但大多不知道火是什么原因起的,小叔您知不知道,要不要我跟您讲一讲?”

顾培是知道的,因为关于1929年的那场大火,顾克曾跟他讲过很多次。

据顾克说,在1929年,当时执政的国民政府提出了兴西医,灭中医的口号。

然后就立法废止了中医,全盘引进西医,并把国内几乎排得上号的大中医堂全部关停,所有的古医书籍一律查抄出来,当场放火,焚之一炬。

如果还有人胆敢悄悄行中医,开中药,一律收监,判刑。

而当时的中医们要出诊,都要先写一份遗书。

东海市所在的广省自古就是除首都以外的第二大中医省份,而当时的灵丹堂有专职医生十几个,学徒上百,是广省当仁不让的天字第一号大中药堂。

但因为国家禁止,以及进步洋学生们的反对,它也被迫关门了,医生们也全另谋生路了,也是自那以后,顾家子孙辈,也就没人学中医了。

顾培转头去看墙,就见墙上有方木牌,上面雕着一行字:本药堂概不接待RI籍患者,还请日籍友人见谅!

看到这个,他又愣了一下。

因为虽然顾克一直说灵丹堂有条规矩,不接诊RI本患者。

但顾培没有想到,这条祖训居然是刻在墙上,而且是直接挂在诊堂里的。

其原因他也知道。

这关系着他的祖父,顾耆之死。

还是在1929年,在国民政府疯狂剿灭中医的大背景下,据顾克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国民政府在全国轰轰烈烈的剿灭中医。

但邻国,RI人却趁着乱子在国内四处疯狂的搜寻各种中药方子,中医古籍。

一边是民国政府明着抓中医,RI本人也趁乱,四处悄悄抓捕名中医们,抓去以后关起来勒索赎金,而赎金不是钱,他们要的是各种中药方子和中医古籍。

顾培的祖父顾耆就是被RI本人抓去的。

勒索的赎金是灵丹堂几味特别知名的,中成药的药方。

但顾耆是个硬骨头,怕家里人顶不住,要拿方子赎人,干脆就咬舌自尽了。

而RI本人呢,气急败坏,趁着学生们游行,假借学生之名悄悄放火,一把火把灵丹堂整个夷为了灰烬,地面以上的建筑全部被烧毁,只剩下地库。

这些事顾培全知道,但他长在国外,没有见过灵丹堂,甚至没有进过药堂,他想象不到那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也不会有太多的共情。

直到此刻,望着那半块被烧焦的匾额,以及墙上那行字,他突然能理解,为什么他父亲对RI本人总是怀着刻骨的恨意,且一生之中,绝不与RI本人交往了。

林白青适时问:“要不要上楼看看?”

顾培点头,又说:“楼上是不是破败的更厉害?”

林白青笑着说:“您知道的,我们灵丹堂的老东家在29年先是被国民政府关押,又被RI本人抓去铐问,死了,东家太太受不了打击,也在同年死了,当时我师父才19岁,膝下还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弟弟,他一边要养活他们,还要重建药堂,用的材料都特别劣质,二楼一到雨天就漏,墙上永远在发霉,已经旧的不行,该要重新装修一下了。”

顾培说:“如果装修方面缺钱,你随时开口。”

虽然他学的是现代医学,也一直认识中医可以被现代医学所涵盖掉。

但经历过五爷的三岔神经和顾娟的癫痫,顾培突然觉得自己曾经的观点可能是错误的。

可能还真就像他爸说的:“西医是取代不了中医的,永远不能。”

林白青走在前面,他在后面,俩人皆在楼梯上。

她快跑了两步,翘挺的臀部恰好跃入顾培的眼帘,他并没有任何邪念,站在现代医学科,见惯了人体的角度,得感慨她的屁股,好完美。

非礼勿视,他立刻挪开了眼睛,恰好看到她的手是破的。

快走两步追上林白青,他问:“你的手破了?”又说:“是你娟子姑姑咬破的。“

林白青的痛感神经不那么敏锐,要不是顾培提醒她都忘了受伤的事了。

但既然他提醒了,那当然……扬头,咬唇,林白青说:“唔,好疼的。”

顾培是随身背着药的,白天给顾娟的镇静剂也是他带来的。

小女孩的手指又细又嫩,葱管儿似的,上面却满是牙印,血迹斑斑。

在捧起她手指的那一刻,女孩给疼的忍不住侧首,咬牙,睫毛微颤。

顾培的心也不可抑制的,疯狂的,咚咚的跳了起来。

他是个医生,治疗过无数病人,但这是他头一回,治病的时候他会心慌意乱。

当然,他是个专业的医生,顾不得犹豫,把包放在楼梯上,打开,翻出碘伏,棉球先消毒,再用棉纱帮她包扎好,用胶布封上口,顾培才说:“你跟我去趟医院吧,你需要打破伤风。”

“不用,中医有治破伤风的药,我吃一枚就好了。”林白青眨巴着睫毛仿如扇子般的大眼睛,盯着顾培看了片刻,摸了摸肚子,问:“小叔,你饿吗?

顾培心跳的厉害,想要竭力抑制,语气就有些怪,他在此刻大脑一片空白,遂机械的说:“不饿。”

“一天没吃饭了吧,您竟然不饿?”林白青问。

顾培不是不饿,而是,面前的女孩让他心跳的厉害。

他怕失态,甚至不敢跟她多说话,所以他依然是呆呆点头:“我不饿的。”

林白青站了起来:“但我饿了,我得先回家吃饭了,要不您也先回?”

她本来想约他一起吃晚饭,但暗示了好几遍,男人不接茬,她也只好作罢。

“好。”顾培说着,也站了起来,把包背上了。

林白青站的比他高,旋步下了楼梯,又问:“对了小叔,你明天来不来?”

又说:“明天娟子姑姑就会很大程度好转的,您应该也会来看看吧?”

顾培翻开笔记本看了看,才说:“不行,明天后天我都有手术,还有会议。”

“那就大后天吧,正好到时候娟子姑姑就好了,您陪她一起去医院做个检查吧。”林白青笑着说完,又挥手说:“那就……再见吧。”

顾培依然是点了点头,转身出了灵丹堂,走了。

刘大夫还没下班。

今天她已经是第二回 见顾培了,目送他离开,对林白青说:“这顾家小叔听说是个西医,我看他好像冷冰冰的,不大高兴的样子,他是不是跟别的西医一样,特别瞧不起咱们中医?”

“他冷吗?”林白青笑问。

刘大夫说:“你难道不觉得吗,他一脸冷冰冰的,瞧着可生气的样子。”

林白青更了解顾培,当然知道他不是在生气。

他只是,傻掉了!

她上辈子的长辈,也是她最敬仰的人,在跟她私下相处时居然会变的傻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