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老天不公,我又为何不能杀桥本?)

小小一点团子, 车还没到,她的小脸蛋儿已经露在车玻璃上了,眨巴眨巴的,可见她有多么急迫的想见她的外太公。

因为孩子恋外公, 不恋他, 老爷子在楚楚来之前, 已经武装好了自己, 想要凶一凶孩子, 吓唬吓唬她的。

但才看到孩子那张可可爱爱的小脸蛋儿, 再看她咧着的嘴巴里那上下两排, 八颗米粒儿似的牙齿,凶巴巴的老爷子一秒破功,笑的比孩子还傻。

因为楚楚在使劲儿塞, 楚春亭遂接了过来, 笑呵呵问林白青:“青青,这是楚楚的枕头吧, 她这是想送给我?”

又柔声对楚楚说:“外太公自己有枕头,不要楚楚的。”

林白青心里挺愧疚的。

楚春亭心思深, 又脾气燥,常年肝火旺盛, 所以才会差不多的年龄,看起来却比同龄的柳连枝要老的多得多。

他的骨质在几年前她着手帮忙补过, 气血也帮忙补了上来, 老爷子的精气神没有问题,但长期肝火太旺以致他不长肉, 筋巴巴的瘦。

而这种瘦巴巴的老头子, 万一哪天一口痰噎着, 人就没了。

用蚕砂,要再附以柏子替他装个枕头,清心醒脑,于他的身体会好得多。

可他帮林白青做了那么多事情,她却一直没有想到过。

竟然还是才一岁多的楚楚,率先想到外太公需要一只蚕砂枕头。

林白青将女儿抱了起来,先说了一下楚青图养蚕攒砂,以及楚楚每天往家里悄悄带蚕砂的事,然后才说:“我现在才明白,她悄悄攒砂,是看您每天着急上火的,火气太大,要送给您降火气,清心明目的。”

这老爷子是个大开大合的性格,他肝火旺,气性也大。

但他是个外发型的性格,他会把自己的开心,生气,一切的情绪都外露出来。

所以这辈子,他把儿子折磨的差点死掉,但他自己的心理上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儿子也跟他反目成仇了。

但是楚楚,一个才一岁出头的小婴儿,却能惦记着垂垂老矣的他?

……

楚春亭应声止步,两道寿星眉弯垂着,凑头去看楚楚。

楚楚以为外太公要跟自己玩碰额头亲亲的小游戏,立刻把自己的小脑袋凑了过来,猛的一碰,嘴里还说:“boom……boom,boom!”

老爷子不期孩子的力气会那么大,被个小家伙一头撞的眼冒金星,踉跄了两步,自己站定,两目慈祥的望着这小丫头,好半天才说:“这不是报应,这是老天的不公平。”

林白青和楚青图皆是一愣。

也皆想不通,好端端的,这老爷子为啥要对着孩子说报应,老天不公。

就听楚春听一声叹,又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自古好人不长命,这是顾明该得的,但老天不开眼,却要叫我这个夜叉来享这无上之福。”

今天Pete和Polk去了深海博物馆,但晚上会来楚家吃饭。

顾培和正在军医院盯临床实验的沈庆仪都会回来。

楚青集还会把小雅带回来跟老爷子团聚。

而一生行善的顾明膝下凋零,他一生都没能盼得来的侄子们,今天团圆在他的死对头,一生作恶的楚春亭家,好人早死,恶人却儿孙满堂。

还真是老天不公。

这要是原来的林白青,想起师父,高低得讥讽楚春亭几句。

但最近正好遇上桥本家的事,她突然就对很多事情改变看法了。

她说:“您怎么能叫夜叉呢,我师父一生行善,以德报怨,是活菩萨,您虽然脾气暴躁,口恶,但讲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怎么也得是个阿修罗,而真正的恶人,得是桥本那种,佛口蛇心,杀人不用刀的。”

这话一出来,楚青图先笑了笑,来了句:“青青这比喻不错。”

楚春亭却愣了一下。

阿修罗,易怒好斗,骁勇善战,是佛教护法神天龙八部之一。

他一介凡夫俗子,在孙女眼中向来是卑鄙无耻的化身。

他不期她竟会用阿修罗来比喻自己。

不过再细一咂摸,还真是,他的爆脾气,可不堪称修罗。

今儿来的人多,石大妈还从酒楼请了几个帮手,正在厨房热火朝天。

司机小王一进门就忙着斟茶摆点心,但楚青图不惯使唤人,把他打发了。

楚春亭跟顾明一样,天生爱小女孩儿。

心思也够细腻的。

应该是为了讨好小雅,他还专门外带了一些麦当劳,肯德基一类的快餐回来,搞了很多儿童小玩具,给小雅也专门布置了一间屋子,家具,床铺摆饰都跟小雅在M国的差不多,估计也是怕孩子想家,刻意布置的。

此时楚青集还没来,既楚楚来,他就不去等小雅了。

而是谈起了关于桥本制业的事来。

老爷子的性格一生从未变过,睚眦必报,杀伐果断。

“算他命大,上回叫他跑掉了,但既然他还要来送死,我要不成全他,会不会他要笑话我楚春亭妇人之仁?”楚春亭说着,挑眉看大儿子:“你说呢?”

……

关于桥本制业准备在港城召开中医高峰论坛的事,在顾培讲过的第二天林白青就跟楚春亭谈过了,顾培也跟Pete和Polk俩讲过。

正好最近几天,诸如《南方周报》,《经济观察报》等几家商业报纸上在大肆刊登[中医是封建迷信]、[中医是安慰剂]一类的报道。

Pete和Polk就不必说了,也许曾经对中医无感,但现在,Pete腿上的白骨已经生了新肉,甚至不必轮椅,可以拄拐走路了。

而Polk,电疗针灸帮他缓解了戒断反应,马衔铁针让他的三叉神经再没有发作过,他还正在治疗性功能减退,中医是否无用,他们最有发言权了。

顾培也给他们看过桥本十一截针,他和林白青从那间别墅里突围的录像。

同是华夏子孙,他们虽然不是那么的认同大陆,但也特别生气。

俩人也都说好了,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的,吩咐他们就好。

正好他们的头痛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期,俩人也都是请了长假的嘛,今天晚上回来,也是准备听听林白青的意见,看她要怎么应对。

楚青图亦然,觉得既然女儿是东家,自己来帮她打工,就该听她的。

而顾培,这么多年了,自打结婚,他就永远站在妻子身后,非到关键时刻是不会站出来的,像空气一样不被人察觉,但也是林白青最不可或缺的助手。

不过楚春亭可就不一样了。

孙女的事情,不让他管他都要插手,更何况她还请教了他。

而他和楚青图之间的隔阂,就在于性格的南辕北辙。

楚青图做为父亲,都愿意听女儿的吩咐,配合他,但楚春亭不行。

上次桥本十一来,被老爷子差点弄到过敏而亡,还在路上疯狂飚车,最后被切破喉管抬上飞机的事楚青图也听过,只能说,听来惊心动魄。

而现在,又跟桥本狭路相逢了,听老爷子的语气,他非要弄死桥本不可了。

楚青图是个善良的人,而且是个不喜欢惹事的人。

此刻,老父亲一脸狂妄,挑衅的看着他,他斟酌片刻,给出了自己的意见:“父亲,商业竞争可以,弄出人命来不太好吧?”

楚春亭仿佛要的就是他这句,朝着孙女勾唇了然一笑,又对儿子说:“我就知道你善良,高尚,正直,喜欢以德报怨,不喜欢来阴的,但是青图,你十月临盆的女儿被人欺负,暗算,差点掉了命,你可以大度,可以原谅,我楚春亭的孙女不行,谁碰她一根汗毛都不行,老匹夫我一生做恶,不多桥本一条命!”

正好这时在玩金拱门小玩具的楚楚抬起头来。

楚春亭指着孙女,再看楚青图:“那回要不是我盯着,你很可能都没有机会见到她,你哪还有机会疼爱她?我要桥本的命天经地义,因为他的命早就该是我的,如今活着,也不过暂住人间。”

这老爷子的厉害之处就在于。

别人做坏事遮遮掩掩,但他做坏事向来光明正大。

他胆大狂妄到想要杀人害命,那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

但经他自己的一番论调陈述,听者不觉得他有错,反而,好像桥本十一现在活着是他的恩赐,被他弄死才是合情合理。

楚青图总归觉得不对,忍无可忍,还是说:“您一生虽然行事乖张,但从未造过杀孽,您自己也在讲报应,都这把年纪了,凡事有我们年轻人,您就别搀和了吧。”

“杀孽?”楚春亭嗓门一提,反问儿子:“你知不知道桥本祖上在我们东海造过多少杀孽,如果上苍真讲报应,富士山早炸了,你老子我,也早就入土为安了,我活着就是老天不公,既老天不公,我又为何不能杀桥本?”

当年灵丹堂的老东家顾耆就是被姓桥本的害死的。

杀人是造孽吗,会有报应吗?

如果有,为什么如今的桥本家是ri系第二大中成药企业,能富可敌国。

而且人家子孙满堂,家族势力庞大。

但是大善人顾明呢,膝下零丁,连个后都没留下。

这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老爷子挑眉盯着儿子,直到他别过眼,这才满意了。

他似乎很乐意于在孙女面前打击儿子。

当然了,他也是想让孙女自己冷眼来看,人这一生,是该像顾明,楚青图一样以德抱怨,还是该像他一样快意恩仇,睚眦必报。

终于,看到孙女低头笑了一下,老爷子也勾唇笑了起来。

他就知道,他这孙女表面看着柔柔弱弱,但比儿子有魄力,跟他才是一类人。

当然了,要怎么对付桥本,要怎么送他上路,那是楚春亭自己的事情,他也只跟儿子孙女通个气,是不会让他们知道,也不会经他们之手的。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楚春亭自认自己十恶不赦,这辈子坏事做尽,也就缺条人命了。

那就正好,把桥本十一列在自己的功劳簿上吧。

……

话说,林白青为了照料楚楚,并没有坐着,而是站在西屋的门口,在盯着坐在台阶上玩的女儿。

突然,楚楚扬着鼻子一嗅一嗅的,林白青也闻到一股特别好闻的,山茶花似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白种人特有的人种体味,她莫名的熟悉。

她才闻着,只觉得一阵风拂过,有两只手已经从身后袭来了。

林白青可是会功夫的,下意识的反击,左手伸向来人的右手,拽胳膊的同时腿已经伸出去了,她身后的人想偷袭她不成,被她强势拽到面前,腿还没来得及站稳,她的腿一个反绞,对方的致命伤咽喉,可以反抗的两只手,两条胳膊,已经被她牢牢掌握,无法逃脱了。

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皮肤像凝脂一般吹弹可破,头发不是纯黑色的,而是泛着隐隐的红,但又有一双特别漂亮的,大大的蓝眼睛。

“mulan?”女孩说:“是我呀,Yean。”

“小雅?”林白青把女孩拉了起来:“你都长这么大了?”

上次见面时小雅才九岁,还是个可可爱爱的小女孩儿,但现在她已经12岁了,大概是得益于混血的缘故,她的身高竟然跟林白青差不多高了。

小楚楚还是头一回见外国人,而且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姨妈,她也很喜欢,还没等小雅看到她,好奇的站起来了,小手一伸一伸,闹着要妈妈抱抱。

“Hi,baby。”小雅说着,伸出手来,问林白青:“我可以抱她吗?”

还用说吗,小姨话音未落,楚楚已经伸着手在向她要抱抱了。

小雅给惊的哇哇直叫,小心翼翼捧过可爱的小宝宝,捧在手里,忍不住轻轻嗅了一气,惊声说:“哇哦木兰,她好香喔,身上有股牛奶一般的味道,天啦,她就像颗糖果一样可爱。”

又说:“我爱死她了,从现在开始,我每天都要跟她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楚青集因为要整理东西,来门比较晚一点,但他一进来就在喊:“哥,哥?”

自楚青图回来,他们俩兄弟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但他们兄弟还没见面,林白青已经先嗅到楚青集那股挥之不去的卑鄙气息了。

他进了门,乍一看到林白青,先自来熟,热情的跟她打招呼。

然后又说:“我得先跟你爸好好叙个旧,但晚上咱俩得好好聊一聊,关于桥本家,我从曹芝芳那儿打听到好多的内幕消息,必须跟你好好讨论讨论。”

说完,又笑着说:“你现在该能明白,二叔为啥一直不跟曹芝芳分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