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武在这边唾沫横飞地说着,我在那边就琢磨上了,听老七的意思,郊区那两条线上跑的车基本上让他们搅和得差不多了,只要我的车一上路,他们就得走,搞好了,两条线的车只有我一家在跑。那样就得增加车辆,先跑一阵看看吧,如果有利可图,我直接让那五或者大昌过去经营这一块儿,海货、运输,双管齐下,我就不信熬不出点名堂来,说不定在不远的将来,我就是这座城市的李嘉诚。再想远点儿,生意做大了,难免会与胡四发生摩擦,那就跟胡四好好谈谈,郊区无论哪条线路都是我的,我不往城里发展就是了。至于政府下属的车我不管,但是也不准抢我的生意,惹急了我,我跟他玩儿“文打”的。林武说着说着停下了:“蝴蝶,你眯着个鸡巴眼笑什么?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我打个激灵回过神来:“哈哈,我在笑咱哥们儿将来的风光前景呢。”
林武问:“想到未来了?咱哥们儿的未来是什么?”
我想了想,大声喊道:“世界是我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我们的!毛主席这样说过吧?”
“咋呼什么咋呼?”胡四摇摇晃晃地倚在门口,一个劲地冲里面傻笑,“世界是你们的?吹点儿了吧?”
“哈哈,四哥,我在给林武朗诵毛主席语录呢,”我冲他勾了勾手,“进来接着听。”
“扯什么鸡巴蛋?”胡四这次好象真的喝大了,眼睛都散了光,“谁……谁他妈听你扯淡?”
“好家伙,刚出去这么一阵就喝成膘子了?”我过去把他拉了进来,“少跟我装啊,我光打人。”
胡四踉踉跄跄地摆了一个骑马蹲裆式:“你敢打我?瞧哥哥这个架势,这跟黄飞鸿有什么两样?”
林武悄悄把腿伸到胡四的脚脖子那里,猛地一勾:“叫你黄飞鸿!”
胡四仰面朝天跌在地上,翻了几翻没翻过来,索性就那么躺着唱上了:“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我走过去站在他的头顶上笑道:“就这还雄赳赳?我要是喊一二三你能站起来的,我自罚三杯!”
胡四不听,继续唱:“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你得罚三瓶吧?”
好嘛,这小子没醉,唱着歌还记得这茬儿呢,我也豁出去了:“三瓶就三瓶,一、二……”
三还没喊出来,胡四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哈哈,老小子,上当了吧?来来来,林子,添酒!”
“你这个老狐狸啊,"林武笑嘻嘻地冲我一摊手,“哥们儿,没办法,喝吧。”
“想起了李忠的一句话,呵呵我苦笑一声,“李忠说,这次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没有档次的人。”
“你才知道?”胡四得胜将军似的把头一甩,“谁叫你那么傻呢?你没看见我是端着白开水出去的?”
“操,谁知道你是去糊弄伙计?我还以为你端着水出去漱口呢,不说了,我喝酒,白赚了三瓶酒喝呢。”
这一次我是彻底喝不进去了,瞅着剩下的那两瓶发愣,胡四拍拍我的手说:“服了吧?服了就别喝了。”
我也确实不想喝了,顺坡下驴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胡四的口气似乎很惆怅:“无所谓啊,兄弟交往不在一两瓶酒上……我看得开。”
这话听得我莫名其妙:“四哥,你到底是真喝醉了还是假喝醉了?这都念叨了些什么?”
“没什么,胡乱发点’儿感慨……”胡四站起来,绕着桌子转起了圈儿,“要说我喝醉了吧,我还真没喝醉,要说我没喝醉吧,我还真有那么点儿醉意,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啊……蝴蝶,当着林武的面我也不跟你说雜些客气话了。人呢,要分清个里头外头,谁对你好谁在害你,你应该把它分清楚了。我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咱哥儿俩这阵子明显的不如以前关系融洽了,这主要责任在我,很多事情我没能帮上你的忙。但是你也有责任,你的责任是,拿我这个哥哥当了外人,有些事情宁肯对别人说,也不对我说,也许你有自己的难处,但现实情况就是咱哥儿俩生分了。”走的我的对面,递给我一根点着了的烟,“所以呢,我觉得咱们应该开诚布公地唠叨唠叨,要不然在不远的将来,咱哥儿俩很可能反目成仇,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我有这个预感。记得在劳改队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朋友与利益之间是水火不相容的。想要朋友就得抛弃利益,想要利益就得抛弃朋友,这个道理可以说是颠扑不破。记得你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过,咱弟兄三个要携起手来……”
“四哥,让我插你一句话,”我觉得他把朋友跟利益这么胡乱搀和让人听了非常不爽,尽管他说得有些道理,可是这也太绝对了吧?我说,“刚才你是不是想说,我刚出来的时候咱们三个说好了要一起打天下的?那你得容我说叨说叨,你说我跟你生分了,可是你们两个跟我没生分吗?这个你可得好好想想,别总是说我的不是,上次……”
“蝴蝶,”胡四的口气显得很无奈,“上次我是真的喝醉了,说过的话我已经忘记了,跟你道歉。”
“四哥,咱们商量商量,就算我求你,”我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咱们以后别说这些伤心话了好吗?”
“蝴蝶,你还是没弄明白我的意思,我这完全是为了咱哥儿几个好,要不我还不说了呢,我背后使劲拉倒。”
“看看看看,这还不是又来了?”林武插话道,“老四这得怪你,刚才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背后使劲?”
胡四讪讪地摇了摇头:“林武啊,你懂几个问题?有谁理解我的心?我胡四堂堂正正……”
我觉得再这样说下去可真就不好了,隐隐地觉得胡四对我有了很大的成见,等以后慢慢消除吧,眼下不是机会。
我拉他坐下,一脸真诚地说:“四哥,相信我,我杨远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咱们别说这些了。”
胡四按了按我的肩膀:“好,不说了,咱们还是好兄弟……林武,来首诗怎么样?”
林武张口就来:“啊,人生!”
胡四哈哈大笑,笑声里透着一股老练的沉着。
“四哥,刚才我把你的意思跟林武说了,明天我就来提车?"
“行胡四看了林武一眼,“下午你抽个时间去跟老张他们说,把车擦擦,保养一次,不用出车了。”
“老四,干脆让老张他们先给蝴蝶干上一阵算了,我还能亲自去给他开车?”林武说。
“行啊,”胡四的手又摸上了我的肩膀,“一切听从远哥的吩咐,哈哈。”
我感觉心里很不舒服,好象我是在受人施舍,心里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别难受,别难受,钱多了不咬人,等你发达了你也可以施舍别人。胡四打完了哈哈,问林武,你的那把冲锋枪呢?林武说,让我还给管子了,我怕带在身上出事儿。胡四喃喃地说,是啊,咱们都有脾气,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身上再带着那么个家伙,脾气能不见长?平常忍就忍了的事情,仗着这个家伙也就不能忍了,比他妈喝了二两猫尿还壮胆,再小的事情也不怕往大处折腾了,这很危险啊。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候,我就发过誓,任凭你骑在我的脖子上拉屎,我也不拿枪跟你干,自有拿枪的。
这套理论又把我烦躁得不轻,我抬手看了看表:“四哥,我先回去吧,都四点多了。”
胡四点点头,用双手扳着我的胳膊用力晃了晃:“兄弟,如果我的话多了,别往心里去。”
我抓住他的手,哈哈一笑:“你兄弟没那么小气,走了。”
在屋子里呆的时间长了,一出门眼睛就不太适用,眼一花,门口站着的一个姑娘让我一下子当成了芳子。
我晕晕忽忽地走过去,歪着脑袋看她:“芳子?哦……哈哈,是你呀,胡四牌油条啦——”
那个村姑现在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村姑来了,撇着一口温软的普通话冲我一呲牙:“先生走好。”
你奶奶的,别笑还好,一笑露出大黄牙来了……还他妈芳子呢,连芳子的屁股都不如。
人都说在酒桌上坐得久了,不管你喝没喝醉,只要一出门保险是个醉汉的状态,厉害的还容易瘫倒吐酒,这叫见风倒。我现在就有了这种状况,尽管脑子还清醒着,可是脚下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走路总是感觉在打晃,脚腕子在小腿下面一扭一扭的。我想打个车,可是站在路边等了好长时间也没等来个出租车,索性坐在马路牙子上面等。
夹在胳肢窝里的大哥大响了,我看都没看号码,直接接了起来:“谁?”
那边是长法的声音:“远哥,麻烦啦,这次折腾大了……你在听吗?说话呀。”
我听出来是长法的声音,可是我不相信他刚才说的话,什么麻烦?最近我可没安排你出去打架。
我粗暴地回答:“我在听,你说,什么麻烦?”
“胡东把老钱用斧子劈了,”长法在那头语无伦次地说,“脖子都劈歪了,正在医院抢救…’胡东想跑,没跑成,被110当场给抓了,小炉匠想去救他,也被抓了,不是派出所,是分局……老钱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估计大概活不成了,我听虾米说,110把老钱往车上抬的时候,老钱的脑袋都转到后面去了,现在到处都是警察,估计是在抓我……”
我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怎么把老钱给劈了呢?这麻烦可就大了:“法哥别慌,谁是胡东?”
长法说话快得像炒豆:“他刚出来没多长时间,以前跟着黄胡子玩儿,他说他认识你,好象你还打过他……”
我想起来了,进军市场的时候,我第一个砸的就是他:“你马上打个车到观海楼,我在那儿等你。”
挂了电话,我疾步跑回了胡四饭店。胡四正站在门口跟林武说着什么,我说:“四哥把你的车给我用一下。”
胡四见我慌里慌张的,连忙问:“出什么事儿了?要不要我去送你?”
我边推着他去拿车钥匙边说:“长法帮我去要帐,把人砍了,我得赶紧去处理处理。”
胡四不屑地说:“这点小事儿就把你紧张成这样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拿钱完事儿。”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车钥匙,边往胡四的车跑边回了一下头:“这事儿先别吭声,一会儿我回来找你!”
“我晚上还得回家过生日呢,”胡四不满地说,“要回来就快点儿啊,我不能老是等你。”
“你必须等着我!”开车经过胡四身边的时候,我蛮横地喊了一嗓子。
“蝴蝶,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处理这事儿我有经验!”林武一把拽住了车门。
我打开车门让林武上来,猛一加油门冲上了去观海楼的大路。脑子乱成了一锅粥,眉头也皱得生疼,不知道老钱会不会死,万一他要是真死了,我的麻烦也就来了。首先警察得调查老钱是因为什么被人劈的,一调査,我就浮出水面了,尽管开始属于经济纠纷,可是我找的人毕竟是打死了人,即便是不追究我的刑事责任,也得让我处理善后事宜,钱倒是无所谓,我害怕的是警察以这件事情为突破口调査我其他的事情……我这几年都干了什么?脑子像一辆疾弛的火车,轰隆轰隆地扫过那些破碎的往事。火车慢下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警察不可能抓住我的任何把柄,我干的几件比较大的事情就是一次没成功的黑吃黑,还有一次抢劫贩毒款,第一次应该没出什么漏洞,枪已经被小杰拿走了,小杰又没有落网,事情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了。抢劫贩毒款的那次更没有问题,有限的几个人知道我也参与了这件事情,这有限的几个人死的死,跑的跑,起码眼下他们没有理由怀疑我策划了那次抢劫。
“蝴蝶,你的人把谁砍了?”林武点了两根烟,插在我的嘴里一根,闷声问。
“不是我的人,”我快速地开着车,“是长法的人,他们把欠我钱的一个伙计用斧头劈了。”
“长法的人是吧?”林武说,“按说那也应该算是你的人,外面都知道长法现在跟了你。”
“是不是我的人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放慢车速,问他,“你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吗?”
林武不屑地一笑:“不但是我,连老四都经历过呢,在社会上混,这都难免。”
我知道这很难免,可是我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心里还是有些发虚:“你们是怎么处理的?举个例子。”
林武没接这个茬,把烟头噗地吐到车窗外面:“长法这小子也太没个样子了,这点小事儿完全可以自己处理嘛。”
这个要求有点儿过,人家总归不是我的哥们儿,我们的关系无非是互相利用,人家凭什么要自己处理?
我说:“这话不对啊,我跟长法的关系你不清楚……先举个例子我听。”
“例子那就太多了,”林武把眼睛瞟向窗外,慢悠悠地说,“我刚出来的时候,找不着吃饭的地方,就经常去我们家楼下的小吃部里吓唬老板,目的就是让他答应我,以后我在这里吃饭可以签字。后来签得多了,老板就开始跟我要钱,我心一烦,就把他给捅了,是用西瓜刀捅的,肠子流了一地。当时我也害怕了,就跑了,跑到枣庄我一个牢友家去了。后来胡四打听着找到了我,他说那个人疯了,饭店也不开了,整天提着把砍刀在我家门口等我,把我妈吓得都快要成神经病了。我问胡四怎么办?胡四说,你要是不想继续混了就这样躲着,要想继续混就回去继续捅他,让他没有再找你报仇的资本拉倒。我问,怎么能让他没有继续找我的资本?胡四说,把他弄成残废,后面的事情我来帮你处理。我就回去了,那天夜里,我逮着了他,手筋、脚筋全给他挑了,最后我把刀子顶在他的胸口上,我说,你还敢再折腾吗?再折腾,下一次我就把你的心脏挖出来。他哪敢嘴硬?一个劲地求我送他去医院,我没管他,扯身走了。他躺在那里喊救命,没有敢去救他的,后来联防看见了,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几乎都摸不着脉搏了。后来,他报案了,我在外面躲了大半年,回来以后逼事儿没有,胡四全帮我打点好了,这小子架着双拐不见了……就这么简单。”
“我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吧?”听他说得轻松,我也松了一口气,“恐怕得罗嗦上一阵。”
“没事儿,见了长法,问问他前后经过再说。”
“胡四也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他那次更大,跟你这次类似,不过人家胡四可不像你这么紧张,没事儿—样。”
林武说,胡四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在一家私人开的锅炉厂里干车工,第—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厂长说,因为他干废了一个配件,要扣他半个月的工资。胡四上火了,工资也不要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回来了。本来想把这事儿忍了,厂长又派人来了,说他拿走了工作服,让他抽时间给厂里送回去。胡四就找了他一个叫宫小雷的哥们儿诉苦,宫小雷也是个“猛子将”,二话不说,抓起一把菜刀就奔了那家锅炉厂。厂长正在招集工人开会,宫小雷就用菜刀把厂长架出来了,工人们一看不好,抄起家伙就要往上冲,宫小雷直接下了家伙,把厂长的一条胳膊给卸了下来……
“到了,一会儿再说,”我把车开进了观海楼前面的停车场,“你在这里等着长法,我进去找个单间。”
还是上次我跟金高收服长法的那个房间,服务员问我点不点菜,我说挑好的随便上,一千以内就可以。
站在窗前,拉开窗帘,正好看见林武搂着长法的肩膀往里面走,后面还跟着一个神色慌张的瘦高个儿。
我拉开窗户,冲他们咳嗽了一声,长法看见我了,甩开林武,大步往这边跑。
我打开门,长法一步闯了进来:“远哥,麻烦大啦……老钱死了。”
“死了?”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片金花,“这是刚才的消息?”
“不,不一定,是虾米说的,刚才虾米去了一趟医院……”长法抓起一杯茶水就灌,烫得直跺脚。
“坐好了,别那么紧张。”我一把将他拽坐下,疾步抢出门去,迎面碰上了正往这边走的林武。
“那位兄弟呢?”我绕过林武,往他后面打量,那个瘦高个脸色蜡黄地在后面磨蹭。
“虾米,你他妈的黏糊什么?快走!”长法伸出脑袋骂了一声,“还不赶紧叫远哥?操你们那些娘的!”
那个叫虾米的瘦高个紧撵两步冲我伸出了手:“远哥,你好……”我打开他的手,扯着他就往房间里走:“别那么客气了,你就是虾米?”虾米好象是个结巴,含含混混地说:“我,我是虾,虾米……远哥,老钱可能不行了,刚才我从医,医院里出来,他老婆躺在地上哭,说,老,老钱啊,你死得好惨啊,我估摸着,老,老钱死,死了。”
我把门关紧了,用牙齿咬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都坐下,长法,你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长法也咬开一瓶啤酒,刚想喝就被林武劈手夺下了:“别着急喝酒,先说事儿。”
长法不听,又拿了一瓶啤酒咬开了,仰着脖子灌了一气,这才抹着嘴巴说:“全怪我,我他妈应该亲自去的。”
“你没在场?”我皱紧了眉头,我不是嘱咐过你,就几个钱的事儿,你跟他谈谈不就完了?你……”
“先让他说林武拉了我一把,“长法,别紧张,你说。”
“咳,我紧张什么?我哪儿紧张了?”长法很爱面子,斜眼一瞟林武,“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你就别他妈跟我装了,”我烦了,猛踢他一脚,“说话!”
“虾米,当时的情况你在场,你跟远哥说,”长法好象觉得我这一脚踢得很没水平,脸搭拉得老长,“他着急了。”
虾米说,今天中午,长法把他们几个关系最近的兄弟召集在吴胖子的饭店里喝酒。喝了一半,吴胖子拿出一万块钱来,要给大家发奖金,大家正高兴着呢。长法接了一个电话,小炉匠在电话里说,发现老钱了,老钱正跟一个少妇在前海那边闲逛。长法说,你一直跟着他,我马上派人去把他抓回来。胡东说,法哥就不用亲自去了,杀鸡焉用宰牛刀?抓那么个老逼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长法正喝到兴头上,就让胡东带着虾米去了。找到老钱的时候,老钱正跟那个少妇坐在沙滩上看海。胡东就走过去问他,你姓钱吧?老钱说,是啊,你找我有事儿?胡东说,不是我找你,是长法找你,跟我走一趟吧。老钱一听是长法找他,吓得脸都黄了,死活不跟他走。三纠缠两纠缠,胡东就火了,拿出斧头就劈,第一斧劈在胳膊上,老钱就喊警察,正巧,海滩上有几个巡逻的警察,胡东急了,朝他的脖子上就是一斧,也没看劈到了什么程度,撒腿就跑,结果被警察给扑倒了。小炉匠想上去救他,也被警察捂在那里了。
“我一看不好,扎,扎进看热闹的人群里没,没敢露头,”虾米哆嗦着嘴唇继续说,“我看见老,老钱的脖子歪了,血像喷,喷泉似的往天上喷。警察就上去给他堵着伤口,不,不大一会儿急救车来了,哇,哇啦哇啦拉着老钱走了。胡东和小炉匠就,就被拷上铐子抓进了瞽车……我,我就打了个车跟,跟着警车走,我看见他们进了河东公安分局。我没,没敢进去,就去了附近的医院,我看见老钱被人抬着上了抢救室,旁边的人都,都说老,老钱死了。”
“你不是回来过一趟吗?”我问,“刚才又回去看了一次?”
“是啊,”虾米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当时我吓傻了,没,没敢在那儿‘靠’,就回,回来找法哥了。”
“我一听出了这事儿,头都大了,”长法说,“本来我想自己去处理,后来一想,要是真出了人命还得找你啊。”
“你直接就给我打了电话?”
“我能那么没有水平?”长法喝了一口酒,舔着嘴唇说,“我直接找了我在分局的一个哥们儿,把情况简单跟他说了一下。我说,我一个关系不错的兄弟,跟人发生了一点儿经济纠纷,一怒之下把人家给砍了,被砍的那个人很可能活不成了,你看这事儿怎么办?我哥们儿问我,是不是刚才在前海发生的那起案子?我说就是。那哥们儿说,我帮不了你,这种案子即便是不出人命也是很大的刑事案件,天王老子也帮不上忙。我说,如果被砍的那个人理亏,他认了,不告砍人这一方呢?他说,那也得处理,无非是在量刑上有些酌量罢了。我马上又派了虾米回去看老钱的生死,这才抽空给你打的电话。远哥,以前我也遇到过诈人失手的情况,可是都没有这次严重,当时确实有点儿慌了。”
“现在不慌了?”林武用酒瓶子戳了长法的脑袋一下,“根本就用不着慌。”
“林子,别在我面前充大头好不好?”长法横着脖子说,“不慌?谁信呀,你摊上试试?”
“操,我又不是没摊上过,不跟你说了,”林武把头转向我说,“找老四吧,这事儿离了他不行。”
“别急,让我想想……”我捏着眉头趴在了桌子上。
林武在旁边问长法,你刚才说的那个胡东是不是以前跟着黄胡子混市场的那个大体格?长法说就是,他刚从里面出来,好象也就是三两个月的光景。一开始跟着黄胡子摆地摊卖服装,后来跟黄胡子翻脸了,就自己在街上“打溜溜”,到处混吃混喝,没有一个人敢招应他。有一次,长法让几个弟兄去砸一个老混子的歌厅,胡东也去了,一直冲锋在前。完事儿以后,长法给弟兄们摆庆功酒,大家都夸奖胡东是条汉子,长法就收留了他,一般打杀的活儿都交给他,他也很能干,办事儿也挺利落的,谁知道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林武感慨地说:“长法哥们儿,你这叫养虎为患啊,知道三国上吕布是个什么人物吗?三姓家奴啊!意思就是养不熟,跟了谁都没有跟到底的。起先他跟着铁子,后来他竟然把铁子给砍了,再后来跟了黄胡子,这不?跟黄胡子又翻脸了。这次跟了你吧,又他妈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依我看,干脆别救他了,让他在监狱里把牢底坐穿拉倒,要是把他救出来,他肯定会赖上你。为什么?人家有理由啊,法哥,我是为了你才进的监狱,你可得养着我……我操,什么鸡巴人嘛。听我的,给他来个落井下石。”
他们在一旁说着,我就有了主张,抬起头对虾米说:“麻烦兄弟再跑一趟,看看老钱死没死,有消息马上给法哥打电话。然后看看周围都有什么动向,注意别让别人看出来你是干什么的。任何人别告诉他你来干什么,去吧。”
虾米一走,我就给胡四打了一个电话,简单对他说了说情况。
胡四沉吟了半晌,瓮声瓮气地说:“你在哪里?”
我说,我在观海楼呢,要不你来一趟咱们再商量商量。
胡四说:“让长法滚蛋,我马上过去……操,为了你这点鸡巴事儿,连孝子我也当不成了。”
挂了电话,我摸着长法的肩膀说:“法哥,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是因为我才引起来的,让你受惊了。这样,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情我来办,你放心,如果胡东和小炉匠真的被判了刑,他们的一切后顾之忧全在我杨远的身上,与你没有一点儿关系。我琢磨着,这事儿不大,杀人罪肯定够不上,顶多就是个伤害罪,我先操作操作看看,弄好了还判不了呢。你回去以后尽量在外面躲一躲,别让警察找到你,因为他们这一进去就会把你说出来,你一旦被警察抓了,我也就提溜出来了,那时候我就帮不上你们的忙了,咱们只好各顾各了,吃亏的还是咱们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吗?”
长法把自己剩下的酒喝了,忽地站了起来:“远哥放心,我长法在江湖上滚战了不是一年两年了,我有数。”
我使劲握了握他的手:“别的别去想它,想也没用,先躲起来。钱还够用吗?”
长法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猛一转身子,冲我和林武抱了抱拳:“二位,保重,兄弟走了!”
林武起身关紧了门,冲我嘿嘿一笑:“这他妈什么玩意儿?他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江湖人物了,我操。”
我拉他坐回来,打开门冲站在门口的服务员说:“上菜,我不说让你们进来,都别随便进来。”
林武在后面吆喝道:“还他妈喝呀,这都喝了一天啦!”
我关上门,顺手抄起他放在桌子上的酒,猛地灌了一口:“已经是已经了,喝吧,喝昏了就没有烦恼了。”
林武说:“我是不想喝了,我发过誓,再也不醉酒了,吃亏吃大了我。”
“我看也是,你还是少喝点儿吧,”我坐在他的对面,笑道,“我发现,你喝了酒跟不喝酒完全是两个人,不喝酒是赵云,喝了酒就变成张飞了,呵呵。来,接着讲,把胡四和宫小雷卸厂长膀子的故事讲完,我学点招儿。”
林武哈哈笑了一阵,摸着胡子茬说:“宫小雷把厂长的膀子卸了以后,厂里的工人全吓傻了,一哄而散。宫小雷就提着菜刀奔了派出所,人家会玩儿啊,这叫投案自首。他为什么这么做?宫小雷自己有数,他跟胡四是光屁股长大的兄弟,了解胡四的脾气啊。他出了事儿,胡四就是倾家**产也得救他啊。不过,这小子的脑子不如我,你他妈跟胡四商量商量再投案啊,先去吃那个苦干什么?结果,人家派出所连胡四也传去了,胡四什么也不知道,在派出所呆了一阵就回家了。胡四他大哥是一所中学的校长,警察的孩子有不少在他们学校上学的,这就好办了,连请客加送礼,把宫小雷判了一年半教养。这小子赚大啦,要不像他这样的重伤害,最少判他六年劳改。哎,宫小雷你应该认识吧?”
我当然认识,胡四从劳改队走的时候还嘱咐过我,让我照顾照顾他,可是他跟我不对脾气,整天绷着个脸不说话,所以交往也不是那么深,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这小子有那么大的魄力呢:“宫小雷解除劳教以后又去了哪里?”
“这小子不争气,跟你前后脚,你出来了,他进去了。”
“这次是为什么事情?”
“也是为了胡四,他把一个‘滚’胡四的小地痞用石头砸了,砸得脑袋稀烂。”
“操,怎么都这么毛愣?判了几年?”
“好象是八年吧?我也不太清楚,别管他,不关咱的事儿。”
“怎么不管?”我浅笑道,“他在监狱里,小广也在监狱里,什么意思你明白了吧?”
“好嘛,不相信祥哥,另开路子了?哈哈,你行。”
我是第一次看见海鸥也可以站在树上的,觉得不可思议。这么漂亮,这么潇洒的鸟儿怎么可以蹲在树上呢?简直有损个人形象。我看见过午清冽的阳光下,那只雪白的海鸥采用一种狗一般的姿势,蹲在窗外一棵法国梧桐干巴巴的枝桠上,脑袋一颤一颤地望天,它好象是在赞美今天的天气,它在想,多么美好的天气啊,甚至张开嘴呀呀地叫了几声。前方吹来的海风将它的翅膀吹得一掀一掀的,它不时扭回头用灰色的嘴巴将掀乱了的羽毛压熨帖了,很勤快。我歪在椅子上,茫然地看着它,我觉得它有些像我,明知道海风还会把它的羽毛掀乱,它依然一次一次地去整理。我也这样,明知道前方等待我的不一定是鲜花,可我依然一次一次地相信,前面等待我的一定就是鲜花,这多少有些自欺的意思。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要退出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可是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即将面临的清苦生活,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在刀刃上行走。有一次我对李俊海说,咱们整天为了生活战战兢兢的,我真想不干了,找个地方上班去。
李俊海说:“你以为你上了班就万事大吉了?那是在糊弄自己呢,你的江湖气根本不适用平静的生活了。”
我说:“那也不一定,我很有克制力的,什么也不想,老老实实挣钱养命就是了。”
李俊海说:“不可能,你说要完全脱离以前的生活,那叫假干净,你过不了受人控制的日子了。”
我说:“我认命还不行吗?咱们的上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不是照样活一辈子?”
李俊海黑着脸嘟噢道:“别胡思乱想了,你想退出来,别人还不让你退呢,小广就是个例子。”
想到小广,我的心又是一阵烦乱,倒不是怕将来小广出来跟我拼命,以我现在的势力,要想把他“办”成废人,不用费一点儿力气,可是我的目的不在这里,一来我不想无故背上一个敲诈同道中人的骂名,二来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在陷害我,让我跟小广产生误会,然后拼个你死我活。这个人的用心非常歹毒,因为他明显地知道我跟小广都是性格刚烈的人,弄不好一点儿误会就可以大打出手,甚至死掉一个。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我敢肯定,这个人我绝对认识。
“林武,你跟小广在监狱里呆过多长时间?”我问闷头抽烟的林武。
“大半年吧,胡四跟他呆的时间长,”林武抬起了脑袋,“怎么突然又想起他来了?”
“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安排金成哲去敲诈的他。”
“还有谁?黄胡子呗。”
林武说,去年他在路上碰见过黄胡子,黄胡子主动跟他打招呼,问他现在在哪里发财?林武随口说,发什么财?把你打跑了,人家蝴蝶占着地方发财去了,我还在跟着胡四瞎晃悠呢。黄胡子说,蝴蝶太黑了,我是不会跟他善罢甘休的,将来我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的。林武就笑道,那你就去找他,把他打跑了,咱哥们儿去他那里发财。黄胡子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一直在盯着他,早晚我会让他好看。林武打着哈哈走了,黄胡子在后面呸呸地吐唾沫。
我笑了:“操他妈的,他指望什么跟我斗?再‘慌慌’我派长法去把他的脖子扭断。”
林武说:“长法还真不敢动黄胡子呢,论级别黄胡子是老江湖,长法才是个小地痞,黄胡子根本不尿他。”
我说:“你这就不懂了,黄胡子现在这个奶奶样儿,不讲是长法,就连老七都可以捏他。”
林武叹了一口气说:“唉,人呐……一落魄就什么也不是了,你说得对,黄胡子完蛋了。”
正随便聊着,胡四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还他妈喝呐?让个座,累死我了。”说着,把林武一扒拉,一屁股坐在林武的座位上,“长法这个膘子呢?”我说走了,你吩咐让他走,谁敢留他?胡四哼了一声,“你也是,怎么连个鸡巴长法都利用不好?”我说,玩儿鹰的还有让鸟琢了眼的时候呢,其实也不关长法的事儿,他没在场嘛,胡四忿忿地说他不在场就更不对了,给咱爷们办事儿他拿他妈了个逼的什么架子?操他娘的。你再把情况跟我说一遍。”
我又从头到尾地把事情对他复述了一遍,胡四皱紧了眉头:“你没派人再去医院看看?”
我说我让虾米去了,虾米一会儿就打来电话了,刚说完,大哥大就响了,是长法的号码。
我接起了电话:“法哥,说话。”
长法气喘吁吁地说:“我上了火车,虾米来电话了,老钱没死,手术成功。”
“我操啊……”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了,你走你的,我知道了。”
“远哥,我那摊子事儿就交给你了,你一定得帮我维持着,我躲上一阵回来再说。”
“不是跟你说好了吗?一切善后都由我来处理……”
长法急道:“不是,我是说我那帮弟兄,那帮人没个压得住的人控制着,跟他妈一盘散沙没什么两样,你还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玩意儿?有奶就是娘啊。你得帮我照应着,不然就散了,一散就出毛病。你知道的,我犯的事儿太多了,我害怕我这一走,他们被人一冲击,我的事儿全‘突噜’出来了,那时候可就麻烦了,那帮鸡巴杂碎我知道……”
“别罗嗦了,你走了以后谁还在你那儿管事儿?我找个人去帮他。”
“你还没看出来?就是那个结巴虾米呀,他顶个屁用?麻烦你找找金高,让金高帮我管理那帮孙子。”
“行,明天让虾米找我,我来安排,放心走你的吧,挂了啊。”
长法还想罗嗦,我一把关了电话。胡四的眉头舒展开了,用力甩了一下脑袋:“好,没出人命就好!”
我也仿佛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酒!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胡四摸出他的电话,冲我一点头:“你们俩慢慢喝着,我打几个电话,一会儿就回来。”
我笑道:“还他妈说我有话背着你呢,你不是也一样?你打电话也背着我呢
“两码事儿,”胡四正色道,“我这几个电话全是牵扯到我那帮白道大哥的前途,我必须背着你打,这并不是表明我不相信你们,这里面的道理你们不是不清楚,不出事儿便罢,一出事儿谁也不敢保证牙口就那么好,这也包括我。人在被大浪卷走的那一刹那,连根稻草都想捞呢,何况……呵呵,又多说话了,妈的,没消酒这是?好了,你们俩慢慢聊着,我给蝴蝶办事儿去啦。不许喝多了啊,关键时刻不能乱了脑子,尤其是你,蝴蝶,我发现你开始谗酒了。”
我冲他挥了挥手:“走你的吧,我有数。”
胡四边走边拨着电话号码,从门口迅速消失。
他的背影一时在我的脑子里变得模糊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对他的感觉,只觉得眼睛突然发热。
林武吧嗒了两下嘴巴,鼓起腮帮吹了一口气:“基本没事儿了,老四有这个能力。”
“你说的没事儿是指那方面?放了胡东和小炉匠,还是不把我翻腾出来?”
“放了胡东?”林武挑了挑眉毛,“你以为胡四是市长?他是在保你呢,老钱不是欠你的钱才遭这一难的?”
“就是就是,操你妈,你着什么急?”我推了他一把,“关你鸡巴事儿?喝酒。”
“好啊你,弟兄们都在帮你,你他妈还不知足啊,谁欠你的还是怎么着?”我不说话了,心存感激,但是我不能表达出来,记得有句话叫做“大恩不言谢”,我记在心里就是了。
林武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高兴了,敲敲桌子说:“别生气,我给你来个‘现挂’,让你瞧瞧我的水平。”
我知道这小子又犯了诗瘾,故意“抻”他:“现挂?单口相声?跟谁学的?”
“啊,人生……不林武不理我,直接开始了,“你放心,这次绝对不来三字诗的,给你来首七律怎么样?听着啊。七律应该是一行七个字吧?让我想想,毛泽东诗词,七律……七律,长征,对了,参照毛主席诗词了啊。红军不怕远征难,咱给他改成……对,杨远不怕喝酒难,喝了一碗又一碗,喝了不够再去拿呀,喝成个膘子就算完……”
我刚想笑,胡四就推门进来了:“蝴蝶,亲兄弟明算帐,你拿一万块钱。”
看来这事儿结束了,我一把将他拉到了身边:“没问题,怎么个结果?”
胡四皱着眉头说:“还没有结果,但是人家答应了,就事论事,不牵扯别的……操,就是一个钱字。”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哥,别的话我就不说了,钱不是问题。”
胡四的脸还在阴沉着:“妈了个逼的,这帮孙子,平常吃喝都不算了,来事儿就跟我动真格的。”
这样的事情我明白,给他倒了一杯酒,微微一笑:“四哥,想那么多干什么?他们给咱办事儿就行。”
胡四抽了很长一阵烟,这才把眉头舒展开来:“孙子们办事儿我知道,滴水不漏,喝酒。”
我跟他碰了一下杯,问道:“一万够了吗?”
胡四说:“够了,再吆喝不够,我他妈跟他们翻脸,什么玩意儿。”
“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林武插话说,“我他妈最烦的就是一个钱字,行了,既然老四把事情都弄熨帖了,咱们就歇会儿脑子!老四,把你的耳朵支棱起来,听我林大诗人给你朗诵一首七律,这首诗的名字叫做,七律喝酒,诗中写道:杨远不怕喝酒难,喝了一碗又一碗,喝了不够再去拿呀,喝成个膘子就算完,就算完……算完就算完。”
胡四看了一下手表,略一迟疑,抓起酒杯喝了一口,对林武说:“你也别喝了,给蝴蝶安排车去吧。”
林武说,菜还没上齐呢,那不是浪费?胡四说,浪费又不是浪费你的,你操的什么心?赶快去吧。
我以为胡四是想让林武先走,他有话要对我说,就催促林武:“走吧,喝酒有的是机会。”
林武刚站起来,胡四就夹起了他的包:“蝴蝶,我也要走了,回家过生日,时间还来得及,走了。”
我一时很落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你们都走了,我自己在这里喝?好,都走吧,我自己坐会儿。”
胡四低着头想了一阵,抬头看着我说:“别难受,在社会上混,出点事情难免,为难的话,钱我先垫上。”
我摇摇头:“不用,天我跟林武过去交接车的时候,把钱给你带过去。”
“好吧,那我走了,”胡四拉了拉林武,“走吧,以后你就是蝴蝶的人了,呵呵。”
“四哥,”我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声谢谢,然后走过去用力抱了抱他,“生日快乐。”
“别说见外的话,”胡四推开我,拍了拍我的胳膊,“在我还能帮上你的时候,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真他妈黏糊,说走又不走,”林武站在门口嘟囔道,“要不我先走了啊。”
“好,我们走了。”胡四往后推了我一把,转身出门。
天已经擦黑了,房间里开了灯,灯光是那种带些兰色的橘黄,映得房间里很暧昧。我把两只胳膊支在桌子上,用手托着腮,目光呆滞地瞅墙上的一幅油画。画上是一座宁静的山村,一个肩扛农具的老农牵着一头牛走在乡间小路上,后面是晨曦中的村庄,炊烟袅袅,整个画面是那种明快的蛋黄色。这样的景色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我的童年整个徜徉在这样的环境里。那些遥远的记忆跟这幅画一样,也是这种淡淡的黄色,只是比画面朦胧了一些。我似乎能够闻到画面里飘出的气息,那里面有一丝青草的香味,还有一丝牛粪的臊气,炊烟的气息是那么的浓烈,是烧麦秸的味道,这些气息搀杂在一起,很容易就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吃晚饭的情景。傍晚的时候,我一般会在大街上跟一帮伙伴疯跑,我爹或者周阿姨就会站在胡同口的那块大石头上,扯着嗓子喊,大远,来家吃饭喽,不吃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啦——声音传得又高又远,仿佛整个村子都能听见。有时候我弟弟也跟着喊,大远,凉了,不好吃啦……不知不觉地,口水就顺着我的嘴角流了出来,我歪着嘴巴吸了两下,将口水吸回去一些,剩下的就任由他往脖子里面淌。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天都没有吃饭了。我拿起筷子将眼前的锅烧鸭从中间戳开了,里面橙黄一片,就像阳光一样。我丢了筷子,抓起来一阵乱咬,我的牙齿在嚼着,可是嘴巴里没有一点儿唾液,感觉是在咀嚼一口腐烂的树皮。我不吐,依旧嚼,像开动着的磨床一样,执著而又蛮横……夜色就这样在不经意之间降临了,我从窗帘的缝隙里看到了几颗雀斑似的星星,我没有看见月亮,可是我能够感受到月光。呆坐了一阵,我拨通了金高的电话。
金高好象是在家里看电视,嘈杂的声音里有动画片的对话,声音尖利又古怪。
金高在那边喂喂着,我就吃吃地笑:“你他妈多大了?怎么整天看动画片?”
金高不承认:“这哪儿是动画片?武打的,你没见少林和尚哇哇的叫嘛,跟道士们战上了。”
我不想跟他争论这个,问他吃饭了没有,他说还没呢,一会儿下楼吃几个肉串拉倒。
“来我这里吃吧,我在观海楼,跟胡四谈事儿,他走了,现在就我自己。”
“奢侈啊,荒**啊,真他妈不过日子啊……”金高嘟嚷道,“提前过上大款生活了啊,扯淡啊。”
“老子本来就是大款,”我催促道,“快过来,吃饭是一方面,我有重要任务让你去完成。”
“真不想动弹……有任务在电话里安排不行吗?”金高打着哈欠说。
“别那么懒,权当出门锻炼锻炼身体,没发现你已经开始发胖了吗?赶紧往这跑,我还在原来那个房间。”
挂了电话,我让服务员进来把桌子收拾了一下,顺便让他上扎啤,瓶装的太热了。服务员纳闷道,不热啊,别的客人都嫌凉呢。我说,一会儿来一个朋友,这个朋友这两天便秘,得想办法把他捣鼓拉了。服务员说,大哥真幽默,没听说扎啤还治便秘的。我说,你说什么治便秘?要不等他来了,你操他个腚眼儿,给他把下水道疏通疏通?服务员乜我一眼,神色慌张地走了,我估计他以为我喝醉了。百无聊赖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月光如泻,满地都是水银。
不长时间,金高就来了,一进门就嚷嚷:“你是越来越潇洒了,吃饭都吃到高档场所来了。”
我拉他坐下,讪笑道:“与时俱进啊这叫,社会在发展,咱们的肚子也得跟上时代的脚步不是?”
金高把手在眼前一拂,板着脸说:“别闹了,找我来干什么?”
我先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他说了一遍,末了说:“我是折腾完了,下一步该你了。”
“我操,这么乱?”金高皱着眉头点了一根烟,“长法这小子怎么这么办事儿?他就不能亲自去嘛。”
“别怨他了,已经这样了,”我说,“长法走了,他想让你去帮他照应一下他那帮兄弟。”
“怎么照应?”金高有些不悦。
“他那里有个叫虾米的,我让他明天给我打电话,到时候你跟他谈。”
“给不给工钱?”金高不屑地矜了矜鼻子,“这年头可没有白干活的啊。”
服务员送来了扎啤,我让他出去,递给金高一扎,用我的杯子跟他一碰:“给,等长法回来再说。”
金高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喷着酒气说:“他不是想把他那根拴狗链子给你吗,我要了,拴狗用。"
我笑了:“行啊,哈哈,不过你得给他管理好了那帮蚂蚁,不然他一毛不拔。”
金高闭着眼睛想了一阵,睁开眼说:“那帮孙子好管理,明天我召集他们开个会,连唬加诈先‘造’晕了他们再说,我看他们哪个敢乱说乱动?尤其是那天在电话里吹牛逼的那个,先砸这小子一顿,再让他顶着个拉肚子嘴乱喷。”我问他哪个吹牛逼的?金高说,“你忘了?那天你给长法打电话要跟他谈判,那边的一个小蚂蚁吹牛说,蝴蝶怎么了?惹毛了我,我把他的脑袋提来给大家下酒……”我笑了笑,说,无所谓,小流氓给嘴巴过年,原谅他一把,金高翻个白眼说这样的毛病不能惯,前几天我就想找出这个混蛋来砸他一顿,一忙就忘了,这次我饶不得他了,不攥出他的尿来,我他妈不姓金了,我姓土!”我说你这是何苦?让你去照应那帮人,目的就是长法不在的时候,让他们别乱叨叨,你这么一干,不怕添乱吗?金高想了想,“那我就先寄下这颗项上人头,长法一回来我就踹扁了他的脑袋。”
“哈哈,大金你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啊,”我苦笑了一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根本不值得分神。”
“你错了,当大哥的应该以形象为重,这样的话绝对不能让他出现!不然,人人都敢藐视你了。”
“难道你对了?”他说得似乎有些道理,我一怔,“照这么说,黄胡子也应该收拾他一下了。”
“黄胡子又跳出来了?”金高把眼睛瞪得溜圆,“再砸他,让他彻底不敢冒泡儿。”
还是以后再说吧,我不想把很多事情都赶在一起处理,那样很乱:“大金,这事儿以后再说,先帮长法。”
金高一口把那扎啤酒喝了,咣地一敦杯子:“拿酒来!”
服务员进来,我冲他一笑:“小哥,就是这位大哥便秘。”
服务员头都不敢抬,夹着屁股闪了出去,金高不解地问我:“谁便秘?便秘怎么了?”
我笑道:“刚才我寂寞大了,跟这小子开玩笑呢,说你便秘,让他操你个腚眼儿……”
“去你妈的,”金高推了我一把,“说点正事儿啊,我想帮帮牛玉文,先跟你打个招呼。”
“怎么帮?”是啊,老牛现在混得不怎么样,应该帮他,“我能帮上忙吗?”“我冷库那几个铁门太旧了,我想把它换换,牛玉文正好干这行,让他干怎么样?反正给别人也是一样。”
“给他,”我点点头,“只要价格合适,你随便安排。”
“那我就给他了啊,”金高说,“价格没问题,我跟着他干了那么长时间,他不会糊弄我的。”
“行,开工那天喊我一声,我想牛哥了,大家一起聚聚。”
谈到老牛的生意,金高说,老牛过得很不顺心,同行很多,竞争很激烈,老牛又不好意思跟他们争得太厉害,整天半死不活的,也就是照顾个吃喝。孩子也快要上学了,老婆单位效益也不好,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家里很困难。金高在那里的时候,别人害怕金高,不敢去抢他的生意,金高一走,那帮狼们一点儿不客气,挤走了老牛好几单生意。我想了想,对金高说,这样吧,等咱们消停下来,你带几个人去,给牛哥把行业清理一下,让他安安稳稳过几年。“老牛不愿意那样干,我不是没提醒他。”金高叹了一口气。
“那是没逼着他,”我说,“有机会我开导开导他,这个世道不狠起来没法活。”
“他的脾气很拗的……”金高猛地冲天吹了一口烟,“不提他了,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