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梁家绣坊在都城中可是大放异彩,不光梁安红光满面,冯氏满面笑容,就连梁满月在女学里说话声气都足了不少。

只有宋莲,面上瞧不出喜怒,每日里便是来往绣坊、家里,为了方便行动,在外那些绣娘女工都叫她莲姑娘。

谁知这么一叫,有些人以为她是未出嫁的小娘子,竟有来相看做媒的,闹得宋莲哭笑不得。

她在原先世界时,就对婚姻并不强求,现如今身为寡妇,更无念想,一心只想在金朝这地方扎下根脚,活得舒服些。

“莲姑娘,您瞧瞧后边去吧,秋娘和金四她俩打起来了!”阿银惊慌地来找莲姑娘。

宋莲秀眉微皱,蕾丝订单那么多,还有闲心打架,真不知这里的小娘子们火性怎么这么大。

她快步走到后堂绣坊,那叫金四的便是前面说要吃凉瓜宴的高个儿绣娘,叫秋娘的中等身材,却是个文静秀气的小娘子,由此可见人不可貌相,模样再乖的女子也是会打架的。

宋莲分开二人,问明白了秋娘是因为看见金四错了针,才与她争执,并非私人恩怨,心里登时满意极了。

她前几天要绣娘们作保,又收了一批相熟的女工进来,这批新人不管是手艺还是人品,宋莲心里都没底,正寻思着要找一个班长管管她们,这不就来了吗?

“金四,你错了针,本就不对,还同人动手,扣你今日的工钱,你服不服?”宋莲沉声道。

金四性子火爆,平日里绝不肯让人,但碰上宋莲,她那火炭性子便似浇上了冷水,蔫了下去。

“听莲姑娘的。”金四虽然不情愿,还是出声答应着。

宋莲见金四听话,又坐回台前织起蕾丝,对另一个绣娘道:“秋娘,你跟我来。”

秋娘和金四动手时一点也不害怕,她从小就特别倔,但凡认定自己是对的,绝对没人能挡得住她,况且她又长了一副乖巧长相,真是不知多少人折在这上面了。

她跟着宋莲到了僻静无人处,心口突地噗噗跳了两下,惊疑起来:莲姑娘罚了金四工钱,可是却让她接着做,莫不是金四与莲姑娘要好,自己却要被辞退了?

“秋娘,我想托付给你一件事。”宋莲正色向秋娘道,两手紧握住秋娘的一双手。

“莲姑娘但说无妨。”秋娘被宋莲这般看着,一时忘了害怕,只觉得自己要被莲姑娘委以重任,多值得骄傲。

“如今咱们这绣坊里头,人心浮动,却不知,繁花似锦不是长久,细水流深才是。”宋莲说着说着,嘴一瓢,说偏了,“流水不争先,争得是滔滔不绝。”

秋娘的眼睛睁大了,莲姑娘说话好深奥,好有道理,这话难为她是怎么想来?就连自己那念过两年书的相公也没有用莲姑娘这等好学问哪。

宋莲在秋娘崇拜的目光中咳嗽一声,继续说:“我有心派你当个监督员,秋娘,你愿意吗?”

“愿意!”秋娘脆生生地答,又问,“监督员是做什么的?”

宋莲扶额:“监督员么,就是看着这些小娘子们平时有没有好好做工,有谁心情不好,有谁闹事,便同今日你抓着金四这般。不过,下次你再见着,不必直接出头,来告诉我便好了。”

监督员么,就是瞧着同学们有没有好好写作业,有没有胡乱打闹,有的话就给老师打小报告。

“嗯!秋娘一定不负莲姑娘所托。”秋娘抓紧了宋莲的手,用力点头。

好的很,宋莲暗道,梁安不是个运营经理的人才,冯氏销售话术还凑合,但一到价钱上那是锱铢必较,眼下倒是还该培养一个大堂经理出来,给她报告打架的阿银就挺合适……

哼,怪不得上学的时候老师都喜欢打小报告的同学,宋莲现在也享受到了被打小报告的乐趣。

梁氏绣坊在宋莲的安排下,一日日走入正轨,就连不开业的时候,也有人专门到东坊市来看一眼门面,指着说:那便是做天女织带的梁氏。

虽然宋莲一力推行蕾丝织带这名字,都城里的人们还是惯了叫天女织带,末了,就连宋莲自己也跟着叫起来天女织带。

梁家挣了些钱,冯氏日日夜夜抱着钱数过来,数过去,好似多数几遍就能多出几个钱来。她一门心思要给梁满月的及笄礼攒出根大粗金簪子,想想自个儿闺女到时候头上一根棒槌似的金簪,就倍儿来劲。

梁安因手头松快,也多了不少酒肉朋友,俗话说,酒色财气,有酒难免生出麻烦。幸喜梁安性子胆小怕事,跟谁出去都只喝个意思,不曾醉成烂泥地回来。

这一晚,因是小舅子相邀,不好不去,梁安事先嘱咐了老妻,留着门儿,我同小舅子在外面喝过,回家来喝汤。

哪知这一去,到了天明也不见回,冯氏在罗汉榻上等得睡着,凑合窝了一夜,到了早上,口中贼杀才地骂着,心里却实在有些担忧。

宋莲劝婆母不必担心,梁安又不是自己,同舅爷一块,在这都城之中,能有什么事儿?

梁满月也尽宽慰着冯氏的心,哄着她洗刷换衣,说爹回来见你不梳头不洗脸,不定还要笑话你呢。

冯氏才将头发松开,重新梳个髻,新雇的赵婆子便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叫道:“不好、不好了,老爷出事儿了!”

冯氏听得此言,慌得将梳子扯着头皮拽下来,急赤白脸地问:“你说什么,怎么出事了?”

宋莲亦惊了一惊,便听那婆子道:“门口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压着老爷回来,嘴里还说要他命。”

冯氏天呀一声,险些晕过去,一双脚软得站不起,还是梁满月抱着母亲,又揉胸口又掐人中,好容易缓过来。

“我去瞧瞧。”宋莲知道,这个公公虽然为人不知变通,有些古板,可若说他平白的跟人争斗,她不信。

穿过二门,进得正厅,迎面宋莲便瞧见前院里一圈人中间戳着个鼻青脸肿的老头,乍一看,压根认不出是昨天收拾得整整齐齐出门的公公梁安。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打我阿公?”宋莲疾言厉色地发问。

那领头的大汉身高体壮,胳膊真比宋莲的腿还粗,一双豹眼圆睁:“打得就是这个老不羞!”

说着,他让开身来,后面站着一个瘦怯怯、娇滴滴,媚眼儿乱飘的小娘子,钗环散乱,衣衫也不穿好,露着一痕雪白的胸脯,脖子上还有一掐红印子。

那汉子指着小娘子道:“你瞧瞧,这老**贼昨夜偷到我妹子房中,嗨呀,可怜我妹子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被这么个老贼奴糟蹋了!这事,咱们可得有个说法!”

宋莲暗自吃了一惊,大汉直指梁安做了些偷香窃玉的勾当,但看梁安神色,又不似犯了那等事,反而口唇嗫喏,满面茫然。

“唷呀!你这老贼汉!”冯氏一听,也不问真假,先就扑上去抓着梁安的衣领又哭又闹,“我把你个杀千刀的,说同舅子去吃酒,你可吃到哪儿去了呀!”

梁安昨夜吃得大醉,不省人事,醒来便挨了一顿臭揍,被打得鼻青脸肿,头晕脑胀,连那女子模样也没认清,他本来拙于言辞,此时只有唯唯诺诺,分辨不出半句。

“且慢,这位官人,我家这老公公昨夜说是去城东吃酒,小姐家住何方?他怎么进了小姐闺房?又怎的家中一人不知?”

宋莲这一连串问得大汉面上发红,怒道:“我怎知道,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这些你倒要问问你贼公公。”

宋莲便看向梁安,梁安捂着被打肿的脸,哼哼唧唧地道:“我、我哪里晓得,昨夜同舅爷还有几个生意上朋友一同吃酒,也不知怎的,半场便醉了,舅爷不许我走,我便在旁边盹着,后边……后边什么也不记得。”

他这般说,冯氏又是一顿哭闹,无外乎“老贼”、“杀千刀”的臭骂。

梁满月虽然机灵,但到底年轻,被打的又是自家爹爹,她心中害怕,走到宋莲身边,一手捏着宋莲一根指头。

宋莲并不看她,反手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又道:“敢问这位大官人家中父母姓名?作甚营生?我们实在先该到府上送份赔礼。”

那汉子一对豹眼一翻:“你若要上门,那自然好,便是城南甜水巷从头里数,门头有石狮子的吴家。”

宋莲紧接着问:“小姐也住那儿?”

那汉子一甩手:“自然,她是我亲妹子!”

宋莲压根就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小姐今年多大年岁?”

那小娘子媚眼如丝,莺声呖呖地道:“方才十六。”

“你叫什么名儿?”

“周六儿。”

那周六儿一出口便知不好,先前那汉子已说过是姓吴,又是亲妹子,怎的到了这儿又姓周了?

吴姓汉子见机倒快,立时道:“她是后娘带来的,没改姓。”

宋莲微微冷笑:“这倒无妨,周小姐既是好人家姑娘,我们欠了风流账,自然是要还。”

她说出这句话来,吴姓汉子和小娘子周六儿都面上显出喜色,单等她说怎么还。

众人都等宋莲说出个一二三来,只听得她说:“如此,便叫公公下帖子,问名纳采,正正经经地娶了小姐来做平头娘子,如何?”

周六儿脸上的笑还未消失,便已僵在了脸上。

老娘拿钱办事,可没说要嫁给这么个臭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