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天光从门口漏进来, 映照在屋内二人身上。
女郎的身量娇小,若即若离地半倚在年轻郎君怀中,恰是一对璧人。
头上盖着一张大红喜帕, 青梨看不清俞安行。
只能看到帕子一角绣着的那朵粉红颜色的并蒂夏莲在眼前晃啊晃。
“你进来作什么?不合规矩, 快到门口等着去。”
秦尚仪瞪了俞安行一眼,毫不客气地一把拍掉停在青梨腰上的手。
青梨垂下眼, 透过喜帕的缝隙,瞥见男人一双劲挺的皂靴果然往门外的方向拐去, 弯了弯唇角。
让他在这时候进来。
俞安行却好似窥到她的笑意。
刚走上一步, 他便又折返回来。
借着衣袖遮掩, 他的手又重新覆上了青梨腰间的软肉。
轻掐了掐。
耳边响起他淡淡的声线。
“我出去等你。”
一旁角落里的的小丫鬟们哪里见过自家少公子这般模样,一直偷偷抬眼觑着两人, 早便捂着嘴角偷偷笑了起来。
小鱼扶上青梨的手。
耳边听着秦尚仪的小声提醒,青梨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
只指尖又不由自主抚上腰间被那人掐过的方寸之地。
心里忍不住埋怨,藏在喜帕后的精致眉眼却扬了起来。
弯起的弧度秀丽,好似一轮娇俏的月牙儿。
嫁衣大红的衣角堪堪从门边擦过,在门口和廊下守着看热闹的小厮和婢女们立马便抻长了脖子,一双眼睛恨不得能直接黏在新娘子身上。
实在也怪不得他们。
秋水小筑向来冷冷清清的, 他们常年被拘在这里, 出不得外面,还是第一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且这些日子,虽这位少夫人一直在主院里住着, 但除了秦姑姑和在少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自家少公子从不许旁的人靠近。
他们没有机会见过少夫人的样貌, 只听往院子里送过东西的小丫鬟提过一嘴, 说是这位少夫人好看得和天上的仙女似的, 便有些心痒难耐地好奇起来。
不过想来也是, 他们少公子随了他们夫人,这般俊朗的模样摆在那儿,确实是要个天仙似的人儿,才能够与之相配。
喜娘等在门口,见了从里头出来的新娘子,思绪回神,急忙作出一个喜笑颜开的模样。
她一路从城里过来,如今虽已过了半日,但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说起来,也是她太过胆大了,光看着那小厮开的银钱极高,连办喜事的是哪户人家都还没问,就跟着过来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来的这处院子究竟是在城郊哪儿,只记得自己跟在那小厮身后,上了马车之后便迷迷糊糊地打起哈欠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自己便到了这儿。
这周遭虽僻静,但院子里修缮得却是处处精美,就连丫鬟奉给自己的茶都是时下京都贵女们千金难求的雀舌茶,入口回甘,茶香醇浓,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百姓人家。
两手端着茶盏,喜婆子一双眼不住朝里里外外小心翼翼地逡巡着,只觉这喜宴同她以往去过的很不一样。
若是寻常人家办喜事,定是亲朋好友一同欢聚,来往宾客熙攘,可她看了半日,却只见着小厮和丫鬟前前后后地引了两位宾客到前厅等着。
此外,便再无其他人过来了。
思及此,喜娘偷偷抬目瞥了一眼人群中的李归楼和祝晚玉。
不过虽然宴上人少,但是府上各处装点的红火,红绸铺地,灯笼高挂,各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看着倒也热闹。
只是看着看着,倒教她又想起昭王府的事情来……
那日昭王府纳国公府的二姑娘为妾,她刚好也被请了去,也还好她走得早,听人说,昭王府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
到了第二日,火苗才渐渐小了,往日里辉煌的昭王府一夕之间化成了一片苍茫灰烬,府里的人,可是一个都没能跑出来……
被昭王府的事吓到,如今心里虽觉怪异,喜娘也不敢开口多问半句,怕知晓了什么旁的事,再惹火上身,只想匆匆将这流程走完,好能快些离开。
收了思绪,喜娘上前一步,将红绸的一端塞入青梨手中。
至于另外一端,则早早便被俞安行抓在了手中。
掌心触及到的布料丝滑,青梨下意识攥紧红绸。
清了清嗓,喜娘提着音量开始念起了颂词。
目光又忍不住在青梨身上打量起来。
嫁衣的颜色如焰,裙角的金丝彩绣精美,在橘黄色的夕光中灿然生辉。
光是看这嫁衣包裹住的身段,她便能大抵猜出眼前人的姿色定是不凡。
她办过的喜事这么多,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合她眼缘的新娘子,又忍不住朝俞安行的方向看过去,想将这对新人的模样都看个清楚。
只是在看到俞安行的面容时,她霎时便呆滞了下来。
若是她没记错,她在昭王府的喜宴上却是见到过这样一张脸的……
昭王同那人攀谈得热络,她便多留心了几眼,只记得昭王府上的丫鬟桶她说,那人是国公府的俞世子……
可如今的国公府因着私通外敌的罪名被抄了家,至于那体弱的世子,早就在昭王府的那场大火中丧命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喜娘后背浸出了一层冷汗。
她收回视线,手开始打起了哆嗦,好在声音还是自如的。
青梨没怎么注意喜娘。
那颂词文绉绉的,她凝神听了半天,也没太听清喜娘说了什么,只由着她在自己耳边念叨。
只是刚一分神,手上的红绸便动了动。
青梨一怔,下意识抬眸。
红纱遮挡视线,勾勒出面前人一个朦胧的高挑轮廓。
即使看不见,她也知道,他正在看着她。
倒好似是在提醒她不要分心似的……
颂词念完,喜娘将新人送到前厅去,跨过火盆,二人行三拜九叩礼。
二拜高堂时,席上却未有人出现,只立着一方牌位,上书“先妣慈景氏讳姝之灵位”。
行完礼,众人簇拥着新娘子入洞房。
秦尚仪一路看着,心有感慨,不多时眼眶就红了。
被一旁的秦安瞧见,一脸啧了几声,颇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
他老早就到秋水小筑这儿住着了,好不容易看到俞安行这小子成家,媳妇还是他给这小子亲自挑的,只恨不得立马连书三封,好好给景老太爷炫耀上一番。
他今日笑了一整日,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高兴都来不及,实是不了解秦尚仪为何会这般皱着一张脸。
再一回头看,发现身后祝晚玉的眼睛也是通红一片。
祝晚玉站在一旁,看着一身火红嫁衣的青梨进屋。
之前她总担心青梨被蒙在鼓里,如今知晓一切都是青梨作的决定,便也放下心来。
只今日事情太过繁杂,她到了秋水小筑,都没来得及和青梨说上几句话。
俞安行又不轻易让人靠近秋水小筑,日后她要再想看到青梨,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吸了吸鼻子,祝晚玉刚想抬手擦擦眼角的泪,眼前突得多出来一方帕子。
她抬眼,对上男子一张明净秀丽的面庞。
自幼长在京都城,祝晚玉对城里各家的公子不说认识,去赴各种宴时远远瞧上一两眼,也会有些印象。
对李归楼,她却毫无记忆。
便猜他非京都人士。
毕竟俞安行曾在姑苏呆了六年,李归楼或许便是他在姑苏结识的友人。
等了半日,也不见祝晚玉接过自己的帕子,李归楼索性将帕子直接塞到了她怀里。
“姑娘如何称呼?”
到底是俞安行请来的客人,祝晚玉不好怠慢,如实说了名字。
李归楼听了,心内略有迟疑。
他好似曾在何处听过祝晚玉这名。
哦。
是在之前,李晏要挑太子妃,俞安行曾同他提过一合适人选,那人便叫祝晚玉。
眉梢轻挑,李归楼对祝晚玉展颜一笑。
“论辈分,祝姑娘该唤我一声叔叔。”
……
夜色浓稠。
烛火招摇。
青梨自己一人坐在床边,耳边能隐约听见些外面觥筹交错的吵闹动静。
感觉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眨眼之间。
好在先前用了几块荷花酥垫肚子,她眼下倒不怎么饿。
只觉头上的凤冠有些太重,压得脖子发酸。
抬起手,青梨轻揉了揉两肩,便听到守在门外的小丫鬟们一迭声恭敬的”少公子”。
紧接着,门被打开。
“吱呀——”
细微的轻响落入耳中,青梨莫名有些紧张,下意识绷直了身子。
男人的身影一步步沉沉逼近。
喜帕被揭开。
刺目的光线涌了进来。
青梨眯了眯眼,眼前人的模样逐渐清晰起来。
俞安行本就生得好看。
大红喜服穿在他身上,浓郁的颜色,更衬得他鼻高浓眉,深邃的面庞在暖黄的烛光下分外精致。
不知是因着饮了酒,还是别的其他缘故,浅浅的醉悦的醉悦浮动在他眼底,让青梨移不开眼来。
她愣愣看着他,接过他递给自己的合卺酒。
手腕绕过他,肌肤相贴的刹那,感受到他熟悉的体温,青梨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入口的酒微有些辛辣,她咋了咋舌。
嫣红的唇瓣覆了层水光。
娇嫩若唇瓣正盛开的一朵蔷薇花。
转瞬便被人采撷,吞吃入腹中。
手中酒杯落地,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几个圈。
残着的几滴酒渍顺势从杯口滑出,打湿了地上铺着的茵毯。
醉人的酒香弥漫。
俞安行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气息带上了烈酒般的灼热。
“阿梨,我今日很开心。”